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的瞪着两人。但是西门吹雪却突然转过脸冷冷的开口了,“你既然也是使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莫非传闻峨眉剑法独秀蜀中,却只是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苏少卿的脸色霎时就白了。西门吹雪的话说的极不客气,但凡是谁听到这样有辱师门的挑衅都会怒不可及,甚至更是要以死相拼的。但是说这句话的人却是西门吹雪,地上的十二个人已经死透,鲜血浓郁的腥味弥漫了整个水阁。苏长卿侧脸看了一眼花满楼肩膀上的宫什,后者正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他。宫什的脸色殷红,气息散乱,就像是整个水阁中的血气都已经染在他的脸颊上,但是双眼却很亮,双唇微微张着像是欲语还休的低吟浅唱,一如记忆里那个妩媚荒唐的夜晚。
“西门吹雪杀人的时候就越发的好看了,竟然要比他在万梅山庄的时候好看了三分不止,要比那个厉鬼更加好看。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我是肯定要和他交朋友的。”宫什幽幽的长叹一声,就扶着花满楼的肩膀坐起来,侧过脸去看西门吹雪,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苏长卿的视线。
西门吹雪的眼角抽了抽,但是视线却没有从苏长卿的身上挪开,只是开口问他,“你用的是什么剑?”
苏少卿身上并没有佩剑,他最后看了眼宫什脸上妖魅一般的笑意,走过去从血泊里拎起一把重剑站在了西门吹雪面前,“只要是能杀人的剑,我都能用。”峨眉剑法本就以轻灵变化见长,苏少卿选的却是一把宽厚沉重的剑,想要用沉猛刚烈的剑法来克制西门吹雪锋锐犀利的剑路。这个选择本是正确的,独孤一鹤门下三英四秀的威名并不都是虚得,但这一次他却错了,他面对的敌人是西门吹雪。对付西门吹雪的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永远不要在他面前握住任何一柄剑来。
苏长卿在西门吹雪手下过了三七二十一招,这并不是因为西门吹雪敌不过他,而是因为这二十一招里西门吹雪始终都没有出剑。苏长卿用的是独孤一鹤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当年独孤一鹤投入峨嵋门下时,在刀法上已有了极深厚的功力,经过三十年的苦心,竟将刀法的刚烈沉猛,溶入峨嵋灵秀清奇的剑法中。
西门吹雪一直等着苏少卿使出了二十一招,他的剑才出手。因为他已看出了这种剑法的漏洞,也许只有一点漏洞,但一点漏洞就已足够。 他的剑光一闪,就已洞穿了苏少英的咽喉。剑尖还带着血,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血就从剑尖滴落下来,苏少卿就已经捂着喉咙倒下去。
西门吹雪惋惜的摇摇头看着地上的苏长卿,忽然叹气,“再过二十年,你的剑法或可有成。可你现在却已经死在了我剑下,二十年后,你叫我到何处去寻对手?”
苏长卿的脸色已经晦暗下去,却还没有立刻断气,只是艰难的望向西门吹雪,眼神里露出恳求的意味,“今日我死在你剑下并不觉得后悔,我只是还想要和子卿说一句话。”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只是看了花满楼一眼,花满楼已经扶着宫什走过来,少年看似已经烂醉,眼神却很明亮,流转着淡淡的笑意看过来,西门吹雪不自在的转身问苏长卿,“他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苏长卿的瞳孔已经放大,眼神涣散的望着上方却早就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只是艰难的从挤出游丝一般的声音,低低的问他,“子卿,重阳诗会,那天晚上,你可还记得那一夜,你对我说的话,我们”话意未尽,苏长卿的声音却已经卡在喉咙里,花满楼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摇了摇头。西门吹雪的剑下从来不留活口,苏长卿只余下半口气,现在却也已经气绝身亡了。
9、阎铁珊之死 ...
