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1 / 1)

“你还是很?了解我。”嬴淳懿随时将?玉瓶搁到地上,也坐正了,回道:“但是我以为,在改税之前,还需要做很?多?的准备。最要紧的一件,就是要先整顿朝纲,肃清文官内部,将?权??力收拢,让人心归附,再推行变革。上下齐心,方?能畅通无阻,事半功倍。”

贺今行皱眉道:“可是来不及啊,边军的抚恤要及时发放,战后?的封赏不能拖延,各路州停下的水利与各种官办营造都等着重启,江南路先前垫上的军资需要钱粮兑付,就连我们这些?低品级的官员也都盼着补发俸禄。”

“若是要先肃清官僚,莫说全国各州数百地县,光是京城这一块地方?,这一二十年来,什么时候清净过?秦毓章身死,秦氏被逐出宣京,裴相爷上位,王正玄阮成庸等等几位大人也都面露御前,他们都是你的拥趸,现在的局势对你来说还不够有利吗?”

嬴淳懿道:“这几位大人之于我,是助力,也是束缚。裴氏累世簪缨积富稷州,王氏也是松江的土皇帝,你说他们这数十年百年来,是奉公?守法不曾兼并土地蓄奴养佃户,还是该做的都做了?他们会支持重新清算田亩与人丁,而没有任何私心吗?只要我一提,那么助力立刻就会变成阻力,若四下都是阻力,又如何能成事?”

他声音低沉下来,“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握有生杀予夺之大权,只有走到那个位置上才能不受任何掣肘。要秦毓章或是哪一个人死,要秦氏或是哪一族覆灭,都在一念之间,难道你没看明白?吗?”

贺今行良久无话?。

嬴淳懿陪他静坐半晌,开口道:“你今天来,只当是我请你来,有意拉拢你。”

贺今行心中泛起带着苦涩的迷茫,作为臣子就不可以吗?

这一丝情绪转瞬就被他抹去,他起身告辞,低头时说:“纵然官低位卑,我仍然想试一试。”

不论他是什么官,哪怕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他都希望他的国家和同?胞能过得更好,并想要为此奉献他的力量。

不去试一试,他不甘心,他不能平静。

骄阳似火,鸣蝉声声。

贺今行从公?主?府出来,经过萃英阁,经过六部官署,走到皇城正门前,再直下玄武大街。

这条宣京城里最中正最长远的直道,从治城之初就被规划在内。建造至今,不断向南延伸,绝不缩减。

靖宁公?主?的和亲队伍在这条路的起点启程,孟先生的言官生涯在这条路的尽头终结。

无数人都走过这条路,他的爹娘,他的亲生父母,也包括他自己。他年幼时由持鸳姑姑陪着从稷州入京,后?来和横之一起离京各赴前路,都走的这条路。

此时此刻,他再度步行在大道上,穿过热闹的人流,当年飞驰的马车仿佛迎面奔他而来。

烈日灼心,却让他平静下来,细细思索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从前他和老?师剖谈,忧愤“无人不知,无人敢言”。其实??不是的,有人敢言,有人敢做。

哪怕斯人已逝,或是远在他方?,都给他力量。

现在,无人敢谏,他来谏。

无人求变,他来变。

第285章 二十八

科举表面不设门槛, 家世清白、读得?起书便能下场。

然而富庶之家能让子弟更早地开蒙,为他们请更好的西席,送他们进?更闻名的书院。底蕴更深厚一些, 还能带子弟经访名师增长见识, 遍游山川开拓视野, 或许在赶考之前就已是主考官府上的常客。

是故大?宣开国?百余年来, 六部高官之中,出身寒门者日渐稀少。

例如当下,三品以上朝官, 除了左都御史?晏永贞与刑部侍郎阮成庸,其他人?就算不是出身于世家望族, 也是富甲一方的当地大?族。这些人?再?以姻亲相连, 或是师徒相称,利益串联,捆绑成更加庞大?的巨物,在朝野的地位也就愈发稳固。

要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与他们相抗衡,绝不是能轻易做到的事。在不走露风声的前提下, 能获得?的支持自然是越多越好。

贺今行心知肚明,淳懿所言并非夸大?, 句句都是现实。虽然淳懿的观念与他不合, 但也提醒了他,让他更加明确自己的想法。

他思及此,调头去户部官衙, 求见陆尚书。得?知陆潜辛不在官衙, 又问清了对方在东城的住址以及可能会去的地方,然后一一找过去。

好在他今日运气不错, 半个?时?辰后,就在陆潜辛现在的居所里见到了人?。

院子的格局就和晏尘水家差不多,但地方要小?一些,也看不见任何多余的物件。哪怕还有一个?老仆在,仍然显得?萧索冷清。

贺今行敲开门说明拜访之意?,看着陆潜辛一身常服如同普通家翁,忽然想起自己的同窗,不由问:“陆大?人?回京这么久,可有见过双楼?”

问罢,又补充一句:“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落脚。”

“我当然知道,紫衣巷那宅子的地契是我转送给他的。”陆潜辛带他进?堂屋,边走边说:“但是,给孩子置办的产业,那就是孩子的,我为什么要过去?他除了是我的儿子,流着我的一点血,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话的意?思,就是从未见过了。

贺今行知道他们父子亲情淡薄,但父对子并非如子对父一般带着仇恨,甚至隐约可见关护之心。如今这样完全地不闻不问,不像正常表现,更像是有意?回避。

被请坐下之后,他便试探道:“那在下敢问陆大?人?,费尽心思开复回到朝堂,是为了什么?”

“嗯?”陆潜辛刚端起一杯茶,手便顿在半空,面皮上泛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小?贺大?人?呐,你上门来访,不先说你自己的来意?,反倒叩问起我这个?主人?家来,你说这合适吗?”

先前被晒出来的薄汗渐干,贺今行也完全冷静下来,没?有被吓到,拱手说:“那在下就不兜圈子了。请陆大?人?恕我冒昧,我此来是想向你借阅本朝以来、国?库进?出的所有账目,还有近六十年所勘正过的黄册与鱼鳞图册。我不查人?,要个?全国?与各路州分别的总数就行。”

“嗯?你说什么?”陆潜辛放下茶盏,侧耳道:“没?开玩笑??”

贺今行正色道:“没?开玩笑?。”

陆潜辛这回真笑?了:“你虽暂代?通政使一职,陛下准你参廷议,但也没?有查阅国?库过往账册和黄册、鱼鳞图的资格。”

这些东西都建有专门的库房保管,钥匙都分了多把?,寻常人?连接近都不行。

贺今行也抿唇笑?了笑?,“所以来请陆大?人?通融。”

寻常他部官员当然没?有资格,但陆大?人?身为户部尚书,自然不在此列,有得?是办法。

“我是有办法。”陆潜辛稳稳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问:“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而你查账目又是想干什么?”

他们曾经合作过,所以他此时?不急着拒绝。

贺今行也正是因此找上门。

他并不打算隐瞒,既然来了,该说明白的都要说明白:“加在百姓身上的税赋一年比一年重,收上来的税额却不见增长,显然有问题。我欲向陛下谏言改制,清查田亩,重算人?丁,所以需要过往的账册与地丁集册来做佐证。除此之外,大?概还有一些食货上的问题需要请教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