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借道益州。”郭嘉说完将目光投向了蔡吉。
“正是如此。”蔡吉迎着郭嘉投来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道,“如崔尚书所言,张鲁与刘璋常年征战不休,若刘璋向刘备求援,刘备便有理由染指汉中。”
“刘璋不惧刘备假道伐虢乎?”一直没怎么发话的刑部尚书王修诧异道。
“人若利令智昏,终不免受其饵矣。”蔡吉说完,不自觉地幽幽叹了一口气。在后世刘璋乃是引狼入室这句成语的最佳注解。不过蔡吉倒是认为就算刘璋不主动请刘备入蜀,刘备依旧会按诸葛亮为其量身定做的隆中对,找其它理由夺取益州,进而亲自领兵从益州出秦川与曹操争夺天下。更毋庸说随着蔡吉怂恿刘协迁都襄阳封死了刘备自荆州剑指中原的道路,汉中便成了刘备通往中原的唯一出口。
郭嘉一早就看穿汉中乃是下一个搅动天下局势的风眼,所以才会劝谏蔡吉早早布局西北,以便在必要时点燃汉中这一火药桶。此刻眼瞅着蔡吉已然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郭嘉便顺思路继续进言道,“君上言之有理,曹操、刘备、刘璋、张鲁、马超等人各怀鬼胎,汉中地处险要,他日必有一战。故臣以为,西北战事一起,君上可趁曹魏无暇东顾之际,练兵辽东!”
“练兵辽东?”听出郭嘉弦外之音的蔡吉连忙反问,“奉孝先生此话怎讲?”
郭嘉拱手回应道,“君上整军至今已半年有余,卢龙、成德、武宁、横海四军与各地府兵虽初具规模,然四军各自为阵。府兵缺乏历练。故臣以为可借讨伐高句丽之机,以卢龙军为主,辅以府兵轮战辽东。如此一来,多则三年,少则一年,君上定能练就十万虎狼之师!”
蔡吉听罢郭嘉所言不由想起了后世中越之间的两山轮战。作为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第二阶段,中**队在84到89年间抽调各军区部队轮番上阵。对越军控制的老山和阴山进行的集中拔点作战。结果越南因长期被战争牵制。无法休养生息,国力日见空虚,更重要的是浪费了十年的大好时机。进而错过了经济起飞的大好机遇。而中国则通过两山轮战锻炼了军队。
照郭嘉的设定,齐国挑选地处东北的高句丽来练兵,既不用担心战事扩大,也不会影响到齐国腹地的经济民生。确实颇有后世中越之战的风范。不过大国与小国之间的拉锯战,固然能拖垮小国。却不代表大国就没有损耗。这不,负责齐国财政的田丰就忙不迭地摇头道,“齐国初创,百废待兴。岂能在辽东空耗国本。”
郭嘉却是据理以争道,“高句丽乃小国寡民,只需调配得当。断无耗国本之忧。”
眼见郭嘉与田丰争执不下,蔡吉低头沉思了片刻。决定借鉴后世经验在辽东打一场有限战争,即在一定的地区内,使用一定的武装力量进行的有限目的的战争。这一理念虽由美国人提出,但显然是中**队更深谙其道。从三八线到十七度线,从中印之战到中越之战,后世的中**队总能在达成目标后迅速抽身。蔡吉要想在练兵的同时,不影响中原的争霸,也需要有相应的智慧与克制力。所以在实施辽东战略前,她必须得先划一道线,一道将战争限于一定范围内的线。
“那便以辽河为界。”蔡吉朗声打断了郭嘉与田丰之间的争执,并当场拍板道,“如若兵发辽东,辽河以西寸土不让,辽河以东以游骑袭扰为主。”
田丰主要是怕齐军深入高句丽腹地,进而把有限的人力物力投入到塞外极寒之地的无底洞中。这会儿蔡吉既然当众划定作战范围,田丰自然也就顺势下坡,欣然颔首道,“若是如此,倒可一试。”
随着西北与辽东的战略相继被敲定,王修忍不住摩拳擦掌着憧憬道,“待曹操身陷西北,见君上大军已成,不知会有何感触?”
