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
张掌柜站出来想解围,赶忙接过话头说道:“殿下还不知道吗?皇上昨日宣布修建登天求寿,道家一脉为皇室族人求长生不老之药专门修建的长生台,专做修仙炼药,坐化成仙之用,原本两个月前被召去修建皇家狩猎场的人因为死了不少,急缺男丁,小翠村子里的人才会被连夜带走充入修建长生台的奴工之中。”
又是那些道士、丹药,原本在入慈光寺那日听百姓议论,青鸾以为只是几个道士迷惑皇帝,想着朝堂之上有仲玉他们看着,都用不着她操心。却不想原来自己这个年少的弟弟已经在京城了搞出这许多民不聊生的事来,叫她如何在这些人面前立足?
少女一时又急又气,哪里还管得上铺子里生意的好坏,心里忍不住唾骂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一万次尤嫌不足。张掌柜见状也知道她不是那种一味偏帮亲人之人,看样子更像是被蒙在鼓里,于是又大着胆子跪下,继续向青鸾告状。
“长公主殿下若是觉得气愤,也不枉我们跟着殿下一起这么久。京城之中尚且如此,我还听说西北的边塞大雪肆虐,老百姓深受雪灾封山封城之苦,不少活着逃出来的人都说,那里缺碳缺过冬的食物,冻死、饿死之人比比皆是,其中还有不少冻死在家中,根本无人知晓的人。若皇上和殿下真的有所耳闻,殿下也为修建狩猎场和长生台这样的荒唐事感到愤慨,我们请愿,求殿下和皇上快救一救那些还在受苦受冻的人,也将同小翠爹爹一样在即将除岁之际被抓走的人放回来吧!”
此言一出,原本站在柜台里和后院的人全部都走出来,哭哭啼啼地跪成一排,应声附和张掌柜之言。青鸾内心大受震撼,攥紧的拳头几乎要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青玄所要背负的到底是何等沉重的责任,激动之余又升起一丝愧疚。
小翠爹爹被抓,跪在地上哭得最为伤心,青鸾伸手将她扶起来,看着她身量与自己几乎一般高,却瘦弱不堪,连衣裳都撑不起来的孱弱模样,心里说不出多难受。
“别哭,本宫这就进宫面圣,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听着众人叩谢的声音走出来,青鸾觉得张掌柜言下之意仍有保留,转头吩咐竹之找人私下好好调查一番,将最近京城里出的事全部一一呈报上来与她。
坐上马车,冷静下来之后,青鸾忽然想到了仲玉。
这些事情,要说他不知道绝无可能。以他的性子,为何没有反对到底?这些事情他为何又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一瞬,除了对于青玄所作所为的愤怒,又增添一分被仲玉蒙在鼓里的气愤,守在御书房门口的郭公公见青鸾气冲冲地走进来,还未出声询问,便被她一甩袖子打开,怒呵道:“狗奴才还不让开!”
郭公公被莫名当成了出气筒,正拦在她面前不知如何说,里面的人听见青鸾声音,懒洋洋说了句“让长姐进来。”
掀帘进屋,室内虽然温暖却是一派乌烟瘴气,两个道士打扮的人站在青玄身侧,正给他展示着什么,其中一个长胡须的老道士看见青鸾不但不知道低头回避,甚至大着胆子将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她身上,嘴唇微张差点连口水都要流出来。青鸾走上前去一把拍掉道士手上的盒子,盒子里一把由上古青铜钱币制成的剑应声落地,一枚枚带着青铜锈纹的铜钱滚落四周,在烟雾缭绕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突兀。
“滚出去!”
对于少女的愤怒,青玄不以为然,躺在椅子上神色慵懒,也不生气,两个道士丝毫不惧怕青鸾,听见她的呵斥声一步也不动,直到看见皇帝挥手,二人才躬身告退。
“这么冷的天,长姐别气坏了身子,来人,奉茶。”
青鸾没有坐下,看见他不以t为然的态度心下又凉一分,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皇上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事,本宫就是想不生气都难。”
郭公公带着小太监进屋奉茶,看见两人气氛有异,放下茶盅就赶紧退出去。青玄走回批阅奏折的案桌旁坐下,目光落在手里书页上,随意翻看。
“朕也是希望仲卿能多腾出时间来陪伴长姐,才会将诸多朝事政务转交他人来做,绝非有意夺他实权,至于等将来长姐诞下子嗣,朕一早也说过一定不会薄待于他,毕竟是朕的外甥,骨子里流淌着一半青氏皇族的血液,就算不走仕途,一辈子做个吃喝不愁的闲散侯爷还是不用长姐操心的。”
这一番没来由的辩驳倒叫青鸾傻了眼,怔神片刻后她才明白过来自己想讲之事与青玄所说之事全然无关,但却与她有莫大的关系。
“什么?皇上夺了驸马的实权?”
