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1 / 1)

凤穿残汉 问道太史慈 6258 字 5个月前

耳听杜度揶揄起了黄承彦女儿的外貌,林飞骤然板起脸冷冷地说道。“娶妻自当娶贤。昔有无盐之女,干说齐宣,分别四殆,称国乱烦,宣王从之,四辟公门,遂立太子,拜无盐君。黄家娘子自有其独到之处,岂可以貌取人。”

杜度见林飞神色不愉,赶紧将话锋一转点头附和道,“郎君言之有理。据闻黄承彦之女怀有奇才,上通天文,下察地理,韬略近于诸书无所不晓。此外黄承彦之妻乃蔡讽长女,蔡瑁之姊。现今蔡瑁姐弟虽已北迁齐国,然南阳诸蔡之中仍有蔡瓒于鄢郡为相,蔡琰任巴郡太守。故诸葛亮此番迎娶黄承彦之女,不仅能得沔南黄氏襄助,亦可乘势拉拢南阳诸蔡。”

诚然在杜度的补充中黄承彦的女儿被形容成了天下少有的才女,可林飞此刻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好似能拧出水来。且见他低头沉思片刻,便向杜度吩咐道,“仲维,替余备辆车,余明日要出城。”

杜度虽摸不清林飞的底,但他眼下的主要任务就是配合林飞在襄阳活动。所以他二话不说赶紧拱手称,“诺。”

别说杜度八卦归八卦,做事倒是极其干净利落。翌日一早,林飞以一袭布衣葛袍的文士打扮坐上杜度为其备下的牛车悄然出城,来到了位于襄阳城南二十里外的岘山脚下。襄阳岘山俗称“三岘”,包括岘首山(下岘)、紫盖山(中岘)、万山(上岘),她背靠巍巍大荆山,东临汉江,与一水相隔的鹿门山形成东西对峙,严如扼守在江汉平原北部的两扇大门。无怪乎,历史上不少文人墨客会在此留下千古佳句。

不过林飞今日到岘山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在吩咐车夫将牛车停在山脚后,这位齐国使节独自走下牛车沿着山间小径一路上山。许是缺乏锻炼的关系,林飞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扶着路边树干歇息片刻再行赶路。如此这般歇歇停停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林飞方才透过层层枝丫看见前方山腰间隐隐约约露着几幢黄澄澄的草屋。

这几幢屋舍远远看着好似寻常的山里人家,周遭所栽的树木亦与山间的草木无异。但是普通人若想要靠近屋舍,最终都会在不知不觉间绕开这几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房子。不过这等障眼法可难不倒林飞,且见他驾轻就熟地穿过层层树林,不多时便已站到了柴扉前。院落的主人似乎一早就料到林飞会来,不等其自报家门,便有两个身着粗布短衣的孪生少年开门相迎道,“正杰师兄,月英师姐已在里院等候多时。”

“有劳二位师弟领路。”林飞从容还礼道。原来此间草堂乃是墨门位于岘山的总坛。其实墨门的总坛本设在云梦山,但之前受累于黄巾之乱,墨门长老为躲避兵灾只得由冀州迁徙到荆州。此番林飞南下襄阳除了以齐使的身份向汉天子进贡之外,同时也身负着替蔡吉联络墨门的重任。

此刻林飞跟随两位少年一路绕过数间茅舍,最终在一间载有雪梅的草堂前停下了脚步。就见两个孪生少年异口同声地向林飞伸手邀请道,“师兄请进。”

林飞冲两位孪生少年点了点头,随即脱鞋着袜步入草堂落座。话说墨家提倡节用,崇尚俭朴,不仅墨家子弟个个粗衣粝食,此间草堂亦是布置极其简朴,除了正中央挂着的竹帘与竹帘前烧着的一盆炭火外几乎空无一物。当然透过竹帘林飞隐隐还能看到草堂的另一头端坐着一抹窈窕倩影。

“正杰,汝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从竹帘背后传来的这声清冷而又熟悉的问话,令林飞心头由不得微微一颤。之前想好的各种说辞,最终只化作一句木讷的,“月英近来可好?”

竹帘后头的女子显然没料到素来伶牙俐齿的林飞会来这么一句。在沉默了半晌后,女子又一次问道,“正杰,汝今日来总坛所为何事?”

