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段林睁大眼睛瞪着他:

“说啊,你喜欢谁!不准说领导!”

“我喜欢段林。”金哥的眼睛也湿了,他知道段林真的就要走了,他也舍不得,但是不能像段林那样发泄,说出那么多大段大段的长句子。但这是他人生中说出的第一个完整的句子,虽然这句话叫段林等得太久也来得太迟了,但他总算说出来,于是两个人都哭了。

段林怨恨自己在这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金哥也是,偏偏要在他走的时候告白一番,他真想扇金哥一巴掌,但是手抬起来还是吻了下去。

段林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非常低落,金哥在他身边安稳呼吸,被子从身上滑落,整个背肌都露在外面,段林给他把被子拉上身,自己坐在床上回想着昨天最后的事情,发现被酒害得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身上还穿着黏腻的脏兮兮的内裤,他想怎么回事?金哥不是插进来好几次了吗?那为什么身上还有内裤?然后想起来是他自己在那儿耍酒疯,做完了说冷,要去把内裤穿回来,金哥拦也拦不住,也不让他给清洗后面,就穿着脏内裤这么睡了。

段林扶额感到头痛不已,他估计是又疯疯癫癫地在跟金哥做的时候打骂小可怜了,懊悔不已,但是也没有办法。他看金哥睡得沉,就又把被子掀开看看自己是打他哪儿了,脸上没有,身上也没有,那估计就是骂了,他妈的。段林痛苦地心想,明明已经是要分别了怎么还要这样,到时候金哥有关他的回忆里都是他蛮不讲理欺负他的凶巴巴的样子,段林越想越难受,他看着金哥的睡脸,无不难过地拨开他的头发,俯身吻了吻额头,跟金哥说,

“我要走啦,昨晚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都忘了吧……”

段林有些哽咽,他把脏内裤从身上脱下来扔进垃圾桶,心不在焉地随便清洗一下就换了条新的。他看了看表发现时间快到了,六顺估计快要来送他了。昨晚醉得不成人样,箱子也是金哥给他收拾好的,就放在门口。他不敢再回头,像个逃兵那样轻手轻脚地提着箱子就走,关上门的瞬间,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多么可笑,他还没有完全离开就已经开始想念金哥了。

金哥确认段林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这才睁开眼睛。他其实一直醒着,其实想最后再抱抱段林的但是理智让他一直装睡道最后。段林猜错了,他昨晚没打也没骂他,只是一直在抽泣。段林走的时候让他忘记昨晚不好的事,但金哥想来想去昨晚不好的事就只那一件,就是段林勾着他的脖子,哭着跟他说:

“你让我走吗?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真的,求你了,别让我走嘛。”

金哥心里刺痛不已,他多想让段林留下,但是想到村长跟他说的话,还是狠心摇摇头。

“段林,你要走,必须走。”

回城

村长见凌子娘跟六顺都在段林家门口,便说,你俩,那个正好,领导明天就要走了,俺想着人家给俺们村贡献这么大,走的时候冷冷清清的多不好,应该搞个欢送会啥的,再把你们家里那些没用完的年货都给带上车。凌子娘皱眉道,我看不用了。村长不满,磕了下牙道,这多不像话!不说别的,领导当时帮了你多少!你咋不知感恩呢?凌子娘说,不是这,是俺觉得领导有别的想法。村长说,话别说一半,领导啥想法?凌子娘说,人家就想跟金哥送别,其他外人别掺和了。村长不解,六顺也不明就里,凌子娘戳戳六顺说,你去看送人的车好着没,别明天半路又掉链子。六顺就去了,凌子娘这才拉过村长道:

“高叔,你得跟金哥好好说说。”

“说什么?”

“金哥跟领导感情好,怕是舍不得领导。不,是领导舍不得他,可能要为他留下呢……俺也知道这样对金哥不好,金哥没亲没故的,领导来了他有个能一起说话的人,跟家人一样,俺们也替他高兴啊。但是……咱也不能毁了人领导的前途,能出了咱破破烂烂的有水村回到城里继续升官发财,那是多好的事,不能感情用事叫给耽误了。金哥是个好孩子,给他讲清楚他必然不再追着了,俺是怕领导为了金哥放弃自己前途。”

村长道:“咋你啥都知道?他俩啥时候好成这样?还家人?领导能看得上金哥?他俩啥时候结拜成兄弟的?”