青玄抬头,冷漠的眼神落在青鸾身上,一瞬间,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
“怎么,长姐如此盛怒冲进来,又打朕的奴才,又赶走朕的谋士,不是为了驸马爷吗?”
这话问住了青鸾,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突然不知道到底该先问哪一桩事。半晌后,她努力平复心情,重新开口道:“我是来问皇上,修建狩猎场和长生台一事。”
“原来是这样,”听她问这件事,青玄的脸色反倒缓和许多,站起身来走到青鸾身边,将茶水递给她,示意她喝茶消气,“年关在即大兴土木确实有诸多不便,但玄庸道长上达天听,道这长生台在新年旧岁交更之时,吸取日月精华于台中炼丹炉内最是吉时中的大吉之时,不到万不得已实在耽误不得,朕如此做,也是为了长姐与太妃日后也可共享长寿成仙,才连夜做出的决定。”
“太妃娘娘也同意皇上如此做?”好像心突然被人用手揪住一般,青鸾问出这话时,不自觉带上几分恐惧。
青玄负手而立,不甚在意的样子。
“太妃与长姐都是今日才从慈光寺回来,尚未知晓此事,不过朕已经派人去告诉她,也让宫里众人做好准备。”
“做什么准备?”
一屁股坐回龙椅之上,青玄可能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无意间可能只是随便说说的话就已经将无数人之余死地。
“长生台上长生殿,长生殿里得长生,若想进到殿中去,血肉铺路脚踏魂。”
什么叫血肉铺路脚踏魂,那不就是要献祭活人,踩着尸山血海登天成仙的意思吗?
想起慈光寺外老百姓口中所说的“童男童女”,此刻从皇帝口中算是得到印证,青鸾身上一阵寒意来袭,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不敢相信这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的话,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将无数人的生死仅用短短七个字就概括掉的人竟然是她自小一起长大,除了有些贪玩以外,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的亲弟弟。
少女双手颤抖着抱住自己双臂,想要遏制住身上驱赶不散的寒意,她眼中闪着不可置信的光,看向高位上那个悠然自得的少年皇帝。
“你疯了吗?你才十七岁,为何就要开始一味寻求长生不老?那些死在狩猎场和长生台下的人比你年长了不知多少倍,他们的儿子,甚至是孙子也许都比你大,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非要让他们在团圆的时刻一尝天人永隔的痛苦你才高兴,是吗?”
休夫!
仲玉回到公主府时, 青鸾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披着绒裘嵌明松绿团福花纹的狐皮圆领长袍坐在铺了映山之前送她的那张虎皮软榻之上,望着炉子里闪动的火苗出神。他褪下黑色大氅让婢女挂上衣架, 走到少女身边,刚弯下身靠近, 炭炉旁的少女却下意识往旁边探了探身子, 抬头看他的眼神带着疏离。
“你回来了。”
回府的路上, 仲玉就听闻今日青鸾到御书房闹了一场的事, 知道她此刻心情不好多半与青玄有关,只是具体为哪一桩事情不得而知,于是靠在她身侧坐下,温热的炉子立刻让他衣袍上结冰的霜雪融化,深色的水渍又逐渐消失, 仿佛从未走入过大雪之中一般。
“嗯, 姩姩今日冒雪去了这么多地方, 回来之后可有吩咐竹之煮一碗姜茶来喝?”
料想他会知道自己去了铺子和皇宫, 但自己对于他每日的行踪也好, 近日实权被夺的事情也好,都一无所知, 这一句话突然激起少女心中不甘与愤怒,再开口已经不自觉带刺。
“不用喝, 本宫没那么娇贵。本来这硕大的公主府里里外外的事从不需要本宫操心, 就算是驸马每日的行事、近日的行踪本宫都全然不知,左不过大家都当本宫是一个光会出气的死人罢了。”
这话要是还听不出她生气了, 仲玉这二十几年也算白活。他低垂眉眼, 轻叹一声,伸手想去搂她被她躲开, 干脆强行一把将她从身后整个抱起来坐到自己身上,两人拉拉扯扯一阵,最终以青鸾在力气上抵不过他落败,被他搂住腰身,抱在怀里。这几日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她从慈光寺出来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回来见他,仲玉苦等半日却只等来她进宫面圣的消息,此刻美人在怀,他才算踏实下来。
“为哪一桩事生气,狩猎场?长生台?”
他还敢问,什么都提了就是不提他自己是吧?
青鸾索性转过身面对他,因为坐在他膝上的原因,此刻她略高出一点点,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被皇上收回实权的事,为何不跟本宫说?”
一丝精光从仲玉眼中划过,他没想到她今日进宫是此事,心头一暖,嘴角微微上扬。
“不是什么大事,你陪周太妃去祈福这几日劳心费神,也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