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1 / 1)

穆小枣跟尹茶茶不同,后者是生在恶劣的环境中,从小就会用手段和阴谋保护自己,而前者是经过了系统的训练,加之“有幸”在年幼时见过世界的阴暗面,铸了心防,又不至于随波逐流。

即便同在外角南,穆小枣身上也有种微光,尹茶茶觉得自己是第一个看到那层微光的人,兴许也是唯一一个。

尹茶茶承认,在穆小枣之前她也看中过好几个买家,其中有一位只差丁点就出了钱,只可惜他在尹茶茶之前,还另外买了一个美貌的小姑娘,即便此人穿着得体举止优雅,就连谈吐也彬彬有礼,尹茶茶还是察觉到了危险,在最后关头不惜自残,才打消了対方的念头。

而穆小枣在生死关中看到尹茶茶时,她脸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嘴唇下方那一块几乎里外通透,周围已经结了灰褐色的疤,中间还有一块粉粉嫩嫩可以看出纤维的肉,皮尚未长好,稍微有点剧烈拉扯,就会重新渗出血来。

“这么严重?想必很疼吧,”粟桐毫不避讳地直视尹茶茶,目光着重落在她的下巴上,“现在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我那时年纪轻,加上嘴巴这一块儿最容易长肉愈合,”尹茶茶也伸手摸了摸,“疤是没有留下,却有些其它小小的后遗症。相较我的性命,这点后遗症根本不值一提。”

她当年还是个小姑娘,身量尚未长成,能落到生死关这种地方,想必吃得也不好,营养跟不上自然纤弱,反抗是件徒劳无功的事,自残是她唯一能自保的方法。

“我第一次见穆纤云的时候,她刚受过伤,不是什么重伤。”尹茶茶的声音里有些炫耀的意思,像是在告知粟桐我跟她有过很多的过往,你个后来者。

她又接着道,“穆纤云脸色有些苍白,吊着一只手,我还记得是右手,披散着头发……她那时头发很长,快到腰了,还穿着件鹅黄色的裙子。”

初遇总是会在时间中得到层层美化,穆小枣是尹茶茶的救赎,为此她清楚记得那一天关于穆小枣的所有细节。

“我说过,我很会看人,”尹茶茶颇有些得意,“穆纤云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这么说,你看见小枣儿的第一反应就是利用她?”粟桐挑眉,她故意在尹茶茶的痛点上一戳。

尹茶茶整个人瞬间有些消沉,她颇为气馁地瞪了粟桐一眼,“你能不能不说话。”

“好好好,我尽量不说话。”粟桐做了一个给嘴上锁的动作,“你继续。”

刚刚酝酿出来的情绪全被粟桐破坏,尹茶茶有点难以将自己沉浸到当年的痛苦中去,她用外角南语嘀咕着,又狠狠斜了粟桐一眼,粟桐怀疑那几句是脏话,可惜尹茶茶说得太轻太快,粟桐听不太懂。

“总之我诱导卖我的人在穆纤云面前使用暴力,让她生出怜悯心,鞭子落在我身上时,我偏又不哭,让她看到我的倔强和隐忍。我那时已经从周围人的口中,听说过穆纤云的名字,也知道她是老饕的手下,一个任人欺凌的小姑娘固然值得同情,但在生死关里同情一文不值,我要想脱颖而出,就必须与众不同。”

尹茶茶小小年纪就有这么深的心机,难怪她能在组织解散后支撑这么久,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地盘。

生死关里多是些自怜自弃的人,愁云惨淡一片哭声,这就显得尹茶茶难得,她就是靠这种方法,第一次博得了穆小枣的注意。

“唉,”粟桐轻轻叹了一声,“可惜你这种做法虽聪明,却瞒不过小枣儿的眼睛。”

第213章

尹茶茶有些愤恨于粟桐对穆小枣的了解, 更愤恨于自己当时对穆小枣的不了解,以至于初相见,就在穆小枣面前丢了面子。

那时穆小枣曾走到她面前, 拦下雨点般的鞭子, 将挨打的小姑娘从地上拉起,“我可以救你出去, 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演出这些戏码。”

被戳穿的尹茶茶还没来得及反驳,穆小枣就被抬上去的鞭子抽了一下受伤的胳膊,这种专门用来让奴隶听话的鞭子表面大多制成凹凸不平的蟒纹, 抽下去时会直接隔着衣服烙在皮肤上, 如果对方懂得用巧劲,在上方一卷, 花纹会逆着方向刮过皮肉,形成大片红痕都算是轻的,尹茶茶曾因此吃过不少苦。

小姑娘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她本以为自己的坏心眼被识破, 又害穆小枣受了鞭刑, 是休想从这里逃出去了,绝望之中忽听穆小枣道,“这个孩子我要了, 多少钱, 我算给你。”

尹茶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倏地抬起眼睛, 穆小枣正在凝视她,“还能走吗?”

