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凤穿残汉 问道太史慈 6192 字 5个月前

“如此说来,小蔡府君是打算派船队前往三韩收购粮草?”

太守府厅堂上,听罢蔡吉一番有关海洋贸易远大展望,段奎并没表现出太多惊讶,也没有显得特别激动,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向蔡吉问了这样一句。

而此时蔡吉既从这老儿脸上读不出多消息,也不知道段融是否已将与那晚所发生之事告知段奎。不过就算是如此,蔡吉还是照着她事先已准备好说辞向段奎点头回应道,“是,本府正有此意。”

面对蔡吉壮志踌躇回答,段奎却扫了一眼她和太史慈,不紧不慢地说道,“若说泛海购粮以解粮荒本无可厚非。只是三韩诸国历来只与平州诸郡通商。东莱若贸然前往三韩购粮,恐引公孙度不满。”

段奎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确实,对东莱来说,与三韩贸易大阻碍不是凶险海洋,不是航海技术,不是思想上束缚,而是隔海相望公孙度势力。或许公孙度史上并没有留下骄人战绩。但初平元年那场跨海进攻却是东莱人抹之不去一段苦涩记忆。不过也正因为知道这段历史,蔡吉才会特意前往圆通寺找管统寻求帮助。

这不,段奎话音刚落,坐他对面管统当即便接口回应道,“段老此言差矣,这北地又不是他公孙度一家称雄。东莱虽弱,但只需寻一强援做靠山,又何惧这玄菟小吏!”

公孙度少时随父迁玄菟郡,并该郡出仕但当胥吏。管统称公孙度为玄菟小吏,无疑是讥讽其出身低微。而如此傲慢之言听段奎、黄珍两人耳中却有着另一番深意。管统虽是袁绍派来人,但段奎、黄珍联手打压之下,他一直都不敢明目张胆地东莱为袁绍摇旗呐喊。但此刻管统既然敢如此强势地提出东莱需要找靠山。这就说明他东莱已经有了助力。

究竟是谁给管统撑腰呢?段奎心中暗自琢磨了一下之后,不禁将目光偷偷定格了蔡吉身上。难道是这女娃儿暗中搞鬼?也难怪段奎会如此猜想。须知前一任蔡太守施政一向谨小慎微,鲜有张扬之举。故东莱郡才能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独善其身。可自打蔡吉做了太守之后,却每每曝出惊人之举,使得东莱郡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当然蔡吉所提那些计策都是为东莱百姓着想,想且都能取得显著成果。故只要不伤及豪绅富户们利益,段奎一般都会选择支持蔡吉政策。哪怕上一次明知蔡吉联手赛鲁班摆了众豪绅一刀,但看这水车确实能提高粮食产量份上,段奎也没同蔡吉多做计较。

然而这一次蔡吉所提泛海与三韩交易,却不同于她之前所提以工代赈、兴修水车之策。须知,商贾出身段奎当然知道这是一条解决粮荒妙计。事实上,之前长子段融也曾向他旁敲侧击提起过这事。却终还是被段奎给一口否决了。原因很简单,同三韩贸易虽然能为东莱带来丰硕粮草,但此举所冒风险实太大。倘若东莱独自同三韩贸易,那势必会引来公孙度不满,甚至攻击。但若是东莱为与三韩通商而向公孙度臣服,那又势必会同袁绍对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像刚才管统暗示那般通过投靠袁绍来抵抗公孙度。

总之东莱一旦出海同三韩通商,就必须得要选择一个势力来投靠。如此一来东莱便再也不能像现这般乱世中独善其身。并且照目前北地局势来看,虽说袁绍与公孙度之间还隔着公孙瓒势力,但袁绍一统北地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因此无论东莱投靠公孙度也好,投靠袁绍也罢,日后终将会被卷入诸侯间无休止争战之中。而这正是段奎不想看到结果。

于是抱着宁愿挨饿也不愿招兵灾想法,段奎断然否决道,“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东莱就算求一强援做靠山,也难保免遭公孙度军报复。老夫以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段老此话太过妄自菲薄。吾东莱好歹有太史将军这等骁勇之士坐镇,且并州与东莱隔海相望,公孙度渡海来攻必定带不了多少兵马。如此这般,吾等又何须畏惧这玄菟小吏来犯。”管统不甘示弱地反驳道。须知他可是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一次机会鼓动众人投靠袁氏,加之蔡吉还曾表示会同太史慈等武夫一起支持自己。所以今日管统底气可比往常要充足得多。

段奎见管统将太史慈都扯了进来,不由眼皮一跳,回头向太史慈探问道:“太史将军也这样想?”