女子清丽而又严肃的声音将林飞拉回了现实。于是他当即收敛起心绪,拱手应答道,“余今日来总坛,乃是代齐主邀长老北上。”

“余今日来总坛,乃是代齐主邀长老北上。”

林飞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换来的却是对方冰冷地回绝,“长老素来不涉俗务,汝请回吧。”

等说辞显然打发不了林飞,且见他挺起腰板兀自笑了笑道,“不涉俗务?钜子何以与太平道共谋天下?又何以派余与德衡师弟分仕齐、魏两家?”

竹帘背后的女子依旧不为所动道,“汝应知晓,钜子执掌门户,长老研修墨学,各有其职,互不干扰。”

“若是如此,钜子又为何让汝下嫁诸葛孔明?”林飞说到这儿,忍不住紧握双拳痛心疾首道,“月英,汝可是墨门百年难遇之才!”

原来此刻端坐在竹帘后的女子正是黄承彦的女儿,诸葛亮的未婚妻黄硕黄月英。话说这位黄家女郎自幼聪慧过人。在她七岁时一位墨家学者来黄府作客。对方眼见小月英耳闻则育,过目不忘,便向黄承彦提出要收他女儿为徒。黄承彦素来喜好结交名人异士,不仅满口应承了下来,还出资为墨门在岘山盖了这处庄子。自此黄月英在墨家门下一学就是十数年。由于墨家行事颇为隐秘,黄月英又醉心墨学极少与名门淑媛结交,于是久而久之外界便有了她“丑得无法见人”的传言。

然而林飞却深知他的这位小师妹不但秀外慧中,博古通今,在墨学和易学上的造诣更是远超墨门众子弟。以至于墨门的长老都公认黄月英已完全继承他们的衣钵,只待时机成熟这位妙龄少女便可成为新一代的长老。所以林飞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黄月英是世间最最聪慧,最最博学的奇女子。直到十年前在东莱遇见蔡吉,他方才意识到乱世不光出英雄,同样也出奇女子。不过就算如此。黄月英依旧是林飞心目中无可替代的神女。无怪乎,在得知钜子竟安排黄月英下嫁诸葛亮后,林飞会失去冷静跑来

总坛质问此事。

黄月英终究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面对林飞如此直白的质问,她顿时两颊飞红着争辩道,“师兄不该质疑钜子。月英乃是奉家父之命与诸葛先生订婚。况且诸葛先生答应月英,婚后会指点月英易学。师兄汝可知诸葛先生精通奇门遁甲。便是陈长老都难望其背。”

耳听黄月英提起诸葛亮语气中充满了憧憬与幸福。林飞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怅然。那曾想还未等他搭腔,身后又有人朗声笑道,“那是当然!诸葛孔明权智英略。有逾管﹑晏,月英与此等当世俊杰喜结连理,日后定是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若是熟悉荆州人文风物的人。此刻定能认出这说话之人乃是长期活跃于荆州士林的颍川名士司马徽。此人为人清高拔俗,有知人论世、鉴别人才的能力。故有“水镜先生”之称。此外司马徽还精通古文经学,在荆州时与汉末大儒宋忠齐名。荆州南阳人刘廙、襄阳人向朗都曾是司马徽的学生。如今此二人已然在曹魏担任要职,并深得曹家父子的器重。就连远在益州的名士尹默、李仁也因益州只流行今文经学,特意跑来荆州向司马徽、宋忠学习古文经学。

话说像司马徽着等名满士林的鸿儒本不该与墨家扯上关系才是。可这会儿的林飞与黄月英非但不觉意外。反而双双恭敬地朝司马徽施礼道,“见过钜子。”

没错,眼前这位水镜先生的另一重身份正是现任墨门钜子。当然这并不是说司马徽演技超群能同时兼容鸿儒与反贼冰火两重身份。事实上若非当年太平道起事连累前代墨门钜子以及多名骨干死于战乱。也轮不到司马徽临危受命成为钜子。

鉴于前几代钜子的战略差点让墨门毁于一旦,司马徽本人极其反感墨门与太平道合作。在他看来墨家“诛暴去恶”的道义准绳已不合时宜。因为“暴”与“仁”。“恶”与“善”在这个时代已不再泾渭分明。桓、灵二帝时代固然吏治**,百姓迫于税赋困苦不堪。可众黄巾揭竿而起,诛暴去恶后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改善,相反天下因此而陷入大乱,无数百姓因战火而家破人亡,饿殍遍野。张角死后失去引导者的黄巾军更是迅速堕落成一股股草寇为祸天下。这样的结局显然违背了墨家“非攻”的原则,因为墨子本身是个极其厌恶战争的人。

