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两层楼的大房子。阿列兴住在楼下的两个房间里,两个房间都带拱顶和小窗子,这里原先是管家的住处。屋里的陈设简单,混杂着黑麦面包、廉价的伏特加和马具的气味。楼上的正房里他很少去,只有来了客人才上去。在房子里,伊凡?伊凡内奇和布尔金受到一名女仆的接待,这女人年轻漂亮,两人不由得同时停住了脚步,对视了一眼。
“你们怎么也想不到我见到你们是多么高兴,两位先生,”阿列兴跟着他们进了门厅,说,“真是喜出望外!佩拉吉娅,”他转身对女仆说,“快去给客人们找两身衣服换换。顺便我也要换一下衣服。只是先得去洗个澡,我好像开春后就没洗过澡。两位先生,你们想不想去浴棚?趁这工夫好让他们把这里收拾一下。”
俏丽的佩拉吉娅非常殷勤,模样儿那么温柔,给他们送来了浴巾和肥皂。阿列兴就领着两位客人到浴棚去了。
“可不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他脱衣服时说,“这浴棚,你们也看到了,很不错,还是我父亲盖的,可是不知怎么的总没有时间洗澡。”
他坐在台阶上,往他的长头发和脖子上抹了许多肥皂,他周围的水立时变成了褐色。
“是啊,我看也是……”伊凡?伊凡内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头,说道。
“我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阿列兴不好意思地重复道,他又擦洗身子,周围的水变成墨水一样的深蓝色。
伊凡?伊凡内奇跑到外面,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使劲儿挥动胳臂,冒雨游了起来。他搅起了水波,白色的睡莲便随波荡漾。他游到深水湾中央,一个猛子扎下去,不一会儿又在另一个地方露出头来,他继续游过去,不断潜入水中,想摸到河底。“哎呀,我的老天爷……”他很痛快,快活地又说了一句,“哎呀,我的老天爷……”他一直游到磨坊那儿,跟几个庄稼汉交谈一阵,又游回来,到了深水湾中央,便仰面躺在水上,让雨淋着脸。布尔金和阿列兴这时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回去,他却一直在游泳,扎着猛子。
“哎呀,我的老天爷……”他说,“哎呀,求上帝保佑……”
“您该游够了!”布尔金对他喊道。
三个人回到房子里。在楼上的大客厅里点上了灯,布尔金和伊凡?伊凡内奇都穿上了绸长袍和暖和的便鞋,坐在圈椅里。阿列兴本人洗完澡、梳了头,显得干干净净,换了新上衣,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显然因为换上干衣服和轻便鞋而心满意足地享受着这份温暖和洁净。俏丽的佩拉吉娅悄无声息地在地毯上走过来,带着一脸温柔的笑意,端着托盘送来了茶和果酱。正在这个时候,伊凡?伊凡内奇开始讲起他的故事。看来听故事的不只是布尔金和阿列兴,墙上镶着金边的画框里的老老少少的太太和将军们无不安详而严厉地望着他们,似乎也在听哩。
“我们兄弟两人,”他开口说了起来,“我叫伊凡?伊凡内奇,他叫尼古拉?伊凡内奇,比我小两岁。我完成学业,当了兽医,尼古拉从十九岁起就进了省税务局工作。我们的父亲奇木沙-喜马拉雅斯基是世袭兵[90],但后来因功获得军官官衔,给我们留下了世袭贵族身份和一份小小的田产。他死后,那份小田产被迫拿去抵了债,但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童年是在乡间自由自在度过的。我们完全跟农家孩子一样,白天晚上都待在田野上、树林里,看守马匹,剥树皮,捕鱼,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谁一生中哪怕只钓到过一条鲈鱼,或者在秋天只见过一次鸫鸟南飞,看它们在晴朗凉爽的日子成群飞过村子,那他已经不算是城里人,他至死都会向往这种自由的生活了。我的弟弟身在省税务局,心里却老惦记着乡下。一年年过去,他却守在老地方,抄写老一套公文,想着同一件事情:最好回乡间去。他的这种思念渐渐地成为一种明确的愿望、一种理想――要在什么地方的河边或湖畔买下一座小小的庄园。”
“我弟弟是个善良温和的人,我喜欢他,可是对他的这种把自己关在自家庄园里过一辈子的愿望,我向来不表同情。人们常说:一个人只需要三俄尺地就够了。可是要知道,需要三俄尺地的,是死尸,而不是活人。人们又说,如果我们的知识分子都贪恋土地,向往庄园,那是一件好事。殊不知,这些庄园不啻三俄尺之地。离开城市,离开斗争,离开喧嚣的生活,躲进自家的庄园――这不是生活,这是自私、懒散,这也是另一种僧侣主义,然而是一种毫无建树的僧侣主义。人所需要的不是三俄尺之地,不是庄园,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大自然,在这个广阔天地里人才能展现出他自由精神的全部品质和特性。”
