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瑶就一直等到公主被抱到昭信宫，被李祖娥怀抱住，仔细观察了一番李祖娥的眼神，才放心离开。

那眼神中的厌恶有所消减，甚至有些复杂的疼惜，理智与本能，在反复拉扯李祖娥的内心，但可以放心的是，她不会伤害这个孩子。

按道理，穆瑶到了此时就该彻底安心的。

可不知怎么，出了皇宫以后她反倒越来越不安，就连夜里做梦，梦到的都是李祖娥一身是血在向她呼救，每每惊醒都是一身冷汗。

高肃也随着她的惊醒而醒来，将她搂紧轻拍后背安抚着，柔声询问：“瑶瑶，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穆瑶原本还能撑，但在高肃的抚慰下，不禁抱紧了他，抽泣道：“我怕，我好害怕，我怕失去你，我怕我……”

怕用尽了所有努力，仍旧改变不了什么。

高肃舒了口气，内心既甜蜜又酸涩，揉着她的肩膀道：“为何要去担心还未发生之事呢？当下唯独你我二人相拥是真，其余皆是虚幻，若有朝一日真逢不测……你信我瑶瑶，我能保住你。”

穆瑶狠捶他一下，恨不得咬掉他一块肉，恼怒道：“我用你保住吗？你能保住你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高肃笑出声：“是是是，我的瑶瑶神通广大，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穆瑶渐渐平复心情，趴高肃怀中蹭干了眼泪，略带抽噎地小声嘟囔：“我若真是无所不能就好了，我会现在就把你带走，到一个没有危险的地方去，不用担心被人陷害，弄不好哪天便被砍头。”

高肃听着，手掌在她后背一下一下轻轻摸着，将穆瑶的困神都给摸出来了，呼吸渐渐均匀绵长。

同时，他的心情在跟着下沉。

他不是傻子，能感受到穆瑶日益加剧的不安焦虑，而她又是来自千年以后的人，那么能让她不安的点，只能是她知道了一些令她无法接受的事情。比如，他的结局。

寂静无声的夜，时光似溪流缓缓流淌而过，一去不回。

高肃轻轻吻了下穆瑶的额头，对着熟睡的穆瑶小声说：“瑶瑶，对不起。”

他早该知道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喜欢她，想娶她。

今年这场雪下得格外长，连到正月末都还漫天飘着。

穆瑶隔了半月再入宫探望李祖娥，谁知刚到昭信宫外，便听到哭声如云，抓住个宫人问是怎么回事，对方哆嗦着回答一句：“小公主，没了。”

简直当头一棒。

穆瑶问原因，宫人只摇头不敢开口。

这时殿中传出一声如雷暴喝，穆瑶认出是高湛的声音，连忙朝殿门跑去。

两扇殿门虚掩，稍一靠近，便能看到里面的场景。

几乎让穆瑶窒息。

只见李祖娥被高湛死死掐住喉咙，脸颊红中带紫，反抗的力气都拿不出，只有双眼睛在紧紧瞪着他。

高湛额头青筋毕露，咬牙切齿怒吼：“你是否就如我这样掐死我的女儿，你告诉我是不是！她还那么小！她有什么罪！是我杀了你的儿子强-暴了你，你若想报复，大可只冲我一人来！你骗我说想亲自养育她，我本以为你终于想开，结果竟是将她骗到身边杀死她，你个毒妇！你怎配做她的母亲！”

李祖娥的眼角滑出泪珠，嘴角扯出抹自嘲的笑意，艰难张口：“母亲？我的孩子……只有绍德……”

高湛眼中痛意彻骨，将她一把甩出三尺外，看着曾经心爱之人苟延残喘的模样，神情抽搐之后大笑道：“来人！传太原王入宫！”

李祖娥如梦初醒，睫上泪珠顷刻凝滞，爬到高湛脚边仰头道：“你为何这时传他入宫？你想对他做什么？”

高湛垂眸，盯着那张倾城绝色的脸，冷笑：“你杀了我的女儿，我就用你的儿子抵命，天经地义。”

李祖娥摇头，拼命地摇头，眼中闪着祈求的光，颤声道：“我没有杀她，她真的不是被我掐死的，你……信我一回……”

“信你？”高湛俯身，攥住李祖娥尖窄的下巴，一把抬高，“你要我拿什么信你？拿你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断的眼神，还是拿你枕下那包堕胎药？我的嫂嫂，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一直清楚，从你有这个孩子的第一日开始，你就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她……而我做出的最大的错事，就是信你愿意用心待她，否则根本酿不到今日局面。”

李祖娥仍是摇头，泣不成声：“不是的，那包堕胎药虽然一直放在枕下，但我后来没有想过用它，我是真想将她好好生下的。”

高湛一笑，松开她的下巴起身，眼神居高临下睥睨着她，语气冰冷：“嘴长在你身上，你自然怎么说都使得，可我的女儿已经没有了，我偏要你，一命换一命。”

穆瑶这时推门跪下，高声道：“妾身郑氏拜见陛下！妾身斗胆，恳求陛下再给娘娘一次机会，容她解释清楚，也请陛下仔细回想娘娘分娩当日凶险，娘娘九死一生生下公主，怎会忍心加害？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妇人！”

提到分娩那日，高湛的神情显然缓和了一些，再看向李祖娥，眼里铺天盖地的恨与失望便少了，多了三分审视。

他下令将昭信宫所有宫人女官押到天牢审问，处以极刑，务必问出公主之死有关线索。

至于李祖娥，也在努力回想始末。

分明昨晚睡前都还是好好的，公主很乖，夜间不必哄睡，自己在摇篮里也能睡得香甜，她就让殿中的宫人都退下歇息了，天亮伺候便是。

可等真到天亮，便被乳母的尖叫声给吵醒。

小公主安静躺在摇篮中，脖颈一圈黑紫，已经没了呼吸。

而之所以李祖娥成了凶手，是摇篮下赫然躺着一根束带，乃为李祖娥贴身之物。

高湛直至此刻看到摇篮，心口还绞痛不止。

对于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子嗣从来不缺，也不重要，夭折几个还能再生，一个小孩子，甚至远不如一个得力的臣子来得关键，除了继承人需得要紧培养，其余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唯独这个孩子，唯独这个，是他真切期盼过的。

高湛再度走到李祖娥跟前，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提起来，看着那双宛若死灰的眼睛，红着眼眶笑道：“连你方才那么害怕，都是因为你和高洋的儿子，在你眼里，我高湛的骨肉就那么不值一提？”

李祖娥闭眼，内心之痛难以言说。

至于穆瑶，穆瑶依旧保持跪地叩首的动作，虽然指甲都要陷到掌心肉中去了，但她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出声，高湛的耐心极其有限，用过便没有了，剩下的，便是等天牢里的消息，以及他对李祖娥所剩无几的情分。

可忽然间，一道少年身影从殿门闯入，上前便对高湛猛推一把，扯开李祖娥护在其身前，两眼似要喷火，死死瞪着高湛道：“我母亲如何惹恼叔叔了？竟使您这般对待一个弱质女流。”

李祖娥大骇，忙把高绍德往门口推，流泪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赶紧出去！不要再来昭信宫，我不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