李敏更是毫不客气地放言道,“君上有此十万虎贲在手,何惧,囊括四海,并吞八荒,指日可待!”
然而就在齐国君臣跃跃欲试之时,贾诩却是语重心长地向蔡吉告诫道,“君上明鉴,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十万虎贲固然可观,然曹操、刘备、孙策各怀雄才,帐下更有能人异士襄助,皆难卒谋也。夫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方可举无遗策。故臣以为君上仍因以休养生息为重,待根基稳固后,则万全之势可成也。”
贾诩在当下说出这番话多少显得有点泼冷水的意思。但蔡吉却知眼前这位老先生并非是在故意同她作对。事实上自打蔡吉受封立国之后,人称毒士的贾诩就很少再出奇谋,反而是一再地提醒蔡吉要休养生息打好基础,莫要急于动武。蔡吉也清楚自己身为女子根基浅薄,因此在过去的一年中,齐国君臣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整顿内务上,并在军事上采取较为保守的守势。只是这期间曹操却不断地在背后搞小动作,令蔡吉不胜其烦。无怪乎,当郭嘉提出要牵制曹操时,蔡吉会不假思索地在脑中浮现出曹操被马超追得割须弃袍的狼狈相。
不过对于来自贾诩苦口婆心的劝诫,蔡吉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附和道,“文和公言之有理,孤根基浅薄,确需固本培元。”
贾诩当然知晓蔡吉对曹操在背地里耍的手腕早已不厌其烦,以至于急于想要给曹老爹来个教训。但在贾诩看来眼下齐、魏两国开战的时机尚未成熟。至于郭嘉的“练兵辽东”之计确实精妙,蔡吉作为君主能有将战事控制在辽河以西的见识也实属难得。可战争这种事历来充满变数。倘若蔡吉中途把握不住分寸,则极有可能会引火烧身。更毋庸说齐国内部尚存有不少问题,若不及时处理终会演变成祸患。于是贾诩这一次并没有点到为止,而是进一步替蔡吉分析道,“当今各路诸侯,论根基浅薄,绝非君上一人。曹操不尊礼法,长幼无序;刘备身处边地,难觅贤才;孙策性急少谋,轻而无备。昔年君上蛰伏数年,厚积薄发,一举歼灭袁氏一族。既有珠玉在前,君上切莫舍本逐末。”
贾诩一番推心置腹的进言令前一刻还踌躇满志的蔡吉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之中。仔细想来贾诩分析的还真没错。历史上的曹操确实不怎么讲究礼法,并且在立储问题上左右摇摆,险些重蹈袁绍、刘表覆辙。刘备的蜀国因领地过小,人口过少,致使后期人才匮乏难以为继。孙策更是受累于急躁鲁莽的性格最终死于非命。
值得一提的是曹、刘、孙三家的这些缺陷在当下位面也都有体现。像是曹操就至今没有正式确立曹昂为世子。受封吴公的孙策回到东吴后据说整日沉迷于游猎过得好不逍遥。相比之下仅占半个荆州的刘备则苦于资源有限,提前搞起了铸大钱的把戏。至于继承人未有着落,人才选拔被世家把持,境内存有半独立的武装势力之类的问题,那更是各家多多少少都有的通病。
对于蔡吉而言郭嘉是她的益友,贾诩更是她的严师。贾诩的一句“论根基浅薄,绝非君上一人”,不单单道出了当下各路诸侯的通病,同时也为蔡吉指明了争霸的关键。遥想当年蔡吉通过布局幽州,布局太平道,固然是加快了袁绍、袁术两兄弟的覆灭,但真正令她吞并河北诸郡并站稳脚跟的本钱,还是之前连续数年蛰伏东莱所积累下的基础。由此可见厚积薄发不仅仅是贾诩当年传于蔡吉的为将之道,同样也是齐国的立国之本。
当下面对来自严师的谏言,蔡吉郑重其事地拱手起誓道,“文和公所谏,孤必铭记于心。”
后世人常道“偶然中有必然”,有些事情看似概率不大,实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不,且就在齐国君臣聚焦汉中的当口,时任鸿胪寺卿的林飞已然率领齐国使团于延康二年岁末抵达帝都襄阳向汉天子进贡。
