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穆瑶的情绪有好些了，高肃揉着她肩膀柔声道：“好了，先吃饭，你要是实在心疼我呢，以后就多补偿补偿我。”

“怎么补偿？”

“咳……你不是挺有办法吗？”

高肃成功又挨了记痛捶。

穆瑶说要吃窝头，其实也就吃个感觉，现在拿到手，咬了两口便无法继续下咽了。高肃见她那小脸皱成一团的为难样儿，跟历劫似的，干脆夺过来自己吃了，夹到她碟中的都是些精细吃食。

因惦念着昨天没完成的事，穆瑶用过饭便和高肃再次去拜见了元仲华。

这回没有再被拦在外面下逐客令，但等再见到昔日冯翊公主的那一刻，穆瑶惊讶到嘴巴差点合不上，心中像打翻了一缸苦水，能回味的只有铺天盖地的苦涩。

站在穆瑶面前的女子，满头黄发乱着，一双湛蓝双眸早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她的模样并没有衰老多少，因为她至今也不过三十多岁，但她浑身上下再挑不出一丝生气，哪怕她紧抱手中衣物，笑着说：“三郎莫哭，三郎莫怕，阿娘给你唱歌听……”

即便这样，即便这样，也能一眼看出，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曾惨遭玷污亦没被击垮的鲜卑公主，在失去了至亲骨肉以后，此时的脊梁，再也直不起来了。

穆瑶张嘴想说话，但张口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直背过身缓了许久，方又回过脸去，对着女子轻轻唤道：“女君？”

对方毫无反应，依旧抱着旧衣痴笑着，围着房间来回踱步，嘴里哼着穆瑶听不懂的鲜卑小调。

“女君？”穆瑶上前，想伸手去碰一下她，但终究在不远处顿住了脚。

她的灵魂已经不属于这个世间了，哪怕房间的人再多，都不会引起她一丝一毫的反应了。

穆瑶不死心，声音又大了些，对着疯癫的女子道：“女君，我是郑瑶，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本以为话音落下不过石沉大海，可未想到，踱步中的元仲华竟缓缓停住了脚，慢慢抬起脸来，一双死气沉沉的蓝眸注视着穆瑶。

片刻之后，那双蓝眸如枯木逢春般重发焕发光彩，将怀中旧衣一丢，小跑着冲向穆瑶。

高肃有些不放心，想挡在穆瑶身前，但被穆瑶伸手制止了，眼神示意他不要有其他动作。

元仲华跑到穆瑶身前，一把握住穆瑶的手道：“你回来了？我前不久听人说你不见了，你去了哪里了？你是我们北宫的丫鬟，不能不打招呼乱跑的，知道吗？”

穆瑶一怔，懵懵点头。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或许是因为她的样子从未变过，所以眼前的人，以为现在的时间，是十二年前。

故人

“我回了趟老家。”穆瑶的说辞与应对吴嬷嬷时用的差不多, “有些急事，现在办完就回来了。”

元仲华点着头，半清醒半混沌的样子：“哦, 这样啊，那倒事出有因了，对了, 你见三郎没有啊？我怎么感觉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他去哪了？”

穆瑶哽咽一声，及时收住了泪, 笑道：“他去国子寺上学了啊，嫌在家读书没人和他玩，就同老二老四一并去了, 你不记得了？”

元仲华捶了捶头, 困惑道：“原来是这样，我竟给忘记了, 那他几时回家？”

穆瑶仍是笑着：“这几日国子寺有考核，他们的功课又繁忙，下了学便宿在那里了，一时半会应该没有空回来, 你若是想他了, 我就替你过去看看他。”

“不必了，功课重要。”元仲华低头道, “阿惠去了, 我的阿兄也去了, 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功课重要, 功课重要……”

穆瑶鼻子酸到不行，伸手碰了下元仲华垂在鬓边的发, 道：“女君，你的头发乱了，我给你梳梳头吧。”

元仲华点头应下，随着穆瑶的牵引，走到妆镜前坐下。

望着镜中熟悉的容颜，元仲华神情有些呆滞，眼睛很长时间一眨不眨，喃喃说：“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远的梦，梦中，好多人都离开了。”

穆瑶用木梳轻轻梳着掌心里黄中夹白的长发，微笑说：“您也知道那是梦，梦都是会醒的，您现在就已经醒了。”

元仲华缓缓点着头，好像穆瑶说什么，便是什么。

待出了这间屋子，高肃有些欲言又止，穆瑶及时出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同样是疯，与其看她痛苦，不如这样，不是吗？”

高肃犹豫片刻以后，终究是轻轻舒了口气，握住穆瑶的手说：“只要你愿意在我身边，你做的所有决定我都支持你。”

穆瑶心中一软，指尖轻轻反握回去。

之后的日子里穆瑶经常回到北宫陪伴元仲华。说来也奇，元仲华也就只有在看见她时精神算是正常平静的，其余时候皆是一副疯癫模样，身边伺候多年的丫鬟都不认得谁是谁，唯独愿意将手递给她，让她给自己梳头更衣。

穆瑶经常编一些高孝琬在国子寺的事迹，相处时慢悠悠讲给元仲华听，元仲华听时很安静，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偶尔也会发问，问穆瑶：“你说三郎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穆瑶每每在这时都会喉头一哽，强行扯出抹笑道：“他长大之后，很英俊，人很好，也很谦和，大家很喜欢他，都愿意到他手下做事。”

元仲华的表情便变得憧憬起来，仿佛眼前真的看到儿子长大后的样子，眼神柔和平静，如同每个平凡的母亲在思念自己的孩子。

今日穆瑶也没有忍住，出了门便抹起了眼泪。

高肃近些日子时常到军营练兵，早出晚归，总爱问她有没有想他，穆瑶说不想，但在现在这刻，她前所未有的想他，忍不住想见他。

在思念的驱使之下，穆瑶步伐极快，迫不及待回到王府等高肃回来，但就在刚出主母院邸，一道声音便喝住了她

“何人如此不懂规矩，见了女郎竟不行礼问安！”

小丫鬟气焰颇为嚣张，见穆瑶虽衣着不俗，但毕竟是从院中出来，北宫又没有其他贵人，便以为是哪个掌事的大丫头，故而如此发难。

穆瑶被动静惊了一下，下意识转头，恰好对上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精致眉眼。

对方看见她，明显也怔了一下，眉头逐渐微微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郑……郑瑶？”

听到自己的名字，穆瑶仔细打量着相隔不远处的华服女子，认真探究着那副眉眼，绞尽脑汁去想，终于那她和记忆中那张稚嫩骄傲的小脸融合。

“高敬柔？”她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小丫鬟见状，又要发难：“大胆！尔等岂能直呼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