“我弟弟尼古拉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喝上满院飘香的自家菜汤,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吃饭,在阳光下睡觉,一连几个小时坐在大门外的长凳上欣赏田野和树林。阅读有关农艺方面的小册子和日历上的这类建议,是他的一大乐趣,成了他心爱的精神食粮。他喜欢看报,但只读其中的广告栏,如某地出售若干俄亩的耕地和草场,连同庄园、果园、磨坊和若干活水池塘。于是他就在脑子里描绘出果园里的小径、花丛、水果、椋鸟笼、池塘里的鲫鱼,你们知道,尽是这类玩意儿。当然这些想象中的画面是各不相同的,这要根据他所看到的广告内容而定。可是不知为什么所有的画面上必定有醋栗[91]。一座庄园,一处富有诗情画意的地方,居然会没有醋栗,在他是不能想象的。”
“‘乡居生活自有其乐趣,’他常常这样说,‘你可以坐在阳台上喝茶,水塘里有自家的小鸭子在戏水,鸟语花香,而且……而且醋栗长大了。’”
“他绘制了自己田庄的草图,每一次图上都是同样的东西:一、主人的正房;二、仆人的下房;三、菜园;四、醋栗。他省吃俭用:经常半饥半饱,不多饮茶水,天知道他穿什么破烂,倒像叫花子,可是不断攒钱,存到银行里。他成了吝啬鬼!我一见到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常常给他点儿钱,过节前也给他寄点儿,可是他连这个也存起来。一个人要是打定主意,那死活也改变不了他了。”
“几年过去,他被调到另一个省工作,当时已年过四十,但还在读报上的广告,还在攒钱。后来我听说他结婚了。出于同样的目的,想买一座有醋栗的庄园,他娶了一个年老而丑陋的寡妇,他对她毫无感情可言,只图她手里那几个臭钱。他俩一起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害得她经常吃个半饱,把她的钱存进银行却记在自己名下。她原先的丈夫是邮政支局局长,她过惯了吃馅饼、喝果子露酒的生活,现在在第二个丈夫家里连黑面包也难得吃上。这种生活把她弄得越来越消瘦,三年不到就一命归天了。当然,我的弟弟从来没有想到过,她的死是由他的过错造成的。金钱如同伏特加,能把人变成怪物。以前我们城里有个商人病得快死了。临终前他叫人端来一碟蜂蜜,他把自己所有的钱和彩票就着蜂蜜都吃进肚里,叫谁也得不到。还有一次我在火车站检查牲畜,当时有一个牲口贩子不慎掉到机车底下,一条腿被轧断了。我们把他抬到急诊室,血流如注,非常危险。他却不住地求我们把他的断腿找回来,因为那条腿的靴子里有二十五卢布,生怕弄丢了。”
“哎,您扯远了。”布尔金说。
“妻子死后,”伊凡?伊凡内奇想了半分钟接着说,“我弟弟开始物色田庄。当然啦,你哪怕物色五年,到头来还是会出错,买下的和朝思暮想的完全是两码事。弟弟尼古拉通过代售人,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购得占地一百一十二俄亩的田庄,有主人的正房,有仆人的下房,有花园,但没有果园,没有醋栗,没有活水池塘和小鸭子。倒有一条河,但河水浑浊得呈咖啡色,因为田庄一侧是砖瓦厂,另一侧是火葬场。可是我的尼古拉?伊凡内奇并不介意,他立即订购了二十丛醋栗,动手栽下,过起地主的生活来了。”
“去年我去看望他。我想,我得去看看他那里到底怎么样。他在来信里管自己的田庄叫‘丘姆巴罗克洛夫荒园’,又叫‘喜马拉雅村’。我是下午到达‘喜马拉雅村’的。天气很热。到处都是沟渠、篱笆和围墙,到处栽着成排的云杉――害得你晕头转向,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到他家,把马拴在哪儿。我朝一幢房子走去,迎面来了一条红棕狗,肥得像头猪。它想叫几声,可是又懒得张嘴。厨房里走出来一个厨娘,光着脚,胖得也像猪。她告诉我,老爷吃过饭正在休息。我走进屋里找弟弟,他坐在床上,膝头盖着被子。他苍老了,发胖了,皮肉松弛。他的脸颊、鼻子和嘴唇都向前突出,眼看被窝里就要发出像猪那样的哼哼声了。”
“我们互相拥抱,流下了悲喜交集的眼泪:想当年我们都很年轻,现在却白发苍苍,不久于人世了。他穿上衣服,领我去参观他的庄园。”
“‘哦,你在这儿过得怎么样?’”我问他。
“‘还不错,托上帝的福,我过得挺好。’”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胆小怕事的可怜的小职员了,而是货真价实的地主老爷。他已经习惯那里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他海吃猛喝,长胖了,在澡堂里洗澡,已经跟村社和两个工厂都打过官司,遇到庄稼人不叫他‘老爷’时他就恼火。他按老爷的气派,关心自己灵魂的得救,他做好事不是简简单单,而是摆足谱子。那么他做了哪些好事呢?他用苏打和蓖麻油给农民包治百病,每到他的命名日必定在村子里做感恩祈祷,之后摆出半桶白酒,自以为该这么做。哎呀,多可怕的半桶白酒!今天这个胖地主还拖着农民向地方行政长官控告他们的牲口祸害了他的庄稼,可是到了明天,遇上他隆重的命名日,他就赏给他们半桶白酒。他们喝了酒就高呼‘乌拉’,喝醉了还给他叩头。生活变富裕了,酒足饭饱,游手好闲,养成了俄罗斯人的自命不凡和厚颜无耻。尼古拉?伊凡内奇当初在税务局里甚至害怕自己有个人见解,现在呢,他说的话都成了‘圣旨’,说起话来,用的是达官贵人的官腔:‘教育是必不可少的,但对平民百姓来说还为时尚早。’又如‘体罚一般来说是有害的,但在某种场合下又是有益的、不可替代的。’”