为了弥补前几代钜子犯下的错误,司马徽主张墨家应该像儒家那样派出己方的精英投效朝廷,帮助汉室重建秩序结束战乱。为此他先是派出墨门最精通机关之术的马均前往许都岀仕。之后随着天子南迁襄阳,并册封刘备为荆公,司马徽又把宝押在了刘备身上。像是此番黄月英与诸葛亮之间的婚约背后就有这位水镜先生在牵头。

反观对于在北方与太平道合作的林飞等人,司马徽则长期以不闻不问的态度来避嫌。直至曹蔡战胜袁绍,于吉死于非命,双方才陆续恢复联络。不过就算是如此,司马徽依旧刻意与蔡吉势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一来是因为司马徽认为蔡吉借太平道之类的歪门邪道得势终非长久之计。二来自打墨门总坛迁徙到岘山后,墨家的势力范围也由中原南移到了荆州。为人保守的司马徽目前只想让墨门在荆州扎下根,再进而对中原徐徐图之。

当然如今的蔡吉已进封为齐公成为一国之君,林飞亦在齐国担任要职。司马徽便是对林飞,对蔡吉再有偏见,也不好继续拒齐国势力于千里之外。此刻面对不请自来的林飞,司马徽不动声色地落座道,“正杰今日来总坛可有要事?”

林飞虽对司马徽心存不满,但墨家规定墨者需无条件遵从钜子。所以他亦以恭顺的口吻拱手应答道,“回钜子,余受齐主之命,特来总坛邀长老北上授课。”

“北上授课?授何课?”司马徽明知故问道。

“齐主素来仰慕墨学。自是邀请长老开讲墨学。”林飞低头答道。

“墨学…”司马徽手捻长须不咸不淡地说道,“正杰,汝身为墨门子弟,理应知晓墨学乃本门秘笈,岂可轻易示人?”

林飞当然知晓墨学乃是墨门密不外传的瑰宝。哪怕他之前曾赠予蔡吉《墨子》示好,那也只是皮毛而已。不说没有注解一般人很难掌握到《墨子》一书的精髓,便是墨学本身经过墨家子弟数百年来的研究亦已有了长足发展。并积累了大量《墨子》中未曾记载的知识。至于墨门招收弟子的条件那更是苛刻之极。没有一定的天赋,便是再诚心求学也难入墨门长老法眼。事实上林飞也曾将墨学视作复兴墨家的杀手锏,认为应该尽量保持墨学的神秘感以引起诸侯的兴趣。进而登堂入室成为深受诸侯倚重的显学。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会存在比他还博学的诸侯。

话说当年林飞应段家兄弟之邀与甄尧、王翰初到龙口时,他并没打算在那座滨海小城多做停留。因为他那时从总坛得到的指示是要他借中山甄家的关系接近袁绍。然而就在年仅十四岁的蔡吉站在荒芜的滩涂前向众人描绘未来龙口港繁荣前景的那一刻起,林飞萌生出了改变计划的念头。因为他游走中原至今还从没见过哪个官僚,哪个军阀像蔡吉这般对未来有着如此明确而又热忱的规划。于是林飞在离开龙口后暗自调查了一番蔡吉的背景。并很快得知蔡吉乃是女儿。可正当他自以为已经掌握蔡小府君的秘密之时,蔡吉竟在兴平二年的正月公开以女子身份领旨正式就任东莱太守。

蔡吉此举给林飞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诚然他之前也曾见识过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可这些女子或多或少都会抱怨自己被生作女子。唯独蔡吉和黄月英不仅不以身为女子为怨,还凭借自身的智慧令男儿为之折服。在蔡吉的身上林飞依稀看到了小师妹黄月英的影子。正是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最终下定决心放弃袁绍转而出手辅佐蔡吉。

当然蔡吉终究不是黄月英,更不是于吉、张鲁那等神棍。面对血流成河的乱世,她既没有躲在书斋中蒙头治学。也没有利用相关学识装神弄鬼。从造水车到铸火炮,从开设讲武堂到创建尊经阁,蔡吉总是毫不藏私地将她的所知所学积极应用到民生、军事、经济等各个方面。并从中挑选出无关国防机密的知识编纂成书,刊印成册。以讲武堂为平台对外传播。但是蔡吉和她一手打造的齐国并没有因为传播知识而丧失技术上的优势。讲武堂和尊经阁反倒是吸引了数以千计的士子赶往龙口求学,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学成后通过科举在齐国出仕。另一部分则长期留在讲武堂与徐岳、段芝等讲师一起研究学术。