汉廷方面照例还是派出少府孔融来接待林飞一行人。诚然这位老夫子过去与蔡吉多有不和,但看在齐国送来的丰厚贡品面子上,孔融还是在府中为身为齐使的林飞摆下了接风之宴。是夜一同应邀赴宴的宾客之中除了魏使杨修、荆使徐庶之外还有蜀使张松。此三人所代表的三方势力恰好都与齐国君臣分析的西北局势有关。此刻三国使者同时出现在孔府,可谓即在情理之中,又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
林飞并不知晓西北已成为蔡吉着重关注的热点。不过凭借多年来与达官显贵打交道的经验,他很快便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这位齐使仅是接风宴上的一道幌子,今日宴会的真正主角乃是坐在孔融身旁的蜀使张松。
按说依汉朝人对外貌和风仪的执着,像张松着等五短身材、相貌丑陋、性格又阴郁的人便是有再高的地位,再重的权势也很难受人待见。然而在今夜的孔府,不管是出身名门的杨修,还是为人直爽的徐庶,皆主动向张松示好,让人不免怀疑二人另有所图。
曹操与刘备欲拉拢西蜀刘璋乎?林飞一面在心中暗自腹诽着杨修、徐庶二人的目的,一面笑盈盈频频地与对方推杯换盏。另一头的张松在享受众星捧月待遇的同时,心里也十分清楚杨修和徐庶这会儿拉拢的不是他张松,而是他背后的蜀主刘璋。
话说张松本就身负为刘璋求援之责。此刻眼见杨修、徐庶双双怀有交好之意,他旋即摇晃起手中的酒盏兀自感慨道。“松相貌粗陋,为人短小,能得诸君青睐,实乃松之幸也。可惜蜀国而今深受张鲁侵扰,松便是琼浆玉液在口亦是涩如苦水也。”
杨修听张松这么一说,立马搁下酒盏义正词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魏、蜀、齐、荆、吴皆乃汉天子所封,魏国绝不坐视张鲁进犯蜀国!”
徐庶虽不及杨修反应敏捷,却也跟着信誓旦旦地向张松保证道。“吾家君上与贵主同为汉宗亲,蜀国若有困难,吾家君上必出手相助!”
张松醉眼朦胧地看了看杨修,又瞅了瞅徐庶。最终还是将目光停留在了林飞的身上。在张松看来齐国虽远在东北滨海之地,却终究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国。就算不能以武力直接介入刘璋与张鲁之间的争斗,至少也能对局势产生一定的影响。例如当曹魏兑现今日承诺出兵援蜀时,北方齐国的动向将直接关系到魏军介入的力度。所以张松很想听听齐国方面对西蜀的态度。
林飞出使前曾得蔡吉亲口嘱咐,要他在在上京纳贡的同时。结交刘备一系伺机牵制曹魏。此刻面对张松投来的视线,林飞淡然一笑道,“子乔兄大可放心。有天子做主。各路诸侯断不会坐视张鲁进犯蜀地。更毋庸说区区张鲁不足为惧,魏军一到必能荡涤群丑。”
然而林飞此话一出。张松反倒是没法放心了。因为倘若魏军如林飞所言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汉中,那曹操若要顺势入蜀当然也是易如反掌之事。张松虽说看不惯刘璋的为人处事,可他同样也对凶名在外的曹操颇为忌惮。无怪乎,张松听罢林飞所言脸色顿时就变得不自然起来。
对于林飞这番话里带话的挑拨,杨修也是颇为尴尬。满口应下的话,会让张松对曹魏愈发警惕。但他要是表现出谦逊姿态的话,又会显得曹魏是口惠而实不至。于是杨修只得故作轻松地干笑道,“林兄谬赞也。齐国虎贲亦是名满天下。”
“彼此彼此。”林飞朝杨修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跟着他便端起酒盏向孔融与在场的宾客朗声敬酒道,“来!今日幸得诸君为飞洗尘,飞在此敬诸位一杯。”
身为主人的孔融见状也跟着举杯附和,“同饮,同饮。”
一时间酒宴上的主题又转回了替林飞接风上。至此众人只谈风月,不提国事,期间林飞被杨修等人轮番劝酒,一直推杯换盏到月上梢头方才散席。以至于他在与孔融等人道别时已然脚下虚浮醉意醺醺。
不过当满身酒气的林飞一头栽进牛车后,这位齐国大使眨眼间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着与干练。且见他一面整了整皱巴巴的衣袖,一面向身旁充当陪客的褐衣男子沉声询问道,“仲维,蜀使张松何时进的京?进京后又与何人交往?”