凌子娘想到除夕夜观花车游行那晚,她看到金哥抱着段林高高举起,两人一脸幸福的模样,就更替他们难受。她也是经历过来的人,怎么不知道爱情可贵,她跟鱼的水也不是顺顺利利就在一起的,但她也是识大局的人,知道回城对于段林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们在有水村困苦平淡了一辈子,当然知道其中辛酸,段林却不然,他的出身决定了他能有更好的选择,既然如此就不能轻易选择那个更烂的放弃更好的。凌子娘自己也觉得对金哥过于残忍,便道:

“反正坏人俺是做了,段林对俺有恩,金哥是俺看着长大的,对不住谁俺心里都不好使,但是权衡一二,金哥是农民,有水村谁不是农民,都脱不了这苦命,就算修了渠往好方向发展,那怎么能跟城里头比?段林必须得走,俺就怕他一时冲动,为了金哥留下来,到时候他有一天受不过农民的日子再想回去,难比登天!”

村长点点头,问金哥呢,现在就跟这孩子讲。凌子娘说,在段林屋子里等他呢。村长便敲门进去。

村长跟金哥说:“你还不知道领导要走吧?”金哥道,走、走哪儿?村长说,上面把他调回城里去了,你知道不?金哥急了,忙得起身要去找段林,村长把他拉住摁在椅子上,道,你小子急啥,跟你有啥关系?人家领导本来就是城里人,修好渠就回去的,人家有高枝可攀,你呢,你就是个农民,生在地里也烂在地里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可不能去拦人家毁了人家前途啊。凌子娘见村长没轻没重地,便手肘捣了他一下,村长回头道,你捣我干啥?话不说透了,说重了,这小子以为俺跟他闹着玩儿呢。

金哥懂事,已是全听懂了。他一开始还焦急,慢慢地冷静下来,只是失落痛苦。村长最后跟他道:

“你啊,别再缠着领导,人家对你好,那是你的福气,可不能当饭吃啊。现在通了水,能跟邻村搭上关系,人家也不担心人家的姑娘嫁到俺们这儿渴死,你虽然年纪小,但老寡着也不是个事,俺们都不放心,等天儿再暖和点俺就叫凌子娘去给你做媒,你这条件各方面都好,不愁没姑娘看上你的,听见了吗大傻小子?”

金哥垂首点点头。

段林回城,来接他的是文旭。

“恭喜我们段领导,总算是熬出头来了!来来来,今天好好给您接风洗尘。”文旭一把揽过段林的肩,叫人给他把箱子提到办公室放着,要带段林去吃大餐。

段林有些不快地推开他,脸色不好。文旭道:“怎么啦?怎么一点儿高兴的反应都没有?来的路上晕车了?”

段林淡淡地道:“没有,最近肠胃不舒服,难受。”

文旭笑道:“段领导,别愁眉苦脸啦,多少人被弄下乡几辈子都不一定能回来的,你还有啥不知足的?这一回来就升职,可知上面多看重你呐,修渠成了那是大事啊。”

段林看着他,幽幽地道:“你懂什么。”

段林逐渐明白自己回来之后不只是失去金哥那么严重,还有那些人极力要求他而他没有的东西也让他渐渐没了底气。他回来后给安排到行政部门,又是空降过来的年纪最小的一个,许多老人不服,暗中有些不好的话。段林本想习以为常的,但是免不得总因为各种事情得罪人,一切又回到他刚来基层单位的时候,他想踏踏实实干实事,人家却都忙着拉帮结派勾心斗角,自己的工作被排挤得难以开展,他晚上失眠睡不着,总是想起金哥的笑脸,然后就很不争气地抹眼泪。第二天一切还是照旧,生活并没有因为谁受不住而减轻谁身上的担子。在不适合自己的工作环境下,段林无法不感到步履维艰,吃饭的时候文旭看出了他状态不好,便语重心长地跟他说:

“段林,我知道你问题在哪儿,你啊,太较真太争强好胜。人领导不喜欢你这样的,喜欢服软听话的那种。你得懂点弯弯绕,做事不要太钻牛角尖、太棱角分明。官场上谁跟你似的直来直去,都得圆滑点才活得痛快。”

段林道:“若是已经圆滑得不能直来直去了,还痛快个屁。我就是不适应这边的工作环境,我一个学水利的,他们成天让我搞思想教育宣传,这算什么?”

