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 / 1)

皇后扯动唇角,珍珠钿也扬起诡谲的弧度。

她尖声道:“元家生为叛臣,死为逆鬼,欺我负我,纂夺大位,我恨不能寝汝等之皮饮汝等之血!可惜时势不在我处,兵败如山倒,一切无力回天既然如此,我便拉上元氏臣子,为我奉家一同陪葬!”

48 ? 孤家寡人独向隅(下)

◎他以为自己表现不会太夸张。◎

奉瑾出语惊人,公羊师尊一声惨呼,蹒跚向前走了几步,眼珠一瞪,黑血自他口中呕哕而出,溅落了盘中的黄金印和双花绶。

他扑倒在台案上,白髯染黑血,狰狞地指着她大骂:“贱人胆敢毒杀我!”

现场大乱,端酒的侍女懵然被制住,哭喊起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元睢赶忙冲下龙座,去搀扶公羊伯鹜:“师尊!”

奉瑾冷眼观察着这一幅乱象。

公羊伯鹜两目射出凶光,用手不停抓挠颈部,怨毒至极,憎恨至极。

最终无力地垂倒下来。

文武百官极为恐慌,相顾失色:朝阳公主大逆不道,众目睽睽之下行弑师之举!

元睢木然地起身,向她走来,脚步略有踉跄,头上的旒珠也来回摆荡。

他不过是疑惑:“为什么?”

奉瑾后退一步,风吹着衣裳朝后飞,越发显得快要掉下去。

他立刻着急了,目不转睛地盯住她,伸出双手,语气仿佛在哄孩子:“阿赆,别闹了。”

她低下头,看向他。

这一幕莫名触到了元睢的内心,他瞳孔震颤,一时忆起了黄金台上的初遇。

每人浴在夕阳余晖里,紧固得拉长到永恒的这一刹,他也是这般仰看着她,她也是这般俯看着他,只是如今,归石和枚琛都不在身边,天地之悠悠,唯有他们二人而已。

她的眸子很平淡,内中倏然盛开一种强烈的、难以言明的、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元睢无数次想要参透那眼神的意义,像是窒人的温柔,又像是异样的决绝。

但这眼神所含蕴的一切,是他终生无法再求证的了。

因为下一刻,奉瑾把脸转向了长天,一阵大风将她的裙裾扬起,蓬张在她的腰部周围,整个人被大风托举了起来。

她展开双臂,作出一个振振欲飞的姿势:“吾宁断头,不能屈膝!”

电光石火间,她纵身一投。

元睢及满朝文武的表情,全部惊骇地凝结住了。

“阿赆!”

那一抹白影将要飞堕城下,百官阵列猛然冲出一青年,竭力地奔至城边,还是迟了一步。

青年从城头探出大半身子,臂膊艰难地伸出外面,那长长的缀着白鹤羽毛的衣带从他手里急速溜走,他凄厉得几乎要扯裂声嗓:“阿赆!不要”

是项知归。

他终究来观礼了。

他原谅她了?

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一袭白影自高城下坠。

缓缓、缓缓下坠,落到地上

轰然一声,骨碎血溅。

项知归隔着百丈高城,遥遥下望那雪地中的一滩艳血,瞋目裂眦。这世间如此寂静,只余耳畔爆发的嗡鸣。

他大半身子悬在城墙外面,迎着风摇摇欲坠。

恍惚迷离中,回到了最初他夜以继日地担忧着大哥的安危,待看见太子毫发无损出现在他面前,并如常唤了他一声二弟,他一颗担忧之心才豁然开朗。他以为自己有为拯救大哥出力,随又遵其授计,乘势大破了叛军,简直不能更畅快得意直至惊悉朝阳公主的真身。

是三弟亲口把一整件事,一五一十叙述给他,从阿赆假死,到大哥联手布局,最后是公主的落败……

三弟说这席话时,大哥在上座闭目凝神,项知归从雕梁后面窥视这两个男人,他们都十分镇定,脸上是一种相仿的温淡的表情。

项知归一边听,一边红了眼眶,他攥住自己的拳头,骨节咔嚓咔嚓地响着。

真是荒诞之至,半生结下的深情厚谊,好像一下子变得极端隔膜。

他们君臣总是君臣,项知归满心疲敝。大魏一朝上下,强硬的,顺从的,他看重的人,他大哥,他三弟,联合起来时时刻刻想方设法避着他。

他只觉得一阵孤凄:三人做这一切尔虞我诈,独独把他一人排斥在外,从未想过他会有多难过吗?

项知归抽空回过一趟夷吾山。

他在旧日竹林废墟里刨出一堆属于《通典》的锦绣灰烬,怔怔失神,又接着刨,却始终没找到金玉鞍鞯的余骸。

或许,她走的时候,弃了金瓯,弃了通典,独独带走了那套马具,以往她那些激烈的论战都是有图谋的,她从未放弃动武之心,她渴望着策马张旗上战场。

他对冯赆的感情恐怕是三人中最复杂的,又爱,又怜,又恨爱她的聪明,怜她的茕孑,也恨她的狡猾。

他一开始真的很讨厌冯赆,冯赆不是那种理想的对手,不会光明正大地一较高下,而是偷偷摸摸地设谋用计。君子之谋平和中正,小人之谋无所不用其极,他可以接受铺张出来的计谋,大大方方告诉你,你接不接受都是一个输字,那样他还会感到钦佩,冯赆却是把精力全浪费在谲诈上,一味地钻营投机,趋利避害,忽略了人世间最崇高、最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