对方迟疑了一下,低着头说:“我们,我们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他……我们不太过夫妻生活。”

“那更加不能马虎大意,”佟西言非常严肃,“避孕套是一定要用的,每次都要用。记牢了伐?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牢。”

对方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诊室里的护士不明白为什么一向谨言慎行的佟院长会这样反常。这对夫妻走后,他靠在椅背揉眉心,似乎并不满意自己刚才的诊疗行为。

她想问他怎么了,但没找到时间。中午临下班的时候,手术室打来电话,一个腹腔镜卵巢囊肿切除术病人术中腹主动脉破裂了。

临床工作往往如履薄冰,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因此才造就了大主任那样的性情。

王子君知好歹,有个词叫面冷心热,讲得就是他师公。再说,严师出高徒,看他佟老师,年纪轻轻就出类拔萃,那不全是靠老师骂出来的么。

就比方早年间,直肠癌肿梗阻的手术,遇到腹腔粘连严重的病人,佟西言在台上主刀,刑墨雷便是在旁边骂:“……很好,横结肠游离过去,一过,就把肿块拿掉,别的地方先不要乱动……胆子放大,很好……右半或者造瘘都可以,随你喜欢……”

跟教小孩使筷子似的,就差没抱在腿上手把手了。

当年怎么骂佟西言的,后来便也是怎么骂他们:“你特么是做手术是做贼?!我抽根烟的功夫你下标本了?!你解剖分清楚了?!行行,你做,王老师你接着做,你让我学习学习!”

措辞虽然有些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王子君特别经得起骂,他理解他师公的暴躁,做不下去的都他师公兜底,一声刑主任,刀山火海他都得去,这份责任不是谁都能担得起来的。

佟西言顾不上吃饭便去了手术室。零几年的时候他们遇上过一回胸椎肿瘤术中胸主动脉破裂的病例,刑墨雷参与抢救工作,在手术台站了八个小时,输了几十个单位的血,最后病人抢救无效死亡,非常可惜,为此佟西言还专门针对术中血管意外破裂的处理写过论文。

主动脉破裂非常危险,几乎瞬间便测不出有创血压,无创血压自由落体,一下跌倒四十/二十。巡回护士来不及打电话,第一念头想到刑墨雷就在手术室里,她踢开门冲着走廊撕心裂肺叫刑主任。

刑墨雷正骂王子君,一听见这叫,脸色一变,踢门便直接去洗手。巨大卵巢囊肿,位置非常深,组织粘连致密,很容易误伤血管,主刀的是妇科副主任,人已经傻了。刑墨雷一进腹便吸出四千血,病人马上心搏骤停,他一手做胸外按压一手探查,按了几下之后,吕娅迅速接手。她个头矮,巡回护士利索默契给她垫塌脚凳。

血管外科主任徐光寅匆匆赶来,一进门刑墨雷便吼他:“上台!”

三个麻醉医生,两台自体回输机同时运作,血如洪水决堤,不停往外涌。

“拿血!有什么拿什么,有多少拿多少!”刑墨雷一边开始阻断腹主动脉一边头也不抬对台下下医嘱。

佟西言赶到手术间时,病人三条静脉通路加一条深静脉,扩容、大剂量去甲泵注维持血压、头部降温减少脑组织氧耗,体外除颤……必要的措施都已经用上,体外循环机准备好,人工血管也已经打到台上去了。

洗手、巡回、麻醉,三方配合紧密。曾志刚总指挥,看得出来他非常紧张,遇到抢救他总是比任何人都紧张,一分钟能下三十个医嘱,其中十个后来自己都想不起来。

“还好,”他勉强镇定,对佟西言汇报,“目前情况还好。”

肾上腺素在滴,出血也还在继续,内环境恐怕一塌糊涂,哪里就还好了,佟西言也不点破,只点了点头。

“叫行政总值班过来!”刑墨雷说。

佟西言说:“不必叫了,我在就行。”

“叫总值班过来!”刑墨雷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冲其他人吼。

行政部门养那么多人,该是谁的事就是谁的事,不是每一次都要靠他佟西言一个人堵枪眼。

佟西言不敢在这个时候顶撞他,转身先去其它房间看别的手术进程。王子君值班,一点多了还在台上,人手不够,他走不了。

佟西言问他还有几台,王子君说还有两个胃一个肠。

佟西言便去踢七号间的门,找科里的另一位副主任医师:“阿念。”

李良念已经完成了关腹,正要叫家属看标本,见他进来,便叫了声:“院长。”

佟西言说:“你下午有没有事?”

李良念没作声。

佟西言隔着口罩对他和气地笑:“还有两个胃一个肠,刑主任有个抢救病人,你再做一个走?”

李良念端着一盆肠子,犹豫了一下,说:“蒙蒙在等我吃午饭。”

“现在还在等?”都一点多了,佟西言吃惊,忙说,“我叫人去接她过来。”

李良念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终是无奈:“不用,您让他们先上麻醉,我出去一下就回来,给我一个小时。”

不等佟西言再说什么,他便从他身边挤出去找家属看标本去了。

台上的补崧正在缝皮,看了一眼佟西言,只见他无声叹息。

李良念是科里高年资,佟西言下面就是他了。他主攻甲乳,天意弄人,妻子却查出了乳癌,手术以后还患上了抑郁症,工作也辞了,在家养病。夫妻俩感情原来是很好的,近几年因为两家长辈过多干涉,两个人闹冷战,分居了一年多。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没有及早发现妻子的乳房肿块病变,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的痛苦可想而知。

他不愿意再把过多精力花在别处,自愿调去门诊,好把时间都用来陪伴妻子。刑墨雷没有同意,他的工作态度便愈发消极懈怠。

佟西言几次想找他好好谈谈,却总也挤不出时间,强留他做事,自己也觉得很内疚。

总值班没有来,来的是梁悦。

他独自一人握着手机边走边打游戏,白净纤细男女莫辨,穿着卫衣,像个叛逆期的高中生,径直穿过手术室门口等待的一众家属,漠然刷开了医务人员通道的防火门。

病人总出血量超过一万,他进手术间时,血管已经吻合成功,曾志刚正在对病人进行复温并纠正酸中毒,以便使病人尽快摆脱死亡三角。总归大血管止了血,大伙儿放松了一些,见了年轻的院长,都很意外。梁悦根本不参与行政值班,这种情况,他也完全没必要出现。

吕娅没想到他能来,见他要同闯祸的当事妇科医生一道去跟家属谈话,连忙阻止:“院长!”

“让他去。”刑墨雷身上全是血,依旧没抬头,口吻冷漠。

梁悦一点不恼,冲着众人道了声辛苦,便出去了。

这小少爷本来都风吹即倒,万一家属……曾志刚心惊肉跳:“墨雷!”

刑墨雷其实也是吓唬梁悦。巡回见他放了钳子,连忙给他脱衣服,他跟了出去。

等佟西言下了肠癌手术,抢救病人已经送ICU了。家属到底没有那样好说话,还动了手,好在刑主任没让梁院长出面,开门见家属前把人夹胳肢窝里带走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底下那么多能人,没必要让梁悦亲自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