“‘我了解老百姓,善于对付他们,’他说,‘老百姓也喜欢我。我只消动一动手指头,我想要办的事,他们全都会替我办好。’”
“这一切,听好了,他都是面带精明而善良的微笑说出来的。他不下二十遍反反复复地说:‘我们这些贵族’,‘我,作为一名贵族……’显然已经不记得我们的祖父是庄稼汉,父亲当过兵。我们的姓奇木沙-喜马拉雅斯基本来有点儿古怪,现在依他看来却响亮,高贵,悦耳动听。”
“但是问题不在于他,而在我自己这方面。我想对你们讲讲,我在他庄园里逗留的不过几个小时里我内心发生的变化。傍晚,我们喝茶的时候,厨娘端来满满一盘醋栗,放在桌子上。这不是买来的,而是自家种的,自从栽下这种灌木以后,这还是头一回收摘果子。尼古拉?伊凡内奇眉飞色舞,足有一分钟默默地、泪汪汪地看着醋栗,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随后他把一只果子放进嘴里,得意地瞧着我,那副神态就像一个小孩子终于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
“‘味道好极了!’”他说。
他津津有味地吃着,不断地重复道:
“‘嘿,味道好极了!你也尝一尝!’”
“果子又硬又酸,不过正如普希金所说的,‘对我们来说,使我们变得高尚的谎言较之无数真理更为珍贵[92]’。我看到了一个幸福的人,他朝思暮想的理想无疑已经实现,他人生的目标已经达到――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对自己的命运和他本人都感到心满意足。不知为什么,过去每当我想起人的幸福,常常夹杂着伤感的成分,现在,面对着这个幸福的人,我的内心充满了近乎绝望的沉重感觉。夜里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他们在我弟弟卧室的隔壁房间里为我铺了床,夜里我听到,他没有睡着,常常起身走到那盘醋栗跟前拿果子吃。我心想:实际上,世上心满意足之人何其多!这是一种多么令人压抑的力量!你们看看这种生活吧:强者蛮横无理,游手好闲;弱者愚昧无知,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到处是难以想象的贫穷、拥挤、堕落、酗酒、虚伪、谎言……与此同时,每一个家庭和每一条街道却都安安静静,人们心平气和。在城里五万居民中,没有一个人会大声疾呼,公开表示自己的愤慨。我们所看到的,是人们上市场采购食品,白天吃饭,夜里睡觉,他们说着自己的生活琐事,结婚,衰老,平静地把死去的亲人送到墓地。可是我们看不见那些受苦受难的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看不见在生活背后发生的种种惨事。一切都安静而平和,提出抗议的只是不出声的统计数字:多少人发疯,多少桶白酒被喝光,多少儿童死于营养不良……这样的秩序显然是必需的。显然,幸福的人之所以感到幸福,只是因为不幸的人们在默默地背负着自己的重担。一旦没有了这种沉默,一些人的幸福便不可想象。这是普遍的麻木不仁。真应当在每一个心满意足的幸福之人的门背后,站一个人,拿着小锤子,经常敲门提醒他:世上还有不幸的人;不管他现在多么幸福,生活迟早会对他伸出利爪,灾难会降临――疾病,贫穷,种种天灾人祸。到那时,面对他,谁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现在他不也是看不见别人、听不见别人吗?可是,拿锤子的人是没有的,幸福的人照样过他的幸福生活,只有日常生活的小小烦恼才使他感到有点儿激动,就像微风吹拂杨树一样。一切都幸福圆满。”
“那天夜里我才明白,原来我也是心满意足,也是幸福的,”伊凡?伊凡内奇站起来,接着说,“我在饭桌上、在打猎时也一样教导别人怎样生活,怎样信仰,怎样管理平民百姓。我也常常说:学问是光明,教育必不可少,但对普通人来说目前只要能读会写就足够了。自由是好东西,我也这样说,没有自由就像没有空气一样是不行的,但目前还得等待。是的,我就是这样说的,不过我现在要问:为什么要等待?”伊凡?伊凡内奇生气地望着布尔金,问道,“请问,为什么要等待?出于什么考虑?别人对我说,凡事不能一蹴而就,任何理想总是在生活中逐步地、在适当的时候实现的。不过,这是谁说的?有什么证据说明这是对的?你们会引证事物的自然规律和社会现象的合法性。但是我请问:我,一个有思想的活人,站在一道沟前,本来我也许可以跳过去,或者在上面架一座桥走过去,我却偏要等着它自己合拢,或者等着淤泥把它填满,这样做有什么规律和合法性可言?再说一遍,为什么要等待,等到没法活的那一天吗?可是人需要生活,渴望生活!”