“慈不懂商贾之道。但无论何人来犯慈与东莱将士誓将为东莱死战到底。”太史慈不偏不倚地答道。

虽然太史慈没有明说是否支持与三韩通商一事,但他这番誓言无疑表明了军队态度。一旁管统见状,再联想到圆通寺中蔡吉曾表示军队会站自己这一边,不禁心中暗喜,这女娃儿果然没诓我。于是管统当即便顺着太史慈话,向段奎示威道:“既然太史将军与东莱众将士都有如此觉悟。段老,汝就不必再杞人忧天了。”

段奎没想到太史慈竟会这种时候同管统站一边。要知道一直以来管统虽千方百计地拉拢太史慈,可太史慈却始终对他示好视而不见。当初管统甚至还闹出过宴请太史慈,却反被对方灌醉并不告而别笑话。管统与太史慈是什么时候通过气?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过?被管统噎着得说不出话段奎心中暗自思略了半晌后,突然灵光一闪,将目光转向了主座上蔡吉。

果然是这女娃搞鬼!其与太史慈等武夫向来往来甚密,且为了与三韩通商一事极有可能意图投靠袁绍。甚至,这女娃当初招安海贼之时就已经存了这心思。故此刻太史慈才会如此表现。想到这里段奎便也不再同管统多做纠缠,而是直视蔡吉肃然道,“小蔡府君三四。汝莫要因一点蝇头小利为东莱百姓引来兵祸。”

蔡吉见段奎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心知这老儿多半已瞧出了端疑。当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表明段融并没有将那天夜里事告知他老爹。否则此刻段奎不会如此被动。想到自己段奎身边成功安插了一个大无间,蔡吉当即收起大棒,抛出糖果道,“段老所虑不无道理。只是眼下天下纷乱,战事四起。就算东莱意图明哲保身,也难保不会引来强敌窥视。段老难道忘了去年曹军来袭一事?故吉以为管郡承所言颇有道理。东莱确须寻一德高望重之势为强援。当然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今日吾等先论与三韩通商一事。不瞒段老,本府打算命段曹掾为特使率船队前往伽倻国收购粮草。毕竟伽倻国不与并州接壤,不必担心触怒公孙度。”

德高望重之势?袁绍虽称不上德高,但论望重这北地又有哪一家比得上四世三公袁氏一门。段奎见蔡吉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投靠袁绍,本想愤然离开,哪知蔡吉下半句却说要让段融来主持通商一事。心中一骇他连忙替儿子推诿道:“小蔡府君明鉴,犬子愚钝担不起如此大任。”

“段老太过谦逊。这黄县城内谁人不知段家大郎乃当世俊才。要不,吾等还是问问段曹掾自个儿想法吧。”蔡吉说着便差人将早已外等候多时段融领了进来。

段奎见儿子都被人带了进来,便像往常一样暗自使了个眼色让其装傻推掉此事。然而段融却并未回应父亲打来眼色,而是恭恭敬敬地向场众人躬身施礼道:“仓曹掾段融见过府君。”

“段曹掾,请坐。”蔡吉颔首示意段融就坐后,便开门见山道,“不瞒段曹掾,本府想命汝为特使率船队前往伽倻国收购粮草。不知汝有何看法?”

另一边段融见儿子没有注意到自己使去眼色,连忙又轻咳一声向其警告道,“大郎,同三韩通商一事事关重大。汝切不可鲁莽行事!”

哪知一向唯唯诺诺段融这一次却并没有听从父亲告诫。只见他一个拱手冲着蔡吉高声领命道:“回府君,某愿担此重任。”

“爽!吾就知段曹掾不会拒绝此事。”坐案牍后头蔡吉拍手称赞道。直到此时她已肯定段融确实没有事先同段奎通过气。看来眼前这男子是想要脱离自家老父掌控了。

相比蔡吉眉开眼笑,这会儿段奎却已经差点气得脸红胡子翘了。如果说刚才管统与太史慈态度令段奎心生忧虑话。那此刻大儿子反常反应则让他怒火中烧。不过段奎好歹做了几年官,到这种时候他倒是还能沉得住气。于是他又再一次用加严厉地口吻向儿子警告道:“大郎,汝可得想好了!”

