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1 / 1)

“朝廷也是,拿不出钱总得拿出些其?他东西来。现在这?个局面,商旅皆断,流民成海,物资紧缺,安危难料,就?要叫人看得到希望才行,不然怎么忍得下去?虽然我?是悲观的,但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一起玩完……真是屁用没有!”

他“啪”地搁下笔,不知骂自己还是骂朝廷。

“朝廷该做的事让朝廷想办法,你消消气。”贺易津端着刚送到的伙食放到他面前,一碟十?个大饼,一海碗野菜汤。

王义先一脑门儿官司,没心情?吃,转念又道:“今行还在云织,我?总觉得不妥,他那儿百姓都转移得差不多了,让他也走吧?想个法子把?他调回去,对,陆潜辛不是要回京么,让他出点力气。”

贺易津摇头:“他不会走的,况且这?种时候,怎么能?跑?”

“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若不防范于未然,万一出了事,咱们来不及救援,怎么办?”

“我?知道危险,可他在那儿又不是游玩,是有正经职事的。不管做文官,还是做武将,排头要身先士卒,包尾要留到最后,否则怎么能?叫做‘官’?一到危急时刻就?想跑,怎么让人信服?”

“那能?一样吗?他是县官不假,但该做的都做到了,净州府去收粮不就?他们县最配合?尽其?道而?死是正命,不尽其?道就?是枉死。他又不是你的兵……”

“唉呀,那你写信问他嘛。”贺易津拿走一摞饼子,背过身到窗那边去吃。

王义先话头一滞,抓起羽扇“呼呼”地扇了几下,然后把?扇子一丢,“问就?问!”

一封措辞激烈的信就?这?么送到了贺今行案头,他凝重的心情?却在读信时缓解了许多。

“我?要一走了之,当然容易。”哪怕西凉人兵临城下,他也有独自脱身的把?握。

“那天送大家离开,大家都很舍不得。这?里是他们世代耕耘的土地,有他们亲手建造的家园,背井离乡无异于割肉剔骨。我?安慰孩子们说,离开正是为了回来。此时西凉大军强盛于我?,云织或许会沦于战火陷入敌手,但只要留得人在,日后就?有打回来的力量与希望。”

“只是,如果所有人都早早离去,而?无人留到最后一刻,这?话就?会变得缥缈,让人怀疑它实现的可能?性。我?为县长,自认和世代生长这?里的百姓一样,热爱这?里。要论留到最后的人,也应当是我?。更何况现在还有四千余百姓坚守在这?里,我?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走与留,皆看你。反正我?孑然一身,跟着你就是了。”贺冬在院子里分拣才拿到手的药材,与他隔窗说话。

暑气渐重,需要做些解暑的药,分发给?百姓。

“只是王先生既提了这?事,说不定还有其?他安排,你得早些回拒才行。”

“嗯。军师爱护我?,我?要好好向他说明我?不走的理由,让他放宽心。”

药香在明晃晃的日光里蒸腾发散,贺今行心定神静,下笔如飞。

随之而?来的第二封密信,却是关于银州那座金矿。

殷侯说,流民过了累关,南下的官道必然人稠车密,商队运金大大不便,跟着朝廷的粮道走也有暴露的风险。而?眼下的局面,哪怕成功运到了,短时间?内也没法换成银两。是以不必再运到仙慈关,可直接用于沿途的赈济。

话短意白,却叫两人都惊了好一会儿,最后贺冬说:“大帅仁厚。”

他总说军民一体,不是假话。

贺今行把?书?信珍重地保存起来,开始思考怎么把?这?批金子化整为零。

最后决定请秋掌柜代为处理,联系沿途商号共同运作也好,与各地豪绅地主合作也好,怎么方便怎么来。凡是需要联系甘中?路官府那边的事,再由他们出面通气。

给?秋玉的信写到一半,他忽地神光一闪,福至心灵,思虑多日不得解的难题竟有了眉目。

他迅速整理成腹稿,加进写了多日的奏疏里,探头向窗外喊:“冬叔,又得劳您跑一趟!”

贺冬赶到衷州的时候,发现游荡在州城外到累关前的流民大大减少。

原来是前几日为方便北方军出关,累关特地放开两日,不设查卡,许多人就?趁着这?个机会进了关。

这?么看,汤县丞应当也已经带着大家过去了。他打听清楚情?况,就?按照得到的暗号去找陆潜辛。

谁知这?人近些时日风头无两,一进衷州城便能?在行人的议论中?听到他的名?讳。

陆老爷发现族中?有人勾结外敌,先是大义灭亲,再向皇帝上书?自陈罪过,并愿献上全族家财以充军资包含西凉人送来的贿赂在内,竟有百万两之巨。兼之户部急需用人,多方重臣保举,他竟成功戴罪复职,由流放之身一跃再度成为陆尚书?。

“恭喜陆大人得偿所愿。”贺冬在黄宅见到陆潜辛,开口客套过,便将携带的东西交给?对方,“请陆大人代为呈交给?皇帝陛下。”

那是一封奏折,后者接过,垂眼将封皮上的大字挨着扫过,“……流民,安置疏?”

贺冬:“我?家主子说,陆大人可以随便翻阅,只要保证原封不动?地让陛下过目即可。”

意思是不怕他知道其?中?内容,也不会对他有妨害。

奏疏大意从名?字即可猜出,陆潜辛不会当着对方的面翻看,他现下在意的也并非内容,只笑道:“多少年没见过这?种后生,稀奇。叫小?贺大人把?心放到肚子里罢,只要老夫回到宣京,这?封折子就?不会有第二个去处。”

贺冬便向他道谢告辞。

少钦,老仆过来禀告,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启程。

他环视这?座已显破败的院子,只觉唏嘘:“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老仆不忍道:“可以留人洒扫维持。”

“不必管,由它倾颓。”陆潜辛在门厅拿走一把?伞,将伞撑开了才跨出宅门。大锁在他背后落下,将他与再也无法溯回的光阴彻底隔绝。

辚辚车马抛沙弃雨,东出累关,疾速向宣京去也。

南下数千里的异国?他乡,暴雨方歇。王城数百里外的某座山谷焕然一新,鸟雀重振双翅,在林间?路上飞来飞去,更显此地幽静。

忽然,一侧山冈上的一丛野草动?了动?位置,紧接着响起小?声?的南越古话,“已经过去八个时辰了,还要等吗?王军真的会从这?里经过?”

“等。”旁边传来回答。

那“草丛”又蹲回去,一动?不动?了。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雨后新出的太阳迅速抛洒热量,将山间?万物晒得发蔫儿之时,山谷入口处终于冒出一面旗帜。

紧接着,身着布甲的南越军队涌现出来。

山冈上的灌木野草似被风吹过,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