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林想到自己来有水村就没吃过水果,那金哥怕是一辈子都吃不上水果,又有些自责起来,又恨凌子那磨人鬼嘴馋花光了钱,又恨金哥怎么不坚持一下他说不定心一软能用别的什么换几个苹果,正好出来的时候腕上还戴着块表。但是三人已经离开了早市往回走,段林看凌子吃饱喝足在他前面蹦蹦跳跳地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好好走路!蹦跶什么跟个泥鳅似的!”金哥不知段林为何突然生气,又怕段林上手揍凌子,就插到两人中间一边拉一个,这才勉强维持着平安无事。
走到村头的时候,隐约的嘈杂声让段林有种不好的预感。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架着瘦小的鱼的水在那儿在那儿拉扯,不见村长和凌子娘。凌子看见就撒开金哥跑了过去,跟几个年轻男人撕扯在一起喊道:“你们干什么抓的水叔!”有人就笑道:“哟,这不是婊子的儿子婊子娃吗?你还不知道你妈跟鱼的水乱搞男女关系,被俺们逮到了吧?现在村长正在里面批斗思想不正的婊子修正咱们村风呢!”凌子听见有人骂妈妈,立刻不服了,上去一口就咬在那人手上,那人疼得嗷嗷乱叫,一下把凌子甩开摔在地上,金哥跟段林见了连忙跑过去,金哥抱起哭天喊地的凌子,段林上前跟抓人的几个青年厉声道:“你们干什么?怎么把鱼的水当个犯人抓起来?快把人放开。”
领头的那个道:“段领导,劝您别趟这浑水,这是俺们有水村自己的事,咱自己管,您就只管修那个渠。”
段林这才想到早上大抵是凌子娘知道村长要来找她和鱼的水的麻烦,不想让凌子牵扯进进来就让他去找金哥带他去早市躲一躲,结果没想到等他们回来这事还没处理掉,还越闹越大起来。段林看不过,强硬地把垂头丧气的鱼的水从几个男人中间拽走,领头的不依要拽段林,金哥见状放下凌子上前抓住男人拽段林的手,段林跟金哥道:“你放下,别打架。”金哥就松开男人的手,段林逼上去跟那领头的道:“你也知道我是领导,领导不让你抓人,你抓一个试试。”
那几个架着鱼的水的男人面面相觑,因为修渠的事情还是怕着段林,于是撇撇嘴不情愿地让段林搡着鱼的水走了。金哥忙地也抱过凌子小跑着跟上去。
段林看不过鱼的水的窝囊样,在他旁边骂道:“你也是个没骨气的软蛋,还真叫他们辖制住了?真跟个木头似的戳你一下你都不反应,你俩又没错,你怂个屁,没种的东西。凌子娘呢?”鱼的水眼中带泪,嗫嚅着说在家呢,村长在她屋里跟她做思想工作呢。他见段林要去找人,忙又拉住段林差点跪下来求他,道:
“无论俺怎样,领导你千万跟村长求求情,别叫凌子娘受委屈。”
段林不耐烦道:“我当然知道,你带着凌子先回去,别再叫人逮到,再有谁说你们闲话骂你们的,你拿你木刀上去攮他肚子上。”
凌子娘屋里传来跟村长激烈的吵架声,伴随着哭喊和摔砸东西的声音。凌子娘的姐妹张花站在门口哭成个泪人跟一群村里看热闹的人在那儿对峙。有媳妇说:“我那天看见鱼的水把手伸进凌子娘衣服里揉她奶子来着,还掀起来又吸又啃,啧啧,狗男女。”
张花眼睛都哭肿了在那儿争辩道:“你长了嘴不怕烂掉!我姐跟鱼的水是正常来往,不就是因为鱼的水送我姐水喝你们嫉妒吗!有本事叫你家汉子多打几斤水来啊!自己没本事天天蹭别人的水喝现在还跟狗一样反咬一口,我姐看你们可怜给你们水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嚼舌根了?点头哈腰地跟那看门狗一样,现在这副嘴脸给谁看?”
其他媳妇也不甘示弱道:“我们是狗,可我们狗都有正经汉子,不像你姐,背着人偷汉子,趁着晚上没人跑到地里脱裤子亲嘴的,恶心!”“是这,她也不想想凌子么?自己名声臭了不要紧,凌子还做不做人了?可怜小凌子小小年纪没了爹,现在又摊上这么个娘,凌子爹在天有灵,必得在阎王那边告状叫这婆娘不得好死……”
张花急得叫道:“俺姐夫死了多少年了!你们过分也要有个限度!俺姐跟鱼的水怎么不能成了?碍着你们这些孙子什么事了?”