“我一清早就离开了弟弟的庄园。从此以后,我就感到城市的生活难以忍受。那份平静和安宁令我压抑,我害怕看别人家的窗子,因为现在对我来说,没有比围桌而坐一道喝茶的幸福家庭更令人不堪忍受的场景了。我已经老了,已经不适宜当一名斗士,我甚至不会憎恨了。我只是心里悲哀,气愤,懊丧,每到夜里我的脑子里种种思想纷至沓来,弄得我十分激动,不能安睡……唉,要是我还年轻该多好啊!”
伊凡?伊凡内奇激动地在两个屋角间不停地走来走去,反复说:
“要是我还年轻该多好啊!”
他突然走到阿列兴身边,握住他的一只手,之后又握他的另一只手。
“巴维尔?康斯坦丁内奇!”他用恳求的语气说,“您永远不要感到满足,不要让自己麻木不仁!趁您年轻、强壮、朝气蓬勃,您要不知疲倦地做好事!幸福是没有的,也不可能有;如果生活有意义、有目标,那也绝不是我们的幸福,我们的幸福在于更明智、更伟大的事业。做好事吧!”
伊凡?伊凡内奇带着可怜的、央求的笑容说出了这番话,仿佛他是为自己央求他的。
后来三人坐在客厅不同角落的圈椅里,都默不作声了。伊凡?伊凡内奇的故事既没有让布尔金,也没有让阿列兴感到满足。在昏黄的光照中,金边画框里的将军和太太像活人似的瞧着他们,在这种时候听一个爱吃醋栗的可怜的小职员的故事不免乏味。不知为什么他们很想听听文人雅士或女人的故事。他们坐着的这个客厅里的一切,从蒙着套子的枝形吊灯架、圈椅,到脚下的地毯,都说明,这些此刻在画框里看着他们的人从前也在这里走过,坐过,喝过茶。现在俏丽的佩拉吉娅在地毯上不出声地走着――这比任何故事更美妙动人。
阿列兴困得不行,他早上三点就起床操持家务,现在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但他担心客人们在他不在时会讲什么有趣的故事,所以不肯离开。伊凡?伊凡内奇刚才所讲的是否明智、是否正确,他没有细想。客人们不谈麦种,不谈干草,不谈焦油,他们谈的事跟他的生活没有直接关系,这就让他很高兴,他希望他们继续谈下去……
“不过该睡觉了,”布尔金站起身来说,“祝各位晚安。”
阿列兴道了晚安,回到楼下的住室去了,两位客人留在楼上。他们被领到一个大房间过夜,那里有两张老式的雕花木床,屋角挂着耶稣受难的象牙十字架。床又宽大又凉爽,被褥由俏丽的佩拉吉娅刚刚铺好,新换的床单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气味。
伊凡?伊凡内奇默默地脱去衣服,躺了下去。
“主啊,饶恕我们这些罪人吧!”他说完就蒙头睡了。
他放在桌上的烟斗散发出一股浓重的烟油子味。布尔金一直睡不着,他纳闷哪儿来的这股难闻的气味。
雨整夜敲打着窗子。
(1898年)
姚内奇
一
每当有人来省城C,抱怨这里的生活单调无聊时,本地的居民像是为自己辩护似的说:恰恰相反,C城好得很,这里有图书馆、剧院、俱乐部,经常举行舞会,而且还有许多聪明、有趣、令人愉快的家庭,尽可以跟他们交往。他们便举出图尔金一家,说这是本城最有教养、最有才华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