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们均束手无策。佣人们知道了卫仲行想要全力承担,心中感动,接二连三地想着办法。有人想,不如去找一匹模样体态相似的乌骓,替换这匹害了病的,反正皇帝日理万机,到时发现不对劲,就说马儿长大了,自然和幼时不同。卫仲行皱眉,刚要开口,只听云枝柔声道:“恐怕不太妥当。”
卫仲行凝神细听。
“乌骓有恙,跑马场本来只有一个不上心的罪。假如用别的马儿替换,一旦东窗事发,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云枝怯生生地看向卫仲行,抿唇道:“我胆子小,说的话可能太过瞻前顾后,表哥莫要见怪。”
卫仲行怎么可能怪罪,因为云枝所说处处合他的心意。他正是如此想,也要如此说,却被云枝先开口讲出。
卫仲行颔首附和,称云枝所言极有道理,相比之下,是欺君之罪更严重。听罢他二人所说,佣人们生出惊惧害怕,不敢再想这些糊涂心思。
卫仲行心急如焚,他一面找大夫给乌骓看病,又吩咐大夫看完了以后别走,将跑马场其余马儿也一一看过,另一面,他自己则是在跑马场到处巡查,瞧见了可疑的人不问话,只径直抓起来。按照卫仲行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竟当真抓到了几个行踪可疑的人。盘问之后,他们供出背后指使之人竟是周国公府上的公子。周国公家中儿孙众多,世子之位高悬没定下。周公子和卫仲行不和已久,一是因为对卫家只卫仲行一个独苗,无人争抢世子位而嫉妒。二是同样是国公之子,他和卫仲行频繁被比较,每次都是卫仲行压他一头,从没有过例外。长此以往,周公子生出怨恨在情理之中。
卫仲行开跑马场,众人一开始只当做玩笑来看。但他搞得声势浩大,在京城越发显眼。树大招风,尤其是连皇帝都来了跑马场,越发招人嫉妒。这些人混入跑马场,和卫仲行猜想的一样,就是想偷偷搞坏几匹马,弄得跑马场大乱。只是他们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卫仲行捉住,卫仲行厉声逼问,乌骓生病可和他们有关联。他们摇头否认,拿出藏在身上的药,称没找到合适时机就被擒住。卫仲行观他们神情,见没有说谎才相信。
还未造成祸事,卫仲行就将贼人抓住,即使送官也不会狠狠惩戒,顶多把罪魁祸首叫去,罚些银子罢了。卫仲行权衡之下,把贼人绑了,带着几个佣人,径直闯进了背后指使之人的府中。周公子想装作不知情,卫仲行不多言,只抬起脚,踩在贼人的背上,语气幽幽:“他说不认识你,你却咬定了是他指使。你们二人中,究竟谁在撒谎”
伤口被一踩越发疼痛,贼人忙道:“我说的是真!”
他转头向指使的人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承认的,又将他当初如何把自己叫过来,说了什么话一一讲出。周公子脸色难堪,为了防止贼人继续说下去,把同跑马场无关的秘密都讲出,他忙承认是自己所为,对卫仲行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卫仲行刚进门时,他做出冷漠状,意欲驱赶。此刻,他却面带笑容,声音温和,说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有恶意。
卫仲行也不废话,从怀里径直掏出一瓷瓶,捏住他的下颌要往口中灌。周公子拼命反抗,但哪里抵得上卫仲行的手劲儿。他捂住喉咙,询问卫仲行喂的什么。卫仲行回道,不过是穿肠毒药罢了。周公子当即脸色惨白,失了血色,呼唤佣人去找大夫,把京城的大夫统统找来。他看向好整以暇的卫仲行,起了怒意:“卫仲行,你太过分了!我不过同你不和,想害几匹马罢了,你却想要我的性命!你等着,若是我有什么闪失,定要你好瞧!”
卫仲行神色淡淡,半句话没回他。他安稳坐在圈椅上,瞧着大夫风风火火地赶来,又手忙脚乱地看病。经过好一番折腾,又是看嘴巴,又是号脉施针,都没看出丁点毛病。
大夫摸着山羊胡子斟酌道:“依我看来,你身上没病。”
周公子指着旁边慢悠悠喝茶、看热闹的卫仲行,扬声道:“胡说,你莫不是庸医罢。他刚才给我灌了毒药,怎么可能没事?瓶子还在桌上放着。”
说着,周公子把瓷瓶拿起,递到大夫手里。大夫小心翼翼地用手绢包了,细闻气味,凝神细想。他犹豫着看向周公子,又望向卫仲行,良久才道:“这不是毒,只是普通的枇杷露罢了。卫世子,我说的可对?”
周公子当即要反驳,心道卫仲行刚才的狠厉模样,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枇杷露……他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见卫仲行淡淡点头,承认了大夫所说都是对的。卫仲行站起身,拍拍周公子的脸:“这次让你喝枇杷露,再有下次,我就让你喝真的穿肠毒药。还有,三万两银子,明日日落前送到跑马场。”
周公子气的大叫:“凭什么!你来我家大闹一通,我还得送上银子给你?”
卫仲行回头,神情冷峻:“你可以不送。我等不来银子,就把你做的事情好生宣扬一番。”
对周公子这种人,报官他并不害怕。让京城中人都知道他做的恶毒事,毁了他的名声,才能让他知道害怕。
周公子果真消了气,语气发蔫,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我给。只是三万两太多了,筹银子需要时间,明天就要太急,你能否迟一些日子?”
