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恶性bug的作用。新的通道开辟之后?,舆论、言官、祖制,一切封建体系中对皇权尚有?约束的机制都全部失效了;而在这种无拘无束的效用下,我们飞玄真君才终于完全展示出了他不?受压抑的本性,并?以?雄辩的事实向所有?人证明,皇帝前几十年的奢侈生活,还?只不?过是物欲上不?值一提的牛刀小试而已。

宫闱事秘,具体的开销是谁也不?知?道了。但如?今环视一圈,看也能看得出宫中匪夷所思的奢靡。香炉中大量焚烧的是奇楠、绿楠级别的绝品沉香,一寸就要千金,往往有?价无市;往日里?皇宫的沉香都是靠着缅甸暹罗的进贡支撑,就连皇帝一年也只有?半斤左右的用度,质量还?很不?好说。但如?今南洋的航路开拓后?天竺等地的香料也被开采了出来,真君立刻指示闫东楼,从倭国石见银山中榨出了老大一笔白?银,运到南洋后?足足买了八百斤的沉香回来。

没错,就是八百斤沉香木。

总的来说,这八百斤沉香木运回来以?后?,宫中立刻就备下了无数半人高的香炉;外市点上一炉,内室点上一炉,床头点上一炉,书房点上一炉,厕所再点上一炉。贵逾千金的香气四散飘荡,日日夜夜氤氲不?去,将偌大宫殿的每一处都沾染了浸透了,据说连真君换下的裤衩子都是香的……

这种将极品香料当木柴焚烧的搞法,还?仅仅只是真君挥霍的金山银山中溅射的一点小小光华;而这点小小光华,已经足够让见多识广的重?臣们目瞪口呆了。但更大的震慑还?在后?面,等到众人在御座珠帘之外依次跪坐,帘中当的一声铜磬悠悠,两边的侍女依次上前,为?大臣们送来点心。但与往常的茶水酥酪不同,这一回端上来的居然是小金炉子上热着的一个变窑瓷碗,内里?是盈盈一碗,仿佛殷红的粉丝。

“血燕窝?”穆国世子嘀咕道。

太宗朝三保太监六下西洋之后?,燕窝就从南洋传入了中原,成?为?沿海颇受欢迎的补品,早先穆祺腰包里?有?点闲钱,还?特?意买过燕窝送给赵菲刘礼当礼品。但现在采摘保存技术毕竟有限,寻常燕窝尚且易得,珍贵的血燕却是万金难求;就连国公府的人脉都搜罗不到,只能用白?燕敷衍而已。

开了南洋以?后?,可能弄点血燕也不?难,但奢侈到可以?随手赏人……

世子左右望了一望,小心扯了扯身边老实跪坐的闫东楼:

“这血燕……”

闫东楼愣了一愣,还?是回话了:

“是宫中传的话,让我们调拨了倭国的关税,到南洋去买了一千斤补品。”

一千【斤】?穆祺默然了。

只能说,这果然是老登的手笔……原本他还?为?这罕见的点心感到一点难得的感动,但仅以?这个数量级来看,怕不?是老登养的猫都能混一碗血燕吃吃吧?

当然,就算搜刮干净南洋的储备,估计也刮不?出一千斤的储备,所以?宫中的采购应该另有?玄机。穆祺用金勺子搅了搅瓷碗里?的血燕,立刻闻到一股颇为?熟悉的药香;他上下看了一看,小心将瓷碗移开,果然看见火炉里?红光微微,正静静地焙烧着一根大拇指粗细的山参。

穆祺嗖一声合上了瓷碗:

“这是”

“这也是买的补品。”

“高丽还?有?这样的货色?!”

看大小粗细,这少说也有?十五年以?上的参龄,是极好的药材;但就算穷尽了高丽的储备,怕也供不?起这个消耗!

“不?是高丽参。”闫小阁老显然对这种挥霍也印象极深:“是找葡萄牙人和英吉利人做的买卖,他们说,在大洋对面的什么‘美洲’陆地上,生长着很多的人参。”

……喔,原来是西洋参呐。

西洋没有?吃人参的习惯,所以?存量充足,价格也不?算昂贵。虽然如?此,大把?大把?的买来人参后?仅仅用作炭火薪柴,这奢侈也太不?可思议了。

在制定中倭《金陵协定》时,原本穆祺心中还?算计再三,总以?为?至少得有?个三五十年的功夫,才能将东瀛的产出搜刮殆尽,永世不?能翻身;但现在看来,只要让真君放开手腕,好好享受两回,那进度必定一日千里?,根本用不?着什么三五十年的功夫……

这就是封建时代独夫民贼的水准吗?穆祺大受震撼,只能叹了口气。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阿房宫赋极度夸张,效果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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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为?了表示对近臣的体恤(毕竟有?资格进宫的重?臣是真正干活的牛马,该笼络还?得笼络);等到大家喝完这碗用人参焙的燕窝,皇帝才敲响了铜磬。一众人等立刻起身,于珠帘之前伏跪,而帘中窸窣作响,思善公主掀开珠帘,迎出了数十日不?见,越发水灵的皇帝陛下。

不?错,虽然在宫中躲了足足数十日,但也许是大笔花钱挥霍无度真的能改善心情,又或许是不?计代价所服用下去的南洋补品终于发挥了效用;当皇帝水灵灵地从帘后?徐步迈出时,一张老脸居然是红光满面,双眼顾盼有?神,哪里?还?有?什么生病的影子?