眼见蔡吉由一介傀儡一步步成为一国之君,眼见讲武堂三四年的研究成果抵得上墨门长老十年的苦心钻研,林飞自然而然地会去反思墨门之前数十年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会去质疑钜子长老们的谋划是否符合墨子的初衷。如今,林飞已不再将掌握知识视作少数人的特权,同时齐国蒸蒸日上的现状也给了他与司马徽当面对质的底气。

于是下一刻就见林飞仰起头义正词严地反驳司马徽道,“钜子此言差矣。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如今天下纷乱,群雄并起,余等身为墨者自当倾尽所学兴利去害,岂可隐居山林,袖手旁观!”

耳听林飞拿墨家的“兼爱”理念来说事,对面的司马徽却是如老僧入定丝毫不为所动。诚然墨子主张,仁人君子要以兴盛天下人的公利,消除天下人的公害为己任。可当今天下诸侯那么多,墨门又凭什么非得支持蔡吉?难道她蔡安贞就代表了天下公利吗?

为人清高的司马徽当然不会如此直白地当面驳斥林飞,且见他手捻长须摇头叹息道,“自古春秋无义战,当今之世类同春秋,各路诸侯逐鹿天下,令生灵涂炭,百姓流离。余若派墨门长老辅佐诸侯,岂不有违墨子非攻之道?”

面对一边将师弟马均派往曹魏出仕,一边又大谈“非攻之道”的司马徽,林飞在心中暗自冷笑了一下,继而理直气壮地反驳道,“钜子明鉴,齐主有别于寻常诸侯,其素来体恤民生,从不兴不义之战。如今齐国各州郡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试问此等仁义之君如何当不得墨者辅佐?”

“从不兴不义之战?”司马徽想起孔融酒后控诉蔡吉的模样,当即以嘲讽的口吻反问道,“昔年入侵北海者又是何人?”

提起当年的北海之战林飞可比司马徽熟悉得多。因为那一战乃是五行遁旗投靠蔡吉麾下后的首战,林飞本人也从中出了不少力。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拱手解释道,“钜子有所不知,昔年齐主征讨北海乃是受袁绍父子所迫。未免伤及无辜,齐主特命五行遁旗乘夜拿下北海郡治都昌城,不仅未伤城内百姓分毫,就连孔文举所遗家眷事后亦被悉数送还许都。”

司马徽哪里知晓北海之战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眼瞅着林飞所言不似作假,他也不好再在相关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关于蔡吉夺取北海的事他也只是听了孔融的一面之词而已。不过就算林飞说的都是真话,司马徽依旧不会让墨门的长老随林飞北上。因为在他眼里林飞掌握的墨门资源远胜他这位墨门钜子。且不说当年墨门与太平道合力倒斗积攒下的财物,光是那三百五行遁旗就足以令墨门重振旗鼓。只可惜轮到司马徽就任墨门钜子时,五行遁旗已被蔡吉收入麾下。

总之于公于私司马徽都不打算让林飞继续利用墨门牟利,所以他跟着便将话锋一转道,“即便如此,齐主终究存有逐鹿之心。试问齐主若真如正杰所言这般仁义,又为何不将青州制盐之法公之于众,令天下百姓共享食盐之利?”

盐业乃是齐国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以统一天下为己任的蔡吉自然不可能轻易将晒盐之法公之于众。司马徽用如此高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蔡吉,明显就是要让林飞知难而退。林飞此刻业已明白就算他今日磨破嘴皮子怕也难见着墨门众长老。深感愤慨的他当即不再理会司马徽,转而将视线投向了竹帘道,“吾家君上入主青州至今,既未哄抬盐价,也未以盐要挟众诸侯。相反经吾家君上指点,盐场出盐连翻数倍,令齐国百姓得享廉价之盐。至于其它各国盐价高悬,乃是诸侯征收盐税之故。岂可怪罪于吾家君上。”

林飞这席话俨然就是说给黄月英听的。除了反驳司马徽的诛心之问外,林飞也想向黄月英证明自己未曾违背墨家思想。果然,这次黄月英听罢林飞所言,终于忍不住出声附和道,“月英有幸拜读齐主所著《齐民辑要》,其中所载东莱水车、翻车、独轮车、风车等皆是利国利民之器。讲武堂《数学》、《形学》、《化学》、《物理》等著作更是精妙绝伦,令月英眼界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