卫仲行只定定瞧着他,满脸“你觉得有可能吗”,周公子恨的牙根痒痒,怨恨自己行差踏错,竟做了蠢事。他为了一时之气去跑马场捣乱,却忘记了卫仲行可不是容易招惹的人物,这会儿半点乱子没添上,还搭进去一笔银子。
卫仲行走了,把贼人们留下。他当然不怕周公子翻脸不认账,因为他已经留下签字画押的口供,把周公子如何派出命令,他们怎么混进跑马场云云都说的清楚。周公子知道卫仲行把贼人都还来,势必另有后招。
周公子心中有气,发狠踹了地面捆绑的严实的几人。贼人哀嚎,听到周公子要命人把他们拉下去处置,忙出声补救。
“公子莫急!我们虽然没有得手,但跑马场已经出了大乱子。皇帝养在名下的一匹乌骓被卫世子的人养坏了,听闻快要死了。你抓住这件事,不就握住了他的把柄,可以趁机报今日之仇吗。”
周公子冷静下来,仔细询问乌骓的事情。因卫仲行隐瞒的紧,贼人不过偶尔听见旁人提及才知道,更多内情却是完全不知。但为了保命,贼人深知得说出有价值的话,否则他们害周公子栽了一个大跟头,肯定小命不保。贼人忙接着劝说周公子耐心等等,乌骓的病离奇古怪,卫仲行绞尽脑汁没想出办法。马儿几天没进食,最多能撑到后天,再没办法就要一命呜呼了。
周公子心里得意,想要抓住难得好机会要卫仲行吃个大亏。只是卫仲行给的时间紧迫,周公子只能先筹备许下的三万两银子。偌大一笔银子不好筹备,他连积攒的家底都搭上,还差许多。周公子只得偷偷从公中挪账,心道卫仲行该倒霉了,到时他掉转过头敲竹杠,就能连本带利地把银子还来。
经过一番大费周章,周公子才筹齐了三万银。他却连卫仲行的面都没见到。卫仲行忙着乌骓之事没出来。内患已清,但贼人没来得及给它下毒就被抓住,尚未搞清楚乌骓的病究竟是为何。卫仲行遣了身边的人来收银子,云枝生出好奇,悄悄跟去。
见是一笔巨大款子,佣人不敢随便接下。
云枝伸出手道:“给我罢。”
23 · 第 23 章
周公子抬眸,看到云枝时面露惊艳之色,心道好俊的美人儿。同时,他心里对卫仲行越发不满。连来跑马场卫仲行都要携美同行,可见他作风不端,和外面传的好名声完全是两幅样子。
佣人见到云枝,长舒一口气。他心道表小姐可帮了大忙了,由她来接三万两银子,他不必惴惴不安了。
云枝捏住银票,周公子却拉住另一边,不肯松手。云枝蹙眉:“你快些松手,要扯破了。”
周公子欢喜极了她这娇柔软糯的模样,说话也娇滴滴的,就故意学她说话:“那就破了罢。”
蛾眉越发皱紧,云枝瞧出对面之人没安好心,她松开手,不欲和周公子纠缠。周公子本意是通过银票和云枝多说上几句话,没想到她说松手就松手,一时急了,想要靠近云枝,被佣人挡住。
周公子气恼,说他同美人说话,和他一个下人有何关系。云枝转身要走,周公子避开佣人竟要来拉她的胳膊。
指尖未碰到,就听一声厉呵:“仔细你的手。”
周公子手一缩。
云枝站在卫仲行身后,方才安心。她不必开口告状,自有佣人来讲出刚才发生的事情,更添油加醋一番,当着周公子的面把他说成穷凶极恶之人。
马儿的事能用银子平息,欺负云枝,可不是简单地拿出银子就能轻轻掀过。
卫仲行也不仗着人多欺负,他直言周公子瞧不惯他,他何尝不是一样。二人既然相看两厌,何不打上一架。周公子本是不允,他整日锦衣玉食,是精贵养着的身子,不比卫仲行日日苦练出的身子健壮有力。但卫仲行可没有问他是否愿意,径直扬起拳头。
一番打斗下来,周公子鼻青脸肿,身形狼狈。他说话不清楚,卫仲行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字:“……我瞧着你的以后……等皇上降罪……”
卫仲行另补上一脚,声音无畏:“再敢调戏我表妹,不等皇上降我的罪,我先教训了你。”
周公子急冲冲离开。佣人直呼担心,瞧这模样,周公子已经知道乌骓的事情,万一他宣扬出去,传到皇帝口中就糟糕了。卫仲行道,不必他传,再找不到法子,乌骓就要殒命,瞧它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大概没几天好活了。
云枝若有所思。她悄悄叫住卫仲行,说有要紧事要说。卫仲行慢下脚步,只听云枝犹豫道:“我或许知道乌骓的病因。”
卫仲行倒没有笑云枝说胡话,一群人都想不出主意,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瞧得出。卫仲行已对云枝完全改观,他的表妹柔弱如枝头盛开的纤弱白花,但善解人意,和他心意相通,能想他所想,言他所言。因此云枝说有主意,大约是真的有了办法。
卫仲行忙问是什么。
云枝不好径直开口,就俯身贴近卫仲行耳旁,柔声道:“这是一个土方子。我心里也不确定对还是不对,只是表哥如今着急,一时又没有别的法子用,全当病急乱投医了。”
她称乌骓没有害病。骏马本应驰骋在草地上,饿了吃草,渴了饮水。但因为冠上了“皇帝亲养”的名头,一群人仔细伺候,俨然把它当做了易碎的瓷器,不让乱跑,入口之物仔细筛选,丁点砂石都不入口。长此以往,乌骓就被惯坏了。云枝说,在乡下这种病不叫病,叫“好名降不住,贵人毛病多”。有富户从乡间养了活泼的小土狗,到了家中半月就害了疾,和乌骓的情形很是相似,不吃不喝,模样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