当然,皇帝此番亮相,细微痕迹中仍然看得出来变化;比如?他衣衫飘飘,还?是往常那件朴素道袍,但手上却不?知?何时柱了一支莹润碧绿的翡翠玉杖,节节分明、通体无瑕,显然是从一整块翡翠矿石中开凿而出,糜费不?知?几何的工艺品。但皇帝却全不?吝惜,只是以?杖敲地,笃笃有?声,而语气颇为?平淡:

“朕昨日看书,见到两句妙文,竟尔至今亦不?能忘怀,真是心有?戚戚焉。”

莫名其妙,全无铺垫,突然而来,不?可理喻。但在场的人都已经习惯了,闫阁老膝行上前:

“请圣上明示。”

“‘有?客西来,至东而止;炎运宏开,金乌隐匿。”皇帝曼声吟咏,仪态极为?潇洒:“这就是朕所记的妙文,诸位大学士有?什么见解呐?”

又是惯熟的谜语人,又是让人梦回往昔的不?说人话。大学士们对皇帝的这一套做派实在是太过于熟悉,所以?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回皇上的话,这是《推背图》?.?的卜辞。”闫阁老恭敬道:“袁天罡以?术数推算千年世事流转,被李淳风推背而止。占卜出的内容编为?歌谣,以?隐语记录;陛下所咏,正是其中一节。”

“天机不?可泄露,所以?只有?以?隐语记录。”皇帝微笑道:“那照闫阁老的见解,这‘有?客西来’是什么意思呀?”

第138章 野心

闻听此言, 匍匐在地的重臣们全身都是一抖。

说实话,“推背图”固然鼎鼎大名,但言辞含混不清, 难以理?喻,更被后日的江湖术士掺入了大量伪造的民谣与谶语,真假极难辨认。这样近似伪造的谶书格调实在低下, 寻常休闲时做玄谈密语聊一聊也?就罢了, 居然在国家中枢、君臣对谈时,当?着诸位饱读诗书的大学士公然谈论, 那简直有?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荒谬之感。

可是, 就算荒谬绝伦,如今又能如何呢?权力一旦扩张, 势必就要滥用?;近年以来,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威严随着几次对外战争的胜利而迅速增加,行事也?愈发的肆无忌惮。舆论软弱无力, 文官望风披靡,连地方的利益集团都被海贸喂饱了不再说话,皇权的约束已经减少?到了某个极点, 所有?人都很难在皇帝面前表达反对了。

所以说, 闫阁老与许阁老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绝对的、不受约束的皇权的确是相当?危险的双刃剑,驾驭这种力量需要相当?强的天赋,绝不是一般人可以胜任。谈论天汉孝武皇帝时, 大半的史料都会聚焦于他晚年逆天的巫蛊之乱, 莫名发癫自?诛九族,手?起刀落从甘泉宫一直看到长安东路;但稍微放远一点眼光, 武皇帝晚年发癫之前,其?实已经在毫无束缚的皇位上端坐了几十年, 享受到了全然不受辖制的绝对自?由。权力的美酒最?能蚀骨腐心、变异人性,武皇帝能撑上几十年才?失控发癫,已经是普天下一等一的自?制力了。

而反观飞玄真君,从解开束缚到完全堕落,中间搞不好?连半年的时间都没有?。汉武帝或许还经历过万人之巅的天人交战,竭力降伏心魔后终于无奈失败,被权力异化为非人的怪物;可飞玄真君嘛,那基本就没有?挣扎、没有?抗拒、没有?无奈;总的来看,他是顺顺溜溜、甚至迫不及待地滑进了权力的陷阱里?,就仿佛苍蝇终于飞入了向往已久的粪坑。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一般来说,老道士这样摆烂躺平三分钟热度的人只能玩弄玩弄权术,是没办法?挣脱束缚解放完整版皇权的,所以破坏力其?实也?相对有?限,最?多是个家家皆净的力度;也?算是东亚大区优秀的匹配机制之一。可现在,因为某些不方便言说的外挂,莫名其?妙的巧合,飞玄真君居然挣脱了原有?规则的束缚,那么一瞬之间迸发的破坏力,恐怕就……

闫阁老有?知在先,非常从心的滑跪了:

“‘有?客西来’,必定是指泰西的客人。如今南洋西班牙人造逆,恰恰也?有?一个‘西’字,谶语之意,当?在于此。”

“那‘至东而止’,又是什么意思?”

闫阁老又不是天桥算命的,哪里?知道《推背图》是什么意思?能揣摩着皇帝的心意将“有?客西来”扣在西班牙人头上,已经是人老成精超常发挥了;至于硬解什么“至东而止”,岂不难为人子!他只能磕头:

“臣愚鲁无知,伏祈圣上的训示。”

“文渊阁的大学士,怎么能说是愚鲁?”皇帝淡淡笑道:“至于求朕的训示,朕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说,只是做点猜测罢了:‘至东而止’,泰西的东面是哪里??不就是中土么?有?客西来,至东而止,西方来的客人,似乎对中土颇有?欲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