便有人回骂道:
“你姐是嫁过的人!生是夫的人死是亡夫的鬼,就不能再嫁!何况还带个亡夫的种!”
段林跟金哥过去推开人群,道:“吵吵什么!一个个的闲的没事干,吃饱了撑的就回去以头抢地面壁思过好了!少在这边丢人现眼的!”人群安静了几分,但也有人不甘示弱,小声道:“领导来了,领导评评理,俺们都是为了正村风。”段林白了那人一眼道:“你们这儿歪风邪气的别跟我提什么村风,门口站着那俩呆子还不给我让开?看得这么严是怕里面的人出还是外面的人进呢?滚滚滚滚滚。”
凌子娘早在段林回来前就跟村长激烈交涉了一番。昨晚火把队没堵上人,凌子娘好容易跟鱼的水在段林屋子里见面说上几句话,像地下党交接似的,两人都揣着小心。凌子娘跟鱼的水道:“不行就一死了之,反正有水村这日子也不是人过的,天天挨渴,现在还要挨人骂。”
鱼的水拉着她道:“可别,你去了凌子咋办。”
凌子娘自知失言,又伸手打脸,叫鱼的水拉住,道:“眼下跟村长好好说说,兴许还能放过咱俩。”
凌子娘道:“俺知道那老古董,犟怂一个,活在大清王朝还没出戏呢,他肯定不依。”
鱼的水道:“但就这么一直打游击战似的躲来躲去,也不是事儿啊,凌子娘想了想说:“也是,明天直接跟他摊牌,我叫金哥先把凌子带走,我看他能搞什么封建残留出来害你我。”
凌子娘跟村长道:
“俺又不是为了生娃才活着的,俺才34岁,俺也要追求俺自己的幸福快乐。”
村长道:“啥快乐?新中国才成立几年?人城里人都不敢说追求啥快乐了,你就搁这儿要狗屁幸福快乐了?你的快乐就是为你死老公守活寡!听见没?”
凌子娘拍桌道:“听不见!国家解放了多少年了人民咋不能要快乐要幸福了?凌子爹活着的时候我没半分对不起他的,现在他死了我咋的不能再嫁了?凌子爹就是有鬼魂在这儿飘着也不拦我的,你们比鬼还叫人怕,还要拦我?”
村长也拍桌道:“你小心你的,大白天说什么鬼不鬼的,咱是驴克斯主义信徒,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少唬人。”
凌子娘冷笑道:“驴什么驴,领导说了是马克思,马,是马!”
“行行行,驴马都差不多生的都是骡子……这个不重要,接着说你那……”
“就算这世上有鬼,我也不怕,我身正着呢。”凌子娘坚持道。
“也没有鬼你也得怕!三纲五常三纲五常,我看你是把三纲五常都学肛肠里去咯,咋就不过脑子不走心呢?”村长急得满头大汗,不知怎的这女人油盐不进。
“你少哄人,咱领导说了,三肛五肠就是糊弄人的东西,毒害妇女的农药!阻碍社会发展的剥削阶级!”
“放屁!领导啥时候说的这混账话,你!你这是大逆不道,没有妇德!”村长拍案而起,忍无可忍。
“你有男德,那你回大清伺候你皇帝老子去,”凌子娘也怒了,站起来把村长往门外推,凌子娘又高又壮,村长靠着那吸烟垮掉的烂肺呼吸不上来,很快被赶出门去,“别人都往前活,就你往后看!要不说新中国解放了我们没解放你呢!你活该!”凌子娘愤而磕上门,一阵又把村长的烟斗撅折了扔出来。
“我跟鱼的水的事,谁说了都不算!”