文旭道:“你是觉得屈才了?”

段林冷笑道:“我又没什么才,有什么可屈的,就是专业不对口,我干得难受。”

文旭劝不动,便道:“反正你再好好想想,听我的,别犟。”

段林在办公室发呆,回想自己在有水村修渠的时候,每天都很充实,白天修渠,晚上有金哥陪着,渠修成的那天谁不是高兴坏了,段林自己也满满地成就感,骄傲得什么似的。段林想金哥,想自己的本职工作,跟城里的糟老头子斗来斗去的他厌恶透了,也实在不擅长,不知道怎么就被人背刺一刀,死得不明不白的。他正思量自己有没有未来的时候,他的小助理敲门进来道:

“领导,外面有人找,说是有水村的。”

段林一个激动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以为是金哥,但走在路上的时候又劝自己打消这个念头,以免不是反而失望。就算是别人也行,只要有水村的人村长凌子娘鱼的水六顺张花随便是谁都行就能打探出金哥现在在干什么,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结婚……段林恨自己老想不好的东西,他到会客厅的时候,见不是金哥,而是凌子娘带着凌子来看他。

段林高兴坏了,他发现其实自己现在更愿意见到除金哥以外的有水村其他人。总好过有一天金哥带着自己媳妇来城里找他,指着他跟身边挺着大肚子的爱人说,这是以前给我们村修渠的领导段某,那样他绝对会忍不住崩溃的。

凌子娘给段林带了许多果蔬过来,说都是新摘的,让凌子拎着大包小包的提了过来。段林见这么久不见,凌子的个头蹿得极快,他记忆中的凌子还停留在跟他和金哥一起逛早市的那个清晨,小小的一点,比那卖的狗子大不了多少。凌子如今懂事了不少,许是因为凌子娘有些白发藏在黑发里,见了段林也不跟他斗嘴了,而是不好意思地呵呵傻笑,像所有进入青春期因而在大人面前装模作样的小男孩一样。

段林因而问凌子娘,说你们怎么来了,这么远,跑这一趟。凌子娘说也不远,鱼的水现在在镇上开了铺子,叫人顺道送过她俩来看的。两人就随意聊起天来,段林觉得幸好凌子娘还跟以前一样,没把他当个高高在上的官,还是亲切地跟他讲话。聊着聊着,段林终于忍不住问起金哥,凌子娘愣一下,随后笑说:

“金哥他挺好的,说话顺溜多了。”段林便想起他醉酒的那晚金哥说喜欢他。一想又了不得地心脏吃痛。

凌子娘继续说,自从渠修好了,大家都不必为水发愁,都张罗起各家的事业来,有水村现在也快撵上邻村了,不差的。金哥当然是最踏实肯干的,有好多外村的媒人慕名来提亲了,说虽然金哥年龄已然过了二十但人家也喜欢,就看上金哥的踏实肯干,而且金哥也长得结实,人又好看,对那女孩儿也很是温柔……

段林听得心里滴血,于是叫凌子娘不必再说了。凌子娘却说这才哪到哪儿,还没完呢,女方很中意金哥,但是金哥拒绝了,说自己现在不想成婚,人家问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喜欢谁媒人也可以去提的呀,不用害羞。金哥就不说话了,很落寞孤独的样子,偶尔苦笑一下,人家以为他看上了哪个得不到的天仙害了相思病呢,都好奇得不行……

段林见凌子娘看他的眼神有异,就知道她大抵是知道他俩的事情了。也不想遮掩,便道,那你跟他回去好好说,别叫他等我,到底是我害了他,耽误了他这么久,是我对不住他。凌子娘道,是我对不住你们两个,当年是我叫村长跟金哥说不要留你,怕耽误你的前途。我知道你拿捏不住或许要为金哥留在我们村呢。金哥可伤心了,你走了他消沉好久,人都瘦了,六顺怕他犯傻,天天陪着开导呢,好不容易才劝好的……

段林一听金哥瘦了,再也没控制住,落下泪来,他有些嗫嚅地跟凌子娘道:

“姐,我,我想回去,可是,我还能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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