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什么道理!就算我有些小错,什么时候又搅扰过大事?!”

真难得,一生孤傲不低头的真君居然也肯低头承认小错了,看来铜头皮带果然极有奇效;可惜这句服软尚且不够,太宗已经在甩动皮带了。

“我荒废了军事吗?我荒废了财务吗?我荒废了政务吗?!”真君嘶声竭力,扯着嗓子长嚎:“我都没有荒废,你不能打我!”

“你这龟孙还要狡辩?”朱洪武怒不可遏:“老子查过账本,你这狗草的一年开销是一千一百万两,几乎是前代的三倍”

“那又怎么样!”真君尖叫:“我登基的时候国库存银一千五百万两,我驾崩的时候国库存银三千九百万两!就算我花了这么多,那又影响财务大局了吗?”

“你”

朱洪武怒气填膺,正要声斥,但刚开一个头,却忽然愣了一愣。而真君不管不顾,抓住空当继续大叫:

“什么‘荒怠政事’,我也不敢承认是,我是在西苑休假休得久了一点,但那也是一时闲暇,无碍朝局。我登基之前,蒙古小王子年年都要进犯九边,我驾崩前一年,戚元靖已经打到捕鱼儿海了;这能叫荒怠政事吗?天下有这样荒怠的政事吗?列祖列宗在上,应该晓得捕鱼儿海的份量!”

这下就连太宗都愣住了。他迟疑的挥了挥手上的铜头皮带,转过头去看了看同样在发怔的高祖皇帝。

“……捕鱼儿海?”太宗道。

“是的。”坐在马车边上的阿甲终于能说出一句话了;相对于只能靠故旧亲朋打听消息的皇帝,他的情报要及时得多:“实际上,还不止捕鱼儿海,戚元靖今年又出了一次兵,在漠北的杭爱山找到了昔日班固勒石记功的碑文,拓印之后带回了京城。京城很高兴,打算封他为冠军侯。”

“……冠军侯。”太宗沉吟片刻,慢慢开口:“那倒也很合适。”

的确很合适,因为高皇帝哼了一声,并没有发表什么异议。

或许是从这略微的迟疑中嗅出了什么微妙的风向,真君往后退了一步,音量骤然变大了:

“这是财务和军务,至于政务,我也是问心无愧的!前几代皇帝不,不止前几代皇帝,就是在‘仁宣之治’的时候,皇城根哪一年没有饿殍,没有流民的冻尸?只有我当政的最后几年,流民还能勉强吃饱,不至于冻毙于城墙,就算寒冬腊月的时候,也能在炼铁厂讨一口饭吃?其他皇帝做得到吗?其他皇帝做得到吗?!但只这一点,也谈不上什么‘怠政’!”

生死关头潜力猛增,皇帝的大脑在极短的时间内激发出了一切的记忆力,他迅速的搜索过往批阅的一切奏折、公文、密报,回忆起了与亲近大臣所有的交谈,在极短的时间内组织起了语言攻势夸大优势隐藏劣势,巧言令色乃至强词夺理,一切曾被真君亲身领教过的话术技巧,此时都是信手拈来、挥洒自如,交织为错综复杂而难以辨别的网络。

回来了,都回来了,在躺平数十年后,真君的意志及精力在恐的刺激下迅猛增长,仿佛重回了与杨廷和正面对垒时的光辉岁月!

这样一席话倾盆而下,滔滔不绝而略无停顿,其声势逼人之处,竟然听得高祖与太宗面面相觑,微有沉默。当然,这倒不是两位老祖宗看不透后辈的把戏,而纯粹是出于另一种迷惑以他们掌握的消息看,这小子说的话居然……并不算谎言?

“对内不说,就算对外的布置,我自问也交代得过去!”皇帝理直气壮,大声嚷嚷:“蒙古这个老大难就不提了,女真人我也在设法料理。至于对倭、对葡、对西,我什么时候丢过阵?我既没有和亲,也没有弃边,更没有纳贡,如何就‘恣意妄为’了?列祖列宗要打要骂,小辈都只能受着;但这个罪名,实实在在是不能承受……”

越说越是激动,越说越是亢奋,说到最后几句,皇帝胸口一热,只觉眼角发酸,忍耐不住他居然把自己给说感动了!

这不是做戏,也不是表演性人格,而是真真正正的悲从中来,由心生发真君在嚎叫中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发现自己这一辈子真是太光辉、太伟大、太了不起了,简直没有一点错漏;而像自己这样光辉、伟大、了不起的人物,居然还要被不懂事的列祖列宗百般刁难,这不正是忠而见疑,可悲之至吗?

哎,曾母犹有投杼之惑,就算高皇帝一流的人物,也免不了会冤枉人呐!

真君两眼发酸,已经要隐约落下眼泪了。高皇帝冷冷注目许久,忽然发问:

“你说的都是当政后期的事情,更准确地说,是最后十年的事情。”朱洪武面无表情:“那你之前把天下搅扰得家家皆净,又有何话说?”

真君自怜自伤的眼泪卡住了。他费力思索了片刻,只能道:

“那是因为当时的我还不太有执政经验。”

太宗:…………

太宗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真不知道此人是从哪里继承来的厚脸皮。

“我没有经验,所以做坏了事,这当然也是过错。”真君理清了思路,振振有词:“但我后来不是学会了经验,逐渐改过了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高祖面色不变:

“你积攒经验要三四十年?”

“我是藩王出身,从没有学过正统的帝王术嘛!皇位突然从天上砸下来,谁不需要时间适应?”真君道:“别的不说,太宗皇帝应该能知道这个苦衷。”

被莫名拖下水的太宗皇帝实在受不了了:

“满嘴胡言!你小子不过就是因人成事,顺手推舟而已。没有内阁,没有外事处,没有那姓穆的小子,你能做成什么事?”

或许是被“穆”字激起了遗忘的怒火,又或许是大怒大惧之后情绪管理有些失控,真君的嘴角猛然抽搐,咬着牙开口了:

“‘因人成事’?太宗爷爷有所不知,那姓穆的根本就是居心叵测的妖人,贼人,恶人!他施展邪法,混迹宫掖,意图不轨……”

真君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他突然发现,高祖皇帝的脸同样开始抽搐了那是某种怪异的、扭曲的、难以想象的抽搐。

“你说,那个姓穆的‘居心叵测’?”高皇帝轻声道。

莫名的寒意笼上了真君的心头,他居然再也施展不出那种滚刀肉一样大声嚷嚷的战术,只能僵硬点一点头。

“你有凭证么?”

“……有。”真君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有一本天书,上面……”

高皇帝举起了一只手,真君的喉咙哑住了。

“也就是说。”高皇帝的声音更低了:“你把制造火器、训练军队、对外贸易的权力都给了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以及他组建的机构,是吧?”

真君:…………

“老四。”高皇帝转过身:“准备皮带。”

【?作者有话说】

高皇帝一开始只是觉得变法的迹象很有风险,但因为信息源问题(他看不到天书,收到的情报也很有限),并不知道真相,只以为是真君纵容穆氏胡作非为;结果现在突然被点醒了。

第0154章 ? 番外

◎地府番外【超大章】◎

在啪的一声爆响之后, 飞玄真君的尖叫响彻了整个荒野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