风波平息
段林刚到凌子娘家门前就看见村长被赶出来。张花还在那儿据理力争的时候,凌子娘开门把村长踹了出来,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村长趔趔趄趄地捡起地上的破烟斗,气得脸红脖子粗,转身看见段林来了,便正正身上歪歪扭扭的军大衣指着凌子娘的门跟段林道:“你瞧瞧这娘们,厉害得很,连我都镇不住。”
段林道:“她又不是鬼,你镇她干什么?你过来到我屋,我有话跟你说。”村长兀自生了一会儿凌子娘的气,随后便跟着段林去了他屋。金哥在后面紧紧跟着唯恐出什么事,结果到了段林门前就被段林赶了出去。
“你别进来,我跟村长两人说话。”段林跟金哥道,随后磕上了门。
金哥就乖乖蹲在门口等着。
段林跟村长道:“怪道今天说你准假,原来是处理昨晚上的事来着,你早跟我说这事,我早替你解决,何必闹得这么大,全村人都看笑话。”
村长道:“不是多大的事,不想麻烦领导,想着俺们村里自己处理掉,干净省事。”
“干净了吗?省事了吗?我怎么看着越闹越不成个体统?”段林冷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水村搞什么白色恐怖呢,找几个虎头虎脑的人夹枪带棒地把鱼的水支起来,咋,是要当个土法官审一审判一判?不想麻烦我倒是把我又卷入麻烦里来,今天这事不解决,明天也闹,后天也闹,就光你们这破事鸡飞狗跳,还修个屁的渠啊?大家都一道儿渴死算了。”
村长见段林说得严重,又牵扯到修渠的事,便也消了气,软下来道:“是,俺们是没闹好,本来想着凌子娘跟鱼的水服个软认个错,这事就这么算了,可凌子娘硬得很呐,你看看刚给我抓的一道印子,又给我踹出门,还把我烟斗撅折了,这,这不就是个泼妇野人么?这可还怎么说?”
段林开始端着架子指着村长道:“要不说你们有水村又穷又渴,都快绝户了,依我看根本不是技术问题,是人心问题。你不看看外面什么环境,你们村里又是怎样,人家谁不是跟着社会主义走,四通八达天天向上,你们四面堵塞,跟个臭水沟子似的走下坡路,还翻着过去的老黄历数今天的日子呢!凌子娘跟鱼的水错啥了?错就错在生在你们有水村了!人家没夫没妻的,搭伙过日子碍着你们谁了你们这样羞辱人家,你听听你外头那些狗崽子都说的什么混账话!这都是你这个当村长的功劳!”
村长被堵得无语,只不愿看段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段林见状又道:
“凌子娘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你们又不瞎,她要照顾凌子还要天天上下山打水,好多吃干饭的还臭不要脸地要她接济几口水。她能跟鱼的水两情相悦是好事,鱼的水虽然没什么骨气也没什么本事,但人是踏踏实实的好人,比起你们村六顺那些个好腿当瘸腿使的日了鬼的屌玩意可是好多了,鱼的水愿意跟她一起生活,有什么不好,别跟我说什么寡妇不能再嫁,凌子爹在天有灵难道不希望她们母子过得好?反而咒她们活在别人的口舌是非里才好?没有这个道理。凌子爹要是真变厉鬼找了来,第一个就找你,是你让她们母子不得安生你知道不?要是让鱼的水过去跟凌子娘一起过日子,凌子爹不感激才怪了呢!哎哎哎,我说话你听见了没?”
村长没想到活了一大把年纪叫一个小娃娃给收拾住了,他虽固执坚持着他那套封建腐朽思想,但到底还是有些怕了段林的,只是不愿意承认段林的话,显得他村长的威严荡然无存了一样。他故意僵着不说话,段林见他这样就道:
“我知道道理跟你也讲不通,跟你们都讲不通,我稀得跟你们文盲罗里吧嗦的,所以我只说一句,凌子娘她俩这事你不听我的,这渠我修不了,您另谋高就,行吧?
村长还没怎的,金哥忽的撞开门进来道:“不、不行!不能走!”
段林气得叫道:“谁让你进来的,偷听什么,出去出去!”但金哥已然是出不去了,他跑过去抱住段林跟村长结结巴巴地哀求道:“村、长、别让、段林、走嘛……”
段林哭笑不得,他又不是真的要走,金哥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时候真的傻了吧唧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段林不好当着村长的面哄他,挣又挣不开,这家伙手劲儿大勒得死,段林浑身骨头都被压得疼,好在一听事关修渠大业村长到底还是屈服了,虽说看着金哥的行为举止颇有些怪异,但还是长叹一声烦躁地挥挥手道:“行行行,我不管了,他娘的,我为这事几宿没睡,结果弄成个这。凌子娘要不是我远房侄女,我管她呢!我就是看不上鱼的水那窝窝囊囊的废物,也怕传出去凌子娘名声不好。算了算了,这样,别的我不管,只要凌子说行就行,好吧?万一到时候鱼的水对凌子不好,我怎么说?我这当家长的脸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