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1 / 1)

晏尘水瞧着他们的背影咕哝:“有什么?悄悄话啊,要背着我们说。”

柳从心:“自然是有什么?不方便,难道?还?能只为不叫你听见不成?”

“当然不是为这个,我是觉得他俩这几天对彼此都?奇奇怪怪的,肯定有什么?问题。朋友嘛,有矛盾很正常,可千万要说开啊。”晏尘水托着腮,见那两道?身影隐入布帘之后。

贺今行关上小窗,与裴明悯面对面。

四?目相对许久,他率先说:“我不止向陆大人请教了?税目,还?向他借阅了?中庆朝与本朝的黄册和鱼鳞图册。你说要和我一同进?谏,我第二日便有了?这些打算,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告诉你。”

直到今日,他抬手张口,却?实在难以说下?去。

裴明悯见状,哪能不明白他的迟疑,唯有叹息:“我理解你的想法。决定税入多?少的关键,不是户部的征收办法与各级的贪墨,而?是各地报给官府的田亩与人丁数量。这些土地与人口,大部分都?掌握在当地的大宗大族手中。就比如我裴氏在稷州,良田数万,宅地成千。”

“我对家族产业只知大略,然而?藏污纳垢乃世族常态,我亦不敢去想我族中在田地与奴仆上匿下?了?多?少。”

他想过以身作则忍痛割肉,然而?当家做主的是他父亲。面对生他养他的家人,他又怎能轻易背弃?

他这几日在他父亲跟前旁敲侧击,深深地明白,父亲隐忍这么?多?年,如今终于上位,绝无与立身的世族为敌、自毁前程的可能。

他虽与父亲观念不合,但得知自己很有可能与父亲、与整个家族走上对立的时候,也难以跨过心中这道?槛。

贺今行听他说得这么?明白,立时知晓他也为此感?到矛盾与痛苦。

自小西山相识开始,他们对人对事的看法常常一致,相谈时往往不需要言语,就能心领神会。他觉得自己能遇到明悯这样的朋友是他的幸运,此时却?因?为这种?默契更加难过。

可有些事不能不做,有些话不能不说,他放缓呼吸,横心道?:“我很怕会伤害到你,但此事我不会放弃。”

他想了?很久,知道?光是说出来就会让他伤心,可他又怎么?能对他隐瞒?越拖越难以启齿,越拖越动摇心神,不如今日就说明白了?,不再留退路。

光线自暗窗透进?来,阴晦不明,光中飞舞的尘埃也有气?无力,将一股压抑的情绪散播开。

许久,裴明悯低头说:“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贺今行依然注视着他,轻轻颔首:“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朋友。”

裴明悯握紧双手,“荣华非我愿,但愿天下?安。我们的志向是一样的。”

第287章 三十

自裴孟檀将官印章子以及坐卧用具搬到端门北楹之后, 事务繁忙,三五日才得回家一趟,时间还不定。

裴明悯升任了侍读学士, 仍然继续之前的编纂任务, 每日在翰林院早出晚归, 偶尔也要加班加点。是以十?五过后, 又几日,临到他祖母忌辰,父子才碰面。

裴氏祖地宗祠位于稷州, 老爷子尚在,故而他们京中只在佛堂供奉牌位, 逢年节以及忌辰做祭。

法?事安排在晨间, 正祭过后,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了顿早饭。饭后静坐消食,裴夫人问儿子:“你升职也有?些?时日,直房换了没有??给你安排的事务,底下用的人,都还顺手么?”

裴明悯没料到母亲问这个?, 看过去,母亲向父亲那边挤挤眼。他顿时明白了, 是代替父亲问的。

他想了想, 就说:“我原来的直房朝向挺好的,坐惯了,就没挪动。先前负责的几篇列传没编纂完, 现在就接着?编, 同僚之间相处得也都挺好的。”

裴夫人本?是替夫一问,闻言却上了心?, 蹙眉道:“和几个?人待一间屋子里?,不逼仄么?你才从北黎回来不久,哪里?就有?坐惯一说呢?虽说你这官职的品秩低,但在翰林院里?总是能排上号的,哪有?什?么都不动的道理。否则和从前做编纂又有?什?么区别,是不是啊老爷?”

她给夫君递了眼神过去,裴孟檀放下清口茶,凝神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你们学士的安排?”

“这就是我自己的意?愿。”裴明悯看着?父亲,想说,难道学士没有?告诉父亲吗?何必还要来问他。

但这话若说出来,语态必然不恭敬,他就把话都咽下去了。

裴孟檀颔首道:“既然是你自己的意?愿,你乐意?留在翰林院编史书,那就继续吧。”

“老爷这话什?么意?思?”裴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老夫妻俩对?视,她不解地示意?,和孩子置什?么气呢?

裴孟檀理了理衣领,语气依然随和:“给他打气的意?思。好了,还有?如山的事务等着?处理,我就先回政事堂了。”

说罢起身欲走。

裴明悯叠掌相送:“父亲慢走。”

“什?么时候想出翰林院了,再来找你爹说话。”裴孟檀撂下一句话,行走间并?不分他一眼。

“爹这是什?么意?思?”裴明悯豁然起身反问,“难道儿子出不出翰林院,任什?么职做什?么事,全凭父亲做主吗?”

裴孟檀停下脚步,回头瞧自己的儿子。

裴夫人赶紧向周围的侍从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无声退下。

裴孟檀这才缓缓说道:“你自三岁开蒙,家里?为你请遍名?师,你的吃穿用度,你的游学花费,哪一样不是由家里?负担?难道你爹作为一家之主,还做不得你的主了?”

裴明悯这几日想了很多很多,脑子里?正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想法?,忍不住说:“是,我至今所用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家里?的积累。可家里?积累的财富难道就是与生俱来的吗?既然受万民供奉,取之于民,还之于民,有?什?么不对??”

“还之于民,靠嘴巴还吗?你要治国平天下,也是靠嘴巴说吗?没有?权力,你拿什?么谈抱负?”裴孟檀负手而立,体态从容,声量却提高了两分:“既然要谈抱负,你爹我想和你祖父一样做宰相,想让你也做宰相,又有?什?么不对??”

他知道儿子与自己理念不符,平素相处甚至不如自己的学生。可他就这一个?儿子,聪慧、敏锐、才学出众,没有?一处不得他欢心?,怎么偏偏就要和他背道而驰呢?

裴明悯双手提起袍摆,当即跪下,说:“我是想做宰相,但我想依靠自己的真才实学积累功绩做宰相,而不是凭借你们的余荫和暗地里?的扶持。”

“县令,侍读,总督,尚书,乃至宰相,这些?官位不论大小,都是公器,不是我裴氏一家或是哪几家之物。累世公卿,只靠权术逢迎帝心?、笼络下臣,又能维系几世?得来不端不正的权位,就如地基歪斜之楼,不出两代,就要倾塌。”

这话丝毫不留余地,正戳中裴孟檀心?窝,让他真切地动了怒,面上却笑道:“若你出身寒门,遭上峰打压、同僚排挤,也敢与我说这种话吗?”

“今行不靠出身,也能得陛下信任与重用,不是做得很好吗?”裴明悯闭了闭眼,仰头望着?父亲,狠心?说:“父亲,我不怕与别人竞争,我怕因?为我是您的儿子,而无人敢与我竞争。”

“好,好,好。”裴孟檀连道,胸口起伏几回,才镇定下来,指着?他说:“我当年或许就不该让你回稷州。”

继而一甩袖,大步离去。

裴明悯犹在身后喊道:“父亲,这些?事与爷爷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