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西言到处找刑墨雷,找到休息室门口,听到他在里面骂人:“……行行,毛手毛脚。”
佟西言纳闷,从半开的门里望进去,刑墨雷坐在沙发上,头发还是湿的。大出血抢救往往弄一身血,他应该是洗了澡,球场上擦伤的那条腿此刻暴露着,薄痂洗掉了,整条小腿红肿,血肉模糊,看着都疼。
疼也好累也好,手术台他照样得站。佟西言心疼得直皱眉。
他脚边跪坐着梁悦,一边用碘伏冲他腿上大片的渗液,一边调侃:“老年人抵抗力下降,预防性抗生素用了吗?小心感染啊阿公!”
刑墨雷虎着脸,任他没轻没重涂药。
“输球就输球,您那气势,一脚出去下半身都让您铲没了,谁敢拦着您呀,”梁悦边给他吹伤口边说,“至于这么玩命嘛,夫人还这么年轻,高风险的事情您少做做,万一有个好歹,夫人不是便宜别人了?是吧?”
“小猢狲……”刑墨雷破功,骂骂咧咧,靠着沙发俯视他,完全放松的姿态。
佟西言见他嘴上骂,眉目间却是一片慈爱,便不自觉地松开了眉。梁悦是个好孩子,刑墨雷喜欢好孩子。
没去打扰他们,他转身走开了。
日常95
工作二十年,大大小小学术会议参加无数,佟西言第一次遇到这种突发事件。
下午三点一刻,年会当天的议程进行了三分之二。他作为会场主持,正装坐在第一排,正一边想着议程下一位主讲人的邀请词,一边时不时对正在讲课的同行微笑报以掌声。台上的主讲人是市医学会肿瘤外科分会秘书、市第一医院肿瘤外科副主任山有金。这是个口才过人的同行,课件质量高,讲课风趣幽默,与台下听众互动也很多,使得宴会厅内气氛热烈。课件里插/入了一段两分钟左右的手术演示视频,会场里的服务生过来为佟西言添热水,正在此时,视频开始播放,他们同时听见了一男一女嘹亮的叫/床声。服务生手一抖,茶水泼在佟西言领带上,打湿了清早缠绵过后,他爱人亲手为他打的一个王子结。
有那么两秒钟,会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大屏幕上两具翻滚着的白花花的肉/体,其中的男主角正是讲台上的山有金。
脸色煞白的山有金几秒反应过来,仓皇关电脑,佟西言连忙起身上台。
“现在的电脑病毒真是厉害啊,”他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装作没有看到台下有人已经举起了手机录像,“那么,各位同仁请休息十分”
他话都没讲完,会场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盛装的女人像威风凌凌要取人首级的战将似闯了进来。
“录像精彩吗各位,”她不顾旁人阻挠,笑着同所有人打招呼,“打扰各位几分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山有金的老婆。”
显而易见,这位女将军并不是视频里的另一位主角,而这也正是她来的目的。
她缓缓步入会场,明显压抑着愤怒,脸上的笑容扭曲着,开始披露丈夫的桃/色/隐私:“大家不知道,我们有金是山窝里的凤凰,从小吃不饱,大学毕业到这儿来工作,街上大排面都舍不得买了吃,我就常在想,那会儿你怎么不去偷呢,哦,要脸啊!短裤上都是破洞,一脱下来让姘/头笑掉大牙!”
佟西言不敢看山有金的脸色,这荒诞的场面已经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控制。
酒店的保安尽责地赶来驱逐闯入者,全场沉默一片听那女人尖叫谩骂:“别碰我!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你们蛇鼠一窝!山有金,你对得起我吗?!”
拖拽中她掉落了一只高跟鞋,山有金终于有了反应,他跑下讲台,推开了保安:“别碰她!”
佟西言发誓他这辈子不会再做什么年会主持,在这对夫妇被保安拥簇着离开会场之后,他立在讲台独自接受所有人稀奇古怪的目光,最后只能粗暴地以一句:“茶歇十分钟!”结束闹剧。
市医学会秘书长陆锡敏很快赶来,同他一道来的还有大会主席、市肿瘤防治中心主任魏榕,他怒气冲冲:“山有金能不能解决这件事?!不能解决让他把徐敬知叫过来!”
徐敬知是市第一医院副院长。
小会议室里坐着市里几家医院到会的主任,蒋崇安说:“山主任的家务事,不必兴师动众吧?”
