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那刻，扑鼻血腥险些将穆瑶冲晕，殿中灯火灼目，宫人来往不绝，众多稳婆守在榻前，七嘴八舌道：“再使劲些！贵人再使劲些啊！孩子到现在连头都没出来呢！”

李祖娥面色苍白，全身大汗淋漓，墨发紧贴脸颊，鼻息时有时无，眼皮沉到抬也抬不起，唯有双唇微微冻着，断断续续无声呼唤道：“郑娘子……郑娘子……”

穆瑶疯了般跑到榻前，推开稳婆一把攥住李祖娥被汗浸湿的手道：“娘娘我在！我来了！”

李祖娥这时才勉强提起一丝力气，睁眼望着穆瑶，眼睛里满是死气，努力张着嘴，气若游丝道：“我要撑不住了，太原王……太原王就交给你们夫妻二人了，我求你，往后的日子，务必保他性命，务必……要他平安。”

穆瑶的泪夺眶而出，摇头道：“我不敢应下，世上能有谁的照看能比亲娘更加真心呢？娘娘你再撑一撑，就算是为了太原王，你想想他，他还那么年少，已经失去了父亲和兄长，难道还要让他失去母亲吗？娘娘你于心何忍，你想想他啊！”

李祖娥满面泪痕，了无生气的脸上尚有对人世最后的眷恋与不舍，喉咙吞着，从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我的孩子啊，怎么办呢。”

这时有宫人高呼：“补汤来了！”

穆瑶接过汤碗去喂李祖娥，可李祖娥一口都咽不下，全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穆瑶心一横，干脆在李祖娥耳边道：“娘娘你想清楚啊！今日你若就此撒手人寰，太原王也就要后脚随你而去了，除了你，这世间再没人能为他着想了！”

李祖娥霎时大喘粗气，拼了命也将口中补汤吞下。

两个时辰过去，临近天亮，当第一声微弱的啼哭响起，整个殿中的宫人稳婆都松了口气。

穆瑶一身的汗，没去看孩子，扑到李祖娥身上大哭了一场。

因祸得福，好在这孩子早产身体小，生到一半硬是被稳婆拽出来的，才不至于耗光她娘一条命。

高湛在外面听到孩子的啼哭声，都没等到稳婆报喜，推门闯入寝殿道：“男孩女孩？”

宫人们齐齐下跪贺喜：“恭喜陛下，是个小公主。”

高湛顿时喜笑颜开，接过襁褓中的婴儿仔细看着，轻声道：“小公主好啊，朕就缺个小公主，等她长大了，朕要把全天下最美的珠宝，最好的儿郎，通通送到她眼前，让她随意挑选。”

他抱着孩子走到榻前，俯下身躯，对那人柔声说：“这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你睁眼看看她，看她是像我多，还是像你多。”

李祖娥眼皮紧闭，哪怕意识涣散，微皱的眉头也能让人不难看出，她此时有多么的厌恶。

那不是她的孩子，是她被逼迫的结果，是他高湛的罪证。

她怎么看得下去。

穆瑶早在高湛进门时便俯首在侧，眼垂着，余光却上扬，从她的视角望去，正好能看到高湛眼中渐起的冷意。

或许高湛自己也想不到，当初大哥去世二哥登基，眼观母亲厌恶二哥独疼自己，心中只觉痛快。如今风水轮流转，他的孩子，竟也成了他二哥般，被生身之母厌恶的那个。

上天真会给他开玩笑。

高湛嘴角勾起抹冷笑，起身低头，看着孩子道：“通传下去，朕喜得皇女，宫中上下月例翻番，昭信宫里外，每人再加二十两赏银。”

在场之人顿时高呼万岁。

高湛下完旨意，又看了榻上之上一眼，眸中彻底冰冷下去，抱着孩子走向殿门。

穆瑶下意识询问道：“小公主才刚出生，陛下要将她带去何处？”

高湛头也未回，平静道：“她的母亲不喜欢她，那朕只能抱到朕的身边，由朕亲自抚养。”

穆瑶哑口无言。

直等外面传来尖细的一声“起驾！”，李祖娥才慢慢睁开眼，眼中全是用力过猛过留下的血丝。

铺天盖地的疲惫与哀恸下，李祖娥简直想一睡不起，可心上好像裂开了一道极大的口子，拉扯着她折磨着她，不让她好过。

或许刚才该看那一眼的，她才想起来，她确实连那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穆瑶眼睁睁看着李祖娥从一动不动到放声大哭，可她的力气已经被耗费那么多，说是放声哭，实际根本听不到多少声音，只能看到她扭曲绝望的神情，以及眼中死灰般的痛苦。

穆瑶茫然定住，不知所措，突然觉得，好像直到目前为止，什么改变都是没有意义的。

人的痛苦是过于客观的东西，放在那哪怕一碰不碰，它该痛，还是会痛，生也好死也好，即便忍过了当下到达了以后，它都不会消失，刻进骨骼血液，呼吸般如影随形。

从不减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是废物，我对自己缺乏认知（滑跪）

高湛身上确实有不少值得玩味的东西，比如似乎不太在乎皇后给不给自己戴绿帽，但到了李祖娥那就跟个疯批差不多……（无奈点烟）

夭折

穆瑶回到王府, 终日恍惚度日，高肃将诸多事务且先交于副将料理，陪在穆瑶身边安慰。

这眨眼功夫, 便等来了年关，夫妻俩过完年入宫请安，没过几日, 又等来了小公主满月，还得入宫。

刚出生时皱巴巴那一小团, 没只大人的巴掌大，经乳母好生喂养照顾，居然也出落成雪团一般, 白嫩可爱。

穆瑶去昭信宫看望李祖娥时一个没忍住, 道：“那孩子也算有福气的，提前那么多时候出生, 居然全须全尾的，没病没灾，也算老天保佑。”

要知道，即便放在现代, 早产出生的孩子都不一定那么好养活。

李祖娥本就心情沉郁, 听说之后神情更是拉扯厉害，分明想张口, 可又什么也说不出。

穆瑶看着她眼中的纠结, 握住她的手道：“你若是想抱到自己膝下亲自抚养, 尽管向陛下开口就是, 他不会不答应你的, 若再晚点，小公主可就要到皇后宫里了, 到时候再想开口，便难如登天。”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到了李祖娥，令她不得不重视，毕竟直到现在，她蹊跷早产还没查出个所以然。若真是皇后干的，公主放在她眼皮底子下抚养，她必定不敢再有何动作，可同样的，孩子若进了她的宫里，想再要回来就不容易了。

李祖娥豁出命生下的护身符，不能便宜了他人。

她当即派人去告知了高湛，表明愿意亲自养育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