这一次面对老父警告,段融稍稍迟疑了一下。其实之前几天段融也一直犹豫是否要将蔡吉等人计划告知老父段奎。然而经过一番内心挣扎之后,段融终还是决定向老父瞒下此事。因为他十分了解自家老父脾气,倘若自己将那天夜里所发生事全盘托出,那依段奎做事风格势必会先下手为强派人对付蔡吉。可见识过蔡吉对军队影响力之后,段融自付段家不是太史慈等武夫对手。所以为了不让事情恶化,段融打算将与三韩通商一事拖到木已成舟之后,再向老父做详细解释。故此刻面对老父那铁青面色,段融依旧抱拳正色道,“回段老,此地是衙门只有上下,没有父子。属下以为属下可担此任。”

段融这番义正词严回答直让段奎差点翻白眼。不过眼下还不是找这吃里爬外臭小子算账时候。段奎两忙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没有啃声黄珍。虽说他很清楚黄珍是个风往那边吹,人往那边倒墙头草。但照眼下这架势段奎厅堂内唯一可以指望盟友,似乎也只剩下了黄珍一人而已。故而此刻他不假思索地便向黄珍求援道:“黄功曹如何看待此事?”

黄珍被段奎如此一问倒也不好意思再躲一旁做人肉背景。虽说黄珍之前一直没说过话,但这间屋子里所发生事他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显然蔡吉、管统、太史慈,乃至后来进来段融事先早就已经有了默契。只有自己和段奎两个老家伙被这帮小子蒙鼓里而已。看来段奎这次是终日打鸟,这回被鸟啄了眼,栽大了。既然看清楚了大势,黄珍自然也不会傻到去同拥有太史慈和管统撑腰蔡吉等人叫板。因此他立马便摆出了一贯平和笑容冲着段奎和稀泥道:“段老,令郎有此进取心,那是好事。”

段奎心想我不是问你段融那小兔崽子做特使事,而是要你反对通商一事。只是还未等他进一步向黄珍挑明,黄珍却已又恢复了先前那般眼观鼻鼻观心样子。见此情形,原本还怀揣一份侥幸心理段奎终于明白这间屋子里自己算是彻底被孤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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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记脆响!刚踏进段府大门段奎一个转身就狠狠甩了儿子一巴掌。可他又转念一想府里人多嘴杂,当众教训这不孝子终归不妥。于是段奎当即强压下怒气冲着段融低声喝道,“随吾去房。”

段融捂着发烧脸颊哪儿敢再忤逆老父。待到二人进了房关上房门,早太守府时就已憋了一肚子气段奎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怒火,直接撩起拐杖就冲着段融小腿抽去,“畜生!说!汝何时同蔡吉那丫头狼狈为奸!”

段融挨了老父一棍子,扑通一声跪倒地,也不再多做隐瞒,直接嘶着牙将那日如何被绑去龙口水寨又如何被蔡吉等人要挟拉拢入伙经历,如竹筒倒豆子般一一向老父禀明。段奎起先只是坐榻上,铁青着脸听儿子自曝包养营妓、贩卖私盐等等丑事。但当段融说到蔡吉命海贼出海打劫伽倻国贡船之时,段奎立马神色一变,霍然起身惊呼道:“啥!那丫头让人劫了伽倻国贡船?那她竟还敢派船队出海同伽倻国通商!”

“回父亲,此番海贼劫贡船未留活口,故小蔡府君不惧伽倻国追究。加之伽倻国失了贡船,必会急于寻人通商以求换回所需货品。吾等此时出海通商,可谓正中伽倻国下怀。”段融低着头直气壮地作答道。

“先劫人贡船,再与人通商?好缜密心思!好狠毒手段!老夫真是小看了蔡安贞那丫头!”段奎听罢儿子解释气极反笑着夸赞了蔡吉一句。但他跟着又回头冲儿子痛心疾首地呵斥道,“汝这畜生便因此听信了那妖女花言巧语,甘心为其充当马前卒?愚蠢!汝怎不想想,万一劫贡船风声传到了伽倻国,汝这条小命还不得栽那蛮荒之地!”

段融见老父虽骂得凶狠,但说到底也还是为自己安危担忧。于是他当即舔了舔干涸嘴唇向段奎劝说道,“父亲息怒,其实孩儿也未尝没想过出使伽倻国风险。只是当时那情形孩儿若是不点头答应,那孩儿这条小命非当场搁龙口水寨不可。”

“就算汝迫于形势不得不假意应下此事。但汝大可回府后将此事告知为父,让为父同汝一起想对策。汝现下倒好连同外人一起欺瞒为父,令为父今日太守府内被耍得团团转。事到如今,汝这畜生还有何话可说!”越说越气段奎又朝儿子踹了一脚。

不过这一次段融虽被老父一脚踹趴了地上,但他很直起身子,昂头反问道,“父亲,恕孩儿直言。就算那时孩儿将蔡吉等人密谋告知父亲,父亲又有何对策?”

