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鱼的水说:“我急得不行,你咋不跟俺说凌子高热了?全村就俺不知道么?”

凌子娘道:“你不是最近忙你那单生意么,不想叫你焦心个这。”

鱼的水不满道:“这倒好,从别人那儿知道了我更焦心。”

凌子娘道:“小崽子已经好了,这不都拉回来了。”

鱼的水想了想拉住凌子娘的手说:“你跟我回去,我有东西给你。”

凌子娘不撒开手但也不跟着他走,只说:“我知道你要给什么,我不能再要你的水了,凌子病一次我叫全村人都渴了一天,不能再搭上你了。”

鱼的水松开手说:“你是当我成外人了,怎么这样。”

凌子娘不知道怎么说,发急道:“你说我,你哪次不是自己渴着把水偷偷给凌子了,还瞒着我,我又不傻,那缸子里舀了几勺都还是满的我能不知道咋回事?现在赖我了?"

两人就都红着脸,面对着无话。六顺在拖拉机上抽了四五根烟,都扔到拖拉机底下叫碾碎,没的抽了是在耐不住性子,蹲在车上冲那俩人喊:

“哎,体己话儿扯完了没?咱能回去了不?”

几人搭着拖拉机继续往回走。凌子娘跟鱼的水沉默着坐在一处,段林看着他俩的样子想之前村里的谣言或许是真的。寡妇和鳏夫确有其事。传便传吧,人家又不犯法,这个年代整点自由恋爱才符合社会主义风气,也不知道有水村其他人都跳脚个什么劲儿。

段林想着别人的事自己反倒焦躁起来,车快开到他门前的时候他终于看见自己门口站了个人影,猛地站起身脚一歪差点滑倒。结果开近了才看见那人是披着绿色军大衣龇着黄黑牙的村长,人立刻萎靡不振起来。六顺看他起身就笑说:

“领导,你是要跳车啊。”

段林骂道:“跳个鬼的车,我坐久了屁股疼站起来揉揉。”

村长跟着段林进他家,段林开门见山道:“您老有事说事,我折腾一晚上没睡好现在困得要死呢。”

村长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说昨天张花的事都怪那女娃粗心得很,测距确实是她搞错了,让领导受了不实的委屈,实在是心有愧疚。我已经准备去教育她了,待会儿当着大家的面给您赔不是。

段林听了冷笑一声,说:“给我面子都丢成那样了,把我说得跟个资本家似的天天站着不干活就是剥削你们,现在知道是冤枉我了?这要是文革时候给我随便一枪毙了你们是不还得冲着我尸体哭一哭告慰我祭天的魂灵呢?”

村长忙摇头道:“那可不敢,不成、不成……”看段林有所消气,就试探性地问:“那明天,咱继续干呗,您说咋整就咋整,您说修哪儿就修哪儿,俺们再无怨言的。”

段林懒得跟他废话,跑到床上枕巾蒙头就准备睡了,说:“不用明天,就今天继续。”

村长搓着生了老茧的手大呼好哇好哇,见段林要睡就准备离开,段林把枕巾从头上扯下来叫住他问道:

“金哥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村长回头说:“他?他下地干活去了。”

段林想了想道:“老高,你跟大家说把名字改回来吧,无水村听着是怪晦气的,还有,出门别忘了给我把门带上。”

六顺跑来汇报说,三号道修到头了,前面就是山。一行人跟着段林过去看,段林说:“那没有办法,只能凿壁引渠了,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过去的,你们这儿山多石多,绕不过去的就这几座山。”

于是哀嚎四起。村长问:“这得修多久啊?段林说,运气好把个月,运气不好就得一年多。”

村长也叹气道:“以前也是卡在凿壁修渠这儿,也有挂不住掉下去摔死人的,您看那面就是悬崖。”

段林也说:“没辙儿,不动这土,想喝水那就是天方夜谭,是扯咸淡。周围我早勘测过一回,要是能用土路谁也不愿凿壁的。你们这儿还算好的,以前还有更差的地方,整什么挂壁公路又是十年修一渠的,更难,死得人更多。”

于是大家沉默一阵,村长咬咬牙一拍手一跺脚道:“好,领导说啥就是啥,我高德还真不信就喝不上这口水,那水能多金贵!”