众人就不由的唏嘘了一声,阎铁珊的脚步微动了一下,西门吹雪的剑却已经举起来,冷冷的看着他,“你不走,我不出手。你一动,我就要你死。”
阎铁珊看了眼地上的苏长卿,脸色苍白了几分,长叹一口气苦笑一声,“严立本早已经死了,你们今日又何苦再来找他?”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只有陆小凤坐在另一边大声回答他,“要找他的人并不是我们。要找他的人是大金鹏王。”
陆小凤的话音未落,阎铁珊的眼角就猛的抽动起来,突然扭头看了宫什的腰带,白白胖胖的脸上就露出一种奇特而恐惧的表情来,从原本那个和气生财的商人转眼变成的诡异可怖起来。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西门吹雪手里的剑,沉重的身体就突然像陀螺一样飞快的转动起来,水阁里霎时闪耀出一片辉煌的珠光。珠光里几十里缕锐风像暴雨一般射向三人,大多数都是奔着宫什而去的。一时间花满楼只能抱着宫什退出十几步远,西门吹雪的剑光又起,几十粒珍珠从半空中落下来,每一颗都被削成了均匀的两半。
但只是这弹指间的耽搁,阎铁珊的人已经不见了。不见的还有霍天青面前的陆小凤。水阁外的荷塘上两道人影闪动,两道影子都是踏水而行,就像是黏在一起,后面的一个人就像是前面一人的影子一般形影不离。只是一阵衣袂带风声响过,陆小凤就已经重新坐到了霍天青对面,若不是身上淡淡的水意,就像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阎铁珊也回到了水阁里,看起来却没有陆小凤从容自在。他的鞋尖已经湿透了,只能靠在水阁高高的台子上不断的喘息,脸上松弛的皮肉也随着他的喘息颤动着,让他看起来真真切切的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西门吹雪的手指已经握住了剑柄,宫什却淡淡的叹息了一声,“他也已经老了他本就已经不久于人世,也许明日就要死,也许是下个月,又或者是明年就要死,你又何苦这样折磨一个老人。”宫什的声音很轻,又漫不经心,就好像是无意的喟叹,又像是刻薄的嘲讽,就连花满楼也听不出其中的真假,西门吹雪的脚步却停住了。
陆小凤就低低的咳嗽了一声,又问阎铁珊,“你可知道替你说话的人是谁?”
阎铁珊用力的喘了口气,就转头去看宫什,眼神里竟然露出一丝哀求的意味来。宫什却只是扭头靠着花满楼的肩膀,并没有去看他,阎铁珊眼睛顿时变得暗淡无光,眼皮也松松的垂下来,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只有陆小凤的声音还在说话,“我也知道你是一个老人,但是一个人若是欠了别人的债,不管他多老,这笔债却都要他自己去偿还。今日你的债主已经站在你眼前,甚至为你开口求情,你却还没有胆量承认,这既不像是我认识的阎铁珊,也不像是昔日金鹏王朝严总管的做派。今日站在你眼前的上官复,就是你们昔日幼主的儿子,现在的大金鹏王。”
大金鹏王这个词如同一把利刃刺进阎铁珊的胸膛,他原本已经闭上的双眼猛的睁大,软倒在高台上的身子也猛的绷紧了,几乎是跳起来转身去看宫什,扭曲的面孔上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神奇,手指颤抖的指向宫什的腰带,“你,不,你是”
阎铁珊没有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你是大金鹏王!”还是“你不是大金鹏王!”已经没有人能知道了。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扭曲的表情也突然奇迹般的恢复平静,一股鲜血从他的胸口绽开来,就像在他胸口开出了一朵怒放的鲜花。等到鲜血飞溅出来后,众人才看见阎铁珊的胸膛上竟然露出了一截剑尖。
这样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怔了一怔,霍天青的脸色一片铁青,猛的站起来厉声大喝,“是谁下的毒手?”
只见一个穿着黑鲨鱼皮水靠的女子随之从窗外一跃而入,鲨鱼皮的水靠紧紧的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水珠就顺着她的腰肢流下来在地上积出一个小水滩。
阎铁珊还没有完全断气,他的胸口猛的起伏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三个字来,“你是谁?”
女子扯下水靠的头巾,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阴冷怨毒的看向阎铁珊,“我就是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就是要来找你算一算旧债的人。”
霍天青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想要动手去扶阎铁珊,但是阎铁珊的身子一阵抽搐,双眼就翻出了眼白,但这双白色的眼睛却依然望向宫什的方向。他的脸色依然带着一种奇特而诡异的表情,既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又像是在惶恐大金鹏王的真假。谁也不知道阎铁珊临死之前到底想到了什么,但这样的表情停留在一个死人脸色,死人就变成鲜活起来,那把剑还插在他的胸口上撑住了他的身子,所以他还没有倒下去,使得他看起来竟像是随时都能够活过来一样。
上官丹凤只看了一眼,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转过身去看陆小凤,却突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冷冷的问她,“你也用剑?”
问话的人是西门吹雪,上官丹凤愣了一下,不解其意的点点头。
西门吹雪的眼神就越发冷峻了几分,“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也就不配用剑。从今以后,你若是再用剑,我就要你死!”说完手里的剑尖已经击落了阎铁珊胸膛里的剑,尸体倒下去,那柄剑就随之落到了水阁外。西门吹雪的身形一闪,已然提起那柄带血的长剑,随手一抖,剑身就已经断成了五六截。一阵风吹过,夜雾从荷塘上升起,他的人就已经消失在了雾气里。
霍天青愣愣的站在那里,既不去看上官丹凤,也不去扶阎铁珊的尸体,铁青色的脸上面无表情。往往一个人连悲伤的表情都已经做不出来的时候,才是最悲伤的时候。陆小凤轻轻的叹息一声,走过去安慰他,“阎铁珊本就是金鹏王朝的叛臣,所以这件事并不仅仅是私怨,也不是别人能够插手的。这件事并不怪你,你也没必要责备自己。”
霍天青缓缓的抬眼看了陆小凤一眼,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了一句话,“谁才是真的大金鹏王?”
