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
底下经行山谷的部队毫无所觉。为首的小?贵族坐着滑竿,宝盖不能?完全遮挡阳光,他便将绢扇盖在脸上。
那些闹事的奴隶自称起义军,还往几个大聚落散播流言,搞得人心浮躁。王上忍无可忍,派他们同时向各个方向出发,进行全面地搜捕剿灭。
他权势最弱,手下奴隶也不多,就?被排挤到连路都没有的荒山野岭。他便打算做做样子能?交差就?行,这?会儿正做着梦,却突觉屁股底下的王位摇晃起来。
一睁眼便是天旋地转。他肥大的脸砸到山道上,痛骂还未出口,一支利箭破风而?来,钉入他的脖颈,如被放了血的饲猪一般抽搐两下,就?干脆地死了。
抬滑竿的那几个奴隶因勾到绊脚绳而?被绊倒,转头一看贵主身亡,立即呜呜叫喊起来。
伴随着两侧山冈上纷纷滚落的石块,队伍大乱。
暂时没被砸到的奴隶抽出刀、竖起矛,冲上两边山坡。谁知坡上草地里藏了许多带刺的棘条,薄薄的草鞋踩上去便被刺穿,顿时惨叫一片。
盏茶之后,山冈上储备的石块告罄。
“杀!”一个“草人”猛地站起来,举刀向天怒吼。
下一刻,两边山冈似平地拔高一般许许多多的“草人”跟着站起来,随他冲杀下山。正是南越王军久抓不到的起义军。
此时才能?看清,他们穿戴着与周遭的灌丛颜色材质都极其?相似的斗笠蓑衣。
最后只有一人留在山冈上,俯视这?场毫无悬念的伏击战。
战斗结束之后,他取下斗笠,迎上喜气洋洋的起义军首领,“……敌人全部消灭,而?我?们只伤亡了三?十?个不到,这?样的战术太有效了。顾将军,你是怎么算到一定会有王军从这?里经过的?”
顾横之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欣喜之意。
伏击,截杀,我?强敌弱,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中?。
况且,他毫不否认自己就?是在赌,“如果再晚两个时辰,还没有敌军经过,我?就?会提议离开。”
他只确定会经过这?里的敌军必然战力不丰,并不能?肯定会有敌军从这?里过。
“但结果证明你是对的。”首领依然感激他:“这?一路,多亏遇到了你。我?向先前怀疑你而?向你道歉。”
顾横之抱拳回礼。在休整过后,他便让起义军换上完整的王军铠甲,收起无损的王军旗帜,按计划继续向王城前进。
整体战力而?言,南越王军绝对优于起义军。
所以他提出了以小?博大的计策,趁王军大举追捕起义军、王城空虚之时,金蝉脱壳,暗度陈仓,直捣王城,拿下交禹王以及一干贵族。
计策虽险,但起义军首领显然是有胆略的人。双方合作走到这?里,再跨过一条大河,只需一天一夜,就?能?直抵王城。
然而?入夏以来的多次暴雨,让大河水位猛涨,上面激流涤荡,下有暗石不明。起义军尝试几次,竟都难以渡河。
“绕过去怎么样?东行一百里,地势平缓,水浪不大,更容易过河。”首领指着树皮地图说。
顾横之闻言皱眉。
绕道太费时间?,有被那个方向的王军堵截的风险,更重要地是,若他们预备冒充的这?支王军覆灭的消息传回王城,让交禹王有了警惕,擒王的计划将功亏一篑。
他将十?数条粗麻绳接成两股,一头都绑到自己腰上,另一头分别绑到河边并排的两棵大树上。
“盯着我?。”
他做了交代,深吸一口气,一跃跳入湍急的河中?。
沧水在阳光照耀下平滑如镜,映着粼粼金光。
水边,名?为“翠玻台”的水榭高台上,酒席正酣。左右席位坐满了留在王城、不必领兵出征的大贵族。
左列上首乃是交禹王最信任的兄弟之一,拥着美?姬开口道:“本王听说宣人男子皆学御射,裴使节年纪轻轻,能?胜过其?他官员出使我?国?,想必极有本领。本王座下有勇士二十?,不知比之裴使节输赢几何,可否讨教几番?”
话里虽是疑问商量,话落,便有武士自他身后走出,到宣朝使节的席位前,作势请战。
裴明悯没有向对方做出任何回应,起身走到堂中?央,整冠理袖,向倚在宽榻上的交禹王行了一礼。“在我?宣朝的习俗里,君子习六艺,本意是为修身养性。御射兼拳脚之道,在下虽有涉猎,却并不精通。若是要比拼武艺,这?位大王的二十?名?勇士,在下恐怕一人都打不过。所以,在下直接认输。”
对方哈哈大笑:“不战就?投降,岂不是软蛋一个!难道你们宣人都向你一样,软得举不起武器么?”
“非也。我?大宣能?人辈出,论武艺,百般兵器皆有高手。正是因为如此,每个人才可以选择学武,或者不学武。在下嗜好文章笔墨,所以走了文之一道。”裴明悯不假思索地坦然应答。
“更何况,认输怎能?与投降相等同?我?习文不习武,武艺不精,这?并非不能?言的耻辱。这?位大王要以勇士的长处来挑战我?的短处,我?若不敢认输,那才是逞强硬撑,有违君子之道。”
又一名?贵族不满道:“说什么长处短处,有的没的,其?实就?是你比不过咱们的勇士而?已。你只要直说你不敢比试,对咱们服气了就?行。”
更多的贵族哄笑着响应他。
越渐升高的温度让裴明悯额上蒙了层细汗,但他唇角一弯,整个人便似春风,堂堂正正向对方说:“认输当然也不能?代表服气。”
“我?是宣人,我?们信奉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嘴硬!”先前那名?大贵族推开美?姬,从桌下拔出一把?刀,眨眼便架到了他肩上。
“什么是理?拳头就?是道理,力量就?是道理。我?一刀下去,便能?砍断你的头颅,现在你还觉得,要以理服人么?”
刀光乍现的刹那,裴明悯下意识欲伸手去挡,但他克制住了,手抬到一半又垂落回去,被大袖遮住。
“大王只需一刀,便能?了结我?的性命。但生死与对错无关,更不能?左右我?的信仰,哪怕我?死在这?里,我?也不会信服贵邦的习俗与行事作风。”汗珠滚下脸颊,他依旧面带微笑,视线投向稳坐高堂的交禹王。
“放肆。”堂上传来懒洋洋的呵斥,交禹王指责道:“你要破坏我?的筵席吗?”
“兄弟不敢扰王上雅兴。”大贵族告罪,收了刀,留下一声?带着威胁意味的冷笑。
裴明悯站在原地,在心中?反复默念自己要稳住不能?失态,大袖底下紧攥成拳的手竟有些发酸。
他一面接着思考这?些南越贵族为什么会在此时发难,一面抬臂向交禹王行礼,“王上,若要让在下信服,只有通过经义道理来说服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