这位被唤作仲维的男子,姓杜,名度,字仲维,乃琅琊临沂人士。此人现在明面上的身份是往来徐、扬、荆三州的富商,实际上的真实身份则是齐国安插在襄阳的情报头子。杜度平日里结交甚广,对襄阳城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故而面对林飞冷不丁冒出的问题,杜度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回郎君,张松于延康二年四月初八抵京,期间与少府孔融往来甚密,常出入孔府同世家名流宴饮。”
“世家名流?都有何人?”林飞忙不迭地追问道。
杜度当即如数家珍地报出了一连串名字,“有议郎崔均、都乡侯糜芳、郎中伊默以及颍川名士司马徽和沔南名士黄承彦。”
“都乡侯糜芳在场…”林飞低头回味了一番名单,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孔融宴请之人皆是亲南荆人士?”
“正是如此。”杜度欣然颔首道,“自天子定都襄阳后,汉廷与刘备关系日渐亲密,大有唇齿相依之势。”
“唇齿相依?汉廷不惧刘玄德拥兵自重架空天子乎?”林飞眉毛一扬抬头问道。
杜度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天子历经董卓、曹操之乱。岂敢再召诸侯进京。汉廷不过是出资雇佣荆军为其守疆卫土罢了。倘若刘备敢有二心,不说天子一道诏书便可召各路诸侯前来勤王。汉廷亦只需封闭关隘,便可令刘备困守荆南贫瘠之地!”
杜度一席话可谓同时道出了襄阳小朝廷与刘备两家的尴尬处境。即汉天子坐拥人口充沛的荆北鱼米之乡,手下仅有文聘、李达算得上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其中文聘曾先后在刘表、曹操帐下效力。而他如今之所以会留在襄阳为将,与其说是遵从汉室,不如说是为了文氏一族在荆北的根基所以才“故土难离”。至于李达对汉室的忠诚度虽高于文聘,但他终究是蔡氏家将出身。论名气。论年纪都还不足以服众。因此眼下偏安一隅的汉室小朝廷只得雇佣刘备部替其看家护院。
另一方面刘备帐下虽有人称万人敌的关羽、张飞坐镇军中,却苦于荆南地贫人稀,从而不得不在经济上受制于荆北的朝廷。依刘备的野心自然不会甘心安于现状。再联想到刚才宴会上魏、荆、蜀三国使臣的表现,林飞相信刘备必会拿刘璋与张鲁之间的矛盾做文章。而一旦刘备自荆南脱困,汉天子还能像现在这样拿捏他的皇叔吗?
正当林飞低头思索之际,且听杜度又进一步介绍道。“除却天子与刘备各取所需,荆南、荆北世家名士亦是同气连枝。互有联姻。像是襄阳步兵校尉庞林便娶了荆国尚书郎习祯之妹。刘备帐下谋主诸葛亮亦许诺迎娶沔南名士黄承彦之女。”
听闻黄承彦要嫁女,林飞身子不由微微一颤。可一旁的杜度却是浑然不觉地继续八卦道,“只是黄承彦之女,黄头黑色。其貌不扬。故此番诸葛亮娶此丑女为妻,乡里皆为之谚曰,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