“家务事?!”陆锡敏倒还算冷静,“各位扪心自问,这真是家务事?”
视频虽然只播放了短短几秒钟,但还是有人眼尖认出女主角是一家合资制药公司的本地区医药专员。会场里都是同行,因此事情的恶劣影响并不单单在于女主角是谁,更重要的是这段视频被恶意插/进了学术课件里,在年会上当着全市以及部分外市同行的面播放。
“这么多人看着,一旦传到纪检部门,后果不堪设想,”陆锡敏非常严肃,“给今天到场的各大医院院领导科主任发消息,威斯汀五楼滕王阁厅,晚上六点,紧急会议。”
“佟院长,”魏榕突然叫坐在角落没出声的佟西言,“刑主任没空来吗?”
“哦,”佟西言说,“他今天有熟人托了手术。”
“你请他晚饭过来吃,”魏榕说,“问问他几点能好,我让人去接他。”
刑墨雷今天手气不大好,两圈还没打下来,已经输了一万多,佟西言其实不愿意在他打麻将的时候打扰他,但特殊情况他也无奈。他在电话里把事情简单同他讲了一下。
“哪个公司的?”刑墨雷咬着烟问。
“埃斯瑞康。”
刑墨雷刚丢下一张七筒,坐他对面的新城开发区主任就胡了。
“操,”他骂道,“怎么又是他们?!几回了都?!”
佟西言心道所以才一定要您过来啊
请刑墨雷到场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他在本地医疗系统的影响力,做任何决定都不可能不提前知会他;二是埃斯瑞康全球执行副总裁、大华地区总裁郑玉麟是他的亲表弟。没几个人知道这事。刑墨雷的母亲只有一个同胞姐妹,上世纪中期去了香岛,他这位表弟在香岛出生,哥俩没怎么正经处过,但郑玉麟遵母遗愿,几乎每年过年都会来探望兄长。
埃斯瑞康在两千年初曾爆出过行贿丑闻,国内几家大医院都受牵连,他们自己也进去了一个高层。那次事件之后,国内十几家合资医药企业联合发表声明,承诺严格遵守法律法规,对此类行为严加管制。但即便如此,埃斯瑞康的企业文化依旧培养出了激进的员工。刚刚前几年滨海就出过事,他们的一个医药专员同时性/贿/赂同一家医院的两个医生,导致那两个家伙在上班期间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闹得沸沸扬扬。
“魏榕既然开了口,那您就还是过来,”佟西言揉着额角,“到时候您别说话,他们把徐敬知也叫过来了,埃斯瑞康肯定也得来个人,反正谁来您都别搭理,少管闲事,晓得伐?”
刑墨雷说:“嗯。”
“我头疼,”佟西言老心烦了,“您快来。”
年会晚宴六点开场。滕王阁厅里一众主任晚餐延后,进门先交手机,然后再说正经事。
埃斯瑞康来的是他们的地区副总裁,也是人力资源部主管,一位非常干练的女性,叫周幼,态度很诚恳:“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谨慎处理。”
徐敬知头发花白,很是烦躁:“一个好的医药专员应该是临床医生的好朋友,甚至还能帮助临床医生成长,你们的专员倒好,旁门左道贪得无厌,私生活不检点不说吧,还怀孕了,还逼着人家离婚,山有金他一个外乡人,走到今天容易吗?!你们会毁了他的!”
周幼微微一笑,说:“徐院长,男女之间的事谁也说不好,我也听闻了一些事情,山主任老家比较看重传宗接代是吗?他结婚多年没有孩子,有一次还对我们的专员讲要她帮忙生个儿子,当然,这肯定是玩笑话,山主任人很好,我也接触过。”
徐敬知没想到她完全不怕得罪他,气得讲不出话。
陆锡敏笑了笑,说:“周经理,请你来呢,也不单单是为了山主任的事,你应该也有数,贵公司的这些年拉下马的主任不是一个两个了,说实话,你们公司这样,谁见了心里都发怵,各位主任你们说是吧?咱们市不大,医院呢也不算多,对你们来说可能也不是什么很大的市场,但是我们本来可以是很好的合作关系啊,你这搞得,临床医生谁还敢再用你们的药,刑主任,你说呢?”
佟西言坐在刑墨雷旁边,西服外套脱了,衬衫袖子卷起,手里拿着一板老师在路上给他买的黑巧克力,正掰了一块往老师嘴里塞呢,听见点名,手立刻要缩回去,刑墨雷从容自若捉住了,叼进嘴里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