陆小凤的脸上就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他明白霍天青的意思,阎铁珊的死是他和金鹏王朝的恩怨,别人不能插手。但眼前却有两个金鹏王朝的人,一个是上官复,一个是上官丹凤,两人之间就必有一个是假扮的。上官复已经开口饶恕了阎铁珊,上官丹凤却下手刺杀了阎铁珊。如果上官丹凤不是真的金鹏王朝公主,霍天青就有足够的理由杀了她,替阎铁珊报仇雪恨。
上官丹凤原本安静的看着陆小凤,此刻就不由出声问,“什么真的大金鹏王?难道你们不相信我父亲是真正的大金鹏王?”陆小凤没有来得及答话,她就已经看到了靠在花满楼肩上的宫什,少年的嘴角带着笑意,也正笑吟吟的望着她。上官丹凤的脸色一变,突然伸出一双纤纤玉指以毒龙夺珠式扑过去,直取宫什的双眼。
上官丹凤的手指虽然柔若春葱,但招式却是极狠毒、极辛辣的,出手也极快。花满楼的衣袖一甩,已经揽着宫什移开七尺,没等上官丹凤继续攻击,就提起身子抱着怀里的少年掠出水阁。上官丹凤的脸色涨的通红,只能转身用含泪的双眼瞪着陆小凤,娇声叱问,“你也觉得我是假扮的金鹏公主么?”
陆小凤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霍天青却冷冷的开口,“你们是我请来的。我若不请你们来,阎铁珊至少现在还不会死。”
陆小凤就不由的苦笑了一声,问他,“你一定要逼我跟你交手?”
霍天青冷冷的看了一眼上官丹凤,突然冷笑了一声,“她是你的女人。所以你一定要和我交手。阎铁珊欠下的旧债我会替他还清。什么时候弄清楚了大金鹏王的真假,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讨回这笔旧债。”说完就抱着阎铁珊的尸体掠出水阁,竟然踏着荷池的水面消失在另一头。
水阁里只剩下陆小凤和上官丹凤两人,她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哽咽的质问陆小凤,“你也觉得我父亲是假冒的大金鹏王,还是你生气我杀了阎铁珊才不愿意跟我说话。”她啜泣一声,用力的抱住陆小凤的腰,“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他把我们的家害得有多惨,若不是他忘义背信,我们本来还可以有复国仇的机会,但现在”
陆小凤就不由的叹了口气,低头安慰上官丹凤,脑海里却始终浮现着阎铁珊死前的诡异表情,那句没能出口的秘密。
10、人肉包子 ...
陆小凤是一个人回的客栈。陆小凤喜欢女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是陆小凤喜欢朋友,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陆小凤平生最重视的两个朋友莫过于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对于女人,陆小凤向来宽容体贴,但很显然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就不愿意容忍这样的行为,更何况就连上官复也已经算是他的半个朋友,尽管上官丹凤再三纠缠,陆小凤还是说服她先回大金鹏王身边去了。
想要说服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娇俏美貌的女人既费时又费神,所以陆小凤回到客栈的时候离日出只剩下两个时辰不到。客栈的大堂早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盏油灯放在桌上,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两人就沉默的坐在桌边等着他,却不见宫什的身影。
陆小凤微微一愣,花满楼就已经回答他,“上官公子去买包子了。”陆小凤就疑惑的挑了挑眉毛,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路走来路上并没有遇到半个人影,更别提有人出来做生意了。
他还想要问,宫什说话的声音却已经从窗外天井里传了出来。陆小凤从窗口看出去,宫什确实是在买包子,此时他正蹲在地上问那个小贩,“你有没有豆沙馅的包子,要水磨的细豆沙,不甜不腻的才好。”
小贩看了他一眼,就客气的笑,“公子,小人这里只卖肉包子。”
于是宫什就长长的叹了口气,又问他,“我虽然平日里并不怎么挑食,可偏偏就是吃不得肉包子。那么,你笼屉里有没有花卷,馒头卖?”
小贩估计是被问的烦了,就冷冷的转头看了眼窗边的陆小凤,眼神忽的凌厉起来,怪笑的朝宫什解释,“我这笼屉里不但没有豆沙包,也没有花卷馒头,却有天下独一无二的肉包子。这包子的馅虽然不是水磨的细豆沙,却是用新鲜的人肉做的馅子,不肥不腻,入口即化。只不过,我这包子却要卖一万两银子一个,少一文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