尹茶茶点了点头, 她赤着脚,身上只穿着一件褴褛的过膝衬衫, 安静地跟在穆小枣身后,眼睛却看着大量金钱写在支票上,正由穆小枣的下属递给刚刚抽打她的人。

“想报仇吗?”穆小枣问。

尹茶茶没有掩饰自己的怒火,她又狠狠点了点头,穆小枣便道,“那就活下去,在外角南努力活下去,借助周围一切能利用的东西让自己成长,你比他年轻,也比他聪明,总有一天你能报仇,而我会把他留给你。”

尹茶茶:“……”她忽然停下脚步,低低的,用沙哑不堪的声音道,“你有其它衣服吗?”

穆小枣问:“嗯?”

“我想把这件衬衫还给他,从此以后我身上再也没有任何属于他的东西。”在这之前,尹茶茶的眼里总是像蒙着一层不见天日的浓雾,在这之后,多了道雪亮的杀气。

她最终还是在穆小枣车里穿上了刚买的新衣服,因为时间仓促,衣服并不合适,有些宽大,修身的裙子被营养不良的小姑娘一穿,也像晃荡的麻袋,尹茶茶双手拿着衬衫走到男人面前,“爸爸,这是我最后这样叫你,从今天此刻开始,你我只剩旧恨,没有其他牵连了。”

“下次我再见到你,会要你的命。”

对那时的小姑娘来说,这句话根本算不上威胁,更像是一个无能者的大话,以至于男人嗤之以鼻,甚至得意地笑道,“你以为离开我就能逃出魔掌了?进出生死关的哪有好人,你的下场只会更惨!”

“他没想到的是,我运气足够好,那天来救我的不是别人,是穆纤云。”尹茶茶说着说着,目光就落到了粟桐的身上,她之前看粟桐就不是很顺眼,想起这些过往,再想起穆小枣跟粟桐手牵手时的亲昵,尹茶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按虚岁算,我现在二十三了,”尹茶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我知道,当年她看不见我,是因为我年纪小,她又身处危险中,没有去爱一个人的心思,但现在不一样,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我喜欢她,就会凭本事从你手上抢过来。”

“哦。”粟桐兴趣寥寥,也没有被尹茶茶威胁的口气吓到,她还停留在刚刚的故事中,像是经由尹茶茶的口,短暂窥见了当年的穆小枣。

那时的穆小枣肯定比现在更难亲近,她在外角南没有足以信任的朋友,除了要对付老饕以及组织内部的人,还要保全自己,日日夜夜汲汲营营,恐怕连睡梦中都是一片荒芜。

穆小枣比尹茶茶幸运,她没有一直活在黑暗中,她也比尹茶茶不幸,因为她来自光明,与黑暗自始至终格格不入。

粟桐蓦然生出一种心疼,想必是当初烈火焚身,才铸就了穆小枣的强大和独立。

“你在想什么?”尹茶茶不满于粟桐的沉默,强行打断了她的出神。

“没什么。”粟桐收敛心神时眼睛里会有些细小的变化,投射在当中的灯光泯灭,形成旋涡般的浓黑,继而认真地向说话之人看去,看得尹茶茶有些不自在。

对于粟桐的回答尹茶茶很不满意,她端详着手里的茶水杯,若不是粟桐坐的位置不算靠近,茶水泼过去极大可能全都在中途消耗干净,能落到粟桐那里的只是些湿润水汽,她到是很想冒险试一试。

粟桐看出了她的意图,戳穿道,“你也不至于因为我一时的发呆,就存心报复吧?”

“你凡事完美无缺,我也会存心报复。”尹茶茶颇有点自知之明,“我这个人狭隘、小心眼还记仇,她喜欢你,就是你的原罪。”

“但也是我得天独厚的优势,”口舌之争粟桐不会输,她蜻蜓点水,“你不是狭隘、小心眼还记仇,你这是嫉妒我有而你没有,不要高估自己。”

当初在东光市,粟桐与穆小枣曾争锋相对,那时的两个人都像褪去了骨子里的成熟,每一句话都要相互顶撞,但其实粟桐更擅长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地扎人要害,听她一句话,能疼上老半天。

尹茶茶就短暂僵在沙发中,她咬着牙,“你不怕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