收工后大家都累得说不出话儿来,一个个跟蔫了的茄子似的往家里拖着步子,段林转来转去找到金哥,看他跑到地里埋头看他种的向日葵种子发芽了没。

段林故意咳嗽几声叫道:“金哥,记着跟我练字去。”

金哥被吓了一跳,局促地转身看着段林。周围人都笑说,好么,金二傻子也要当文化人了,跟领导攀亲带故的呢。金哥被说得不好意思,六神无主地呆呆站着。段林冲那些揶揄的人喊道:“滚一边去,你们才是二傻子,一个个自以为聪明得很,其实蠢得要死。”

金哥扛着锄头跟在段林后面,段林回头看他俩间隔一条恒河,对金哥喊道:

“你走快点,离我那么远干什么?”金哥就停下,垂首不语。段林心想,这小子还有心事了?平时还不是巴巴儿地撵着他给他送吃送喝的。到了家里,段林把一本字帖甩在金哥身上,里面夹着一支笔,道:

“之前教你的都没忘吧?这个送你,今天我盯着你练字,赶紧地吧。”

金哥就拉开椅子坐下,段林仰卧在床上随便拿起床头的一本小说胡乱翻着,看不下去几行字,侧首看金哥在那里认真写字学习,侧脸在思考的间隙不时鼓起来像个小孩子,塌下去的时候又勾出肌肤上的明暗和层次。趁金哥专心的时候段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要摸他的脸颊和头发,结果手指刚碰到发丝的细软处金哥就条件反射般地弹了起来,差点打翻桌上的一杯水,段林也被金哥吓了一大跳,金哥连连道歉,言语支支吾吾含混不清,段林拽过他的衣服问: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不自然?”

门外的敲门声救了金哥一命。段林松开金哥去开门,凌子娘端着热腾腾的包子送来。凌子娘为上次段林救下凌子的事道谢。她看见金哥也在就笑说:

“金哥也在呀,那正好,一起吃点,土豆白菜馅儿的,可香了呢。”又把凌子从她身后拽出来道,“你瞎转什么,死孩子,赶紧出来给领导磕头。”

段林忙拦住她道:“别,不用,也别叫我领导。”

凌子娘笑得眼睛弯弯,搡了畏畏缩缩的凌子一把,道:“那就叫小段哥。”凌子被他娘挟持着开口,奶声奶气地叫一声小段哥,直叫得段林浑身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上次的医院救急事件彻底改变了凌子娘对段林的看法。她心里清楚虽然段林心高气傲有种城里人的目中无人之感,但多读些书总是不会错的,要不然凌子不是因高热而死,是因无知而亡。而且她观察发现段林并不屑于八卦她跟鱼的水的私事。有一次她看见六顺跑过去跟段林套近乎,要给他讲他们村里寡妇的事情,说到凌子娘跟鱼的水的时候有些难听,段林实在忍不住,骂道:

“人家的事你管个屁,先给自己挖好坑填好土吧,没媳妇没儿孙就不知道嘴上把门给自己积点儿福了?”

六顺被堵得上不去也下不来,自讨没趣地走了。凌子娘当时就想,段林虽然说话惹人讨厌,但倒也句句在理,心里像是敬了段林一分。几人边吃包子边闲聊,凌子把包子里的馅儿都抠出来叫凌子娘一顿骂,金哥看凌子被打得直哭就憨憨笑起来,段林也笑说:

“这小子就是欠揍,该好好捶一顿打得屁股开花。”

凌子挣开他娘跑到金哥身后黏着,凌子娘无奈说:“他就知道金哥护着他,金哥儿喜欢小孩子,小孩子也喜欢他,等什么时候就等咱有水村引来水,你娶上婆姨,自己也生几个多好。”

段林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嘴里的包子什么味儿都尝不出来了。金哥也愣住了,忙不迭地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就往下咽。

一起睡地铺

段林仔细想了想,金哥是傻,他又不傻,这样看来他像是把金哥骗到床上去的。他从没问过金哥的意思,总觉得自己能代替金哥决定,这种傲慢的态度现在让段林越发厌恶起自己来。那晚金哥背他下山后两人在床上做的事不知是不是刺激到了金哥,亦或是别的什么。凌子娘说得对,金哥只是暂时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娶妻生子,但他最终还是要成家的,只是他还不太懂这些的时候就被段林侵占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说什么要把金哥教成自己的小情人,段林想想就觉得好不可笑,他这样做未免太过自私和卑劣,在金哥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这些事无异于把他当成一个玩物,段林憎恶这样的自己。而且金哥似乎对被段林戏弄这件事亦有所察觉,所以这些天他有意无意躲着段林,也不让段林碰他,段林知道金哥其实不傻,他那些雕虫小技根本不好使,于是他试图整理跟金哥之间的事情,而在此期间他不想也不能再招惹金哥。

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段林努力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来,而金哥的字也越写越漂亮了。这几天带着村里的人凿壁引渠,好多事情都还没解决,最让段林头疼的就是安全绳的事情。现有的安全绳都是些不安全的残次品,段林几次写信到上面要资金都是回信寥寥,或者发下来一点没什么用的小钱,把人气得半死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一点一点攒着。攒得差不多了村长就叫没什么用的六顺带着几个男孩去市里采购一批好的回来,然后段林想了想就说前段时间用那垃圾绳实在悬心,今天等好的回来再开工吧。

村长说:“离那标记就差一星半点儿,索性干完算了,也没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