“那还用问!为父自会出面阻止那妖女。”段奎不假思索道。

“如何阻止?”段融不罢休地一语点穿道,“眼下蔡吉已得太史慈等武夫支持。倘若父亲出手对付蔡吉那丫头,且不说太史慈会有何反应,光是龙口水寨里那帮海贼闹起事来就够咱段家喝一壶了。”

段融一席言语可谓直中其父段奎软肋。事实上,经过刚才太守府中那番对峙,段奎也明白蔡吉已不知不觉间东莱建立起了一股不小势力。当然段奎也可以通过收买、笼络等等手段来瓦解蔡吉与武将之间联盟,但这些手段都需要花费时间才能有成效。而此刻蔡吉恰恰就是不给段奎应对时间。

正如儿子段融所言,就算段奎事先已知蔡吉打算同三韩通商之事,亦无法阻止这女娃儿。须知蔡吉授命打劫海贼之时就已同海贼达成了默契。段奎若是出面阻止蔡吉,那就是同海贼作对。而摆段奎面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先杀了蔡吉,并派兵镇压海贼;要么暂时同意通商一事,暗中收买海贼后,再杀掉蔡吉。前一种选择风险太大,且太史慈极有可能会站蔡吉一边,故而弄不好会搭进整个段家。而后一种选择,实质上依旧没有阻止蔡吉。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东莱派出商队出海同伽倻国通商,那管统势必会以此做文章鼓动众人投靠袁绍。难道到时候要连管统一起杀?如此一来岂不是将袁绍都给得罪透了。

段奎心中如此一琢磨,赫然发现蔡吉眼下不仅有了军队做助力,还不经意间绑上了袁绍当后盾,令人不得不对其投鼠忌器。此外蔡吉为人向来谨慎,其外有太史慈撑腰,内有张清、李达等壮士守护,想要杀她可不是件容易事。且段奎相信倘若自己对此事处置不当,极有可能会被对方反噬一口。毕竟那丫头连杀人越货这等狠事都做得出,没理由不会为了自保而屠门灭户。

总之段奎想得越多就越气短,就越不敢贸然动蔡吉。毕竟身一族之长段奎不是什么亡命之徒,他不能用段家满门老小性命去赌一桩胜算并不大赌局。但眼瞅着东莱蔡吉与管统合谋下一步步沦为袁氏附庸,左右为难之际,段奎不禁一个踉跄瘫倒地,捶胸哀嚎道,“祸事!祸事!东莱要有大祸事了啊!这都是老夫过错。是老夫不辨忠良,引狼入室!”

段融原本只是想让老父认清局势,那曾想老父思虑了半晌之后竟会有如此大反应。于是他连忙凑上前一边为段奎拍背顺气,一边不解地问道,“父亲何处此言?虽说与三韩通商可能得罪公孙度。但吾等大可投效大将军袁绍,求其保护东莱。”

段奎停下干嚎白了儿子一眼道,“汝懂什么!袁绍能为东莱提供保护不假。可东莱一旦认袁绍为主,那就得向其上贡。不仅如此,袁绍兴兵征伐异己,东莱还得出兵相助。以袁绍野心,其日后可少不得南征北战。东莱贫弱怎受得了这般折腾。”

段融听老父这么一说,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原来父亲是忧心此事。孩儿倒认为东莱眼下投靠袁绍利大于弊。东莱毗邻中原,花钱消灾本就所难免。至于出兵助战,父亲以前也曾教导过孩儿,对付诸侯得阳奉阴违。东莱远离冀州,届时出不出战还不是咱们说了算。何况眼下东莱武有太子义,文有蔡安贞,真要出兵远征东莱也不见得会伤筋动骨。”

“休得再提蔡吉那妖女!”段奎大喝一声打断了儿子言语道,“为父是瞎了眼才会被这吃里扒外妖女所蒙蔽!什么为东莱着想。这女娃儿从一开始就与管统那厮串通好了,要为袁绍谋取东莱!”

“父亲意思是蔡吉并非是为了与三韩通商投靠袁绍,而是为了投靠袁绍才故意与三韩通商?”段融诧异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