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疏脑海中尽是多?年前?被?年少的沈令仪从沙匪手中救下的场景,几乎与当下一模一样,她虽觉得荒唐,却放任自己从内心笃定了某个事实,指尖蜷了蜷,轻轻握住了易泠的腰,呼吸变得有些粗重,抿唇道:“分明是在车上时你?叫我用的。”
“嗯,听话。”易泠屈指刮了刮她的鼻梁,心知她们没多?少时间可浪费,起身的同时也搀扶起她。
站稳后,李怀疏却挣开她的手,朝那看?呆了的手下道:“你?这就走罢,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那手下忙不迭地点头?,一骨碌滚到死去的同伴身侧,拾起了剑,费劲地割开捆得扎实的布条,便逃命似的奔向纸扎车,扬鞭驭马而去。
她的疏离如此明显,易泠近前?一步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寻你?的妻,我去我的孽海台。”李怀疏晓得衡度司是冲她而来,无论?易泠是什?么人,她都没有道理再牵累对方。
易泠笑了一声:“你?又误解了什?么?你?我一直如此,不是么?”
跟这无赖斗嘴是斗不过的,李怀疏嘴上说着那便走罢,却鬼鬼祟祟地走到了易泠身后,手腕才抬起便被?倏然转身的人紧紧握住,诡计被?识破。
“什?么三脚猫功夫也学着偷袭人?”易泠捏她耳垂,向后深深看?了一眼?,淡淡道,“日后再找你?算这笔账。”
退后必会撞见斥郜等人,去无可去,她拥着李怀疏纵身向前?,一头?扎进了迷踪林。
踏入薄雾缥缈的林中,两?人再回头?却望不见茶棚,退路显然已被?截断,要么留在原地等着饿死,要么硬着头?皮前?行,别无他法。
走着走着,雾气?越来越浓,易泠服了一粒避瘴丸,握着李怀疏的手腕,察觉对方忽然颤了颤,问道:“怎么了?”
顺其视线看?去,有道身影跌跌撞撞地穿透浓雾,朝她们奔来,易泠手中破雪将要出鞘,那人很快奔到眼?前?,再定睛细细辨认,竟是茶棚里行径古怪的青衣少女。
她身上布料残缺,鞋也不知丢在了哪儿,倒是翎羽还?齐整地插在发间,提不起气?力似的瘫在地上,渴盼地伸长了手,涂了青灰色丹蔻的指尖蔓草似的攀附着李怀疏的足踝,她哭诉道:“林中有吃人的怪兽,阻了我去孽海台探望姐姐的路,救我,助我!”
“你?叫什?么?”易泠仍握紧破雪,问道。
青衣少女抬头?时掩去了森然的笑意,红着双眼?,盯着已面?露心软的李怀疏,拎着她的裙角摇了摇,可怜道:“我叫青鸾,姑娘,求你?救救我。”
三人结伴而行,斥郜躲在树干后见到这一幕,无奈地驱动了传音符,与那头?的玄镜禀道:“属下无能,司长大人遇见她们了。”
“哪是遇见?青鸾在迷踪林附近蛰伏了多?日,是守株待兔。”玄镜道,“罢了,你?们收队罢,迷踪林是青鸾的地盘,她都出手了,也用不着你?们在那里丢人现眼?。”
玄镜半是嘲讽半是哀怜地笑了一声:“只是可怜那李怀疏了,青鸾性子本就偏执,多?年来,无尽墟的冥气?污染了她的仙体,她被?仇怨遮去双目,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很难心慈手软。”
刺伤
初入林时, 天?才擦黑,尚留有几?分余亮, 走在殷红血雾中也可勉强视物。
同青鸾结伴不?久,夜幕来临,周遭伸手不?见五指,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放慢了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枯枝碎叶上,那清脆声在寂静时听来只觉渗人, 身上又摸不?着夜明珠火折子之类, 这?般情形下,倘若遇到斥郜等人便有些麻烦了。
易泠拧眉沉思, 未留意?脚下的路, 李怀疏忽然出声叫住了她:“小心。”
及时后退了半步,但随即有细微的碎冰声自足下传来, 两?人携手半蹲,如此近的距离还是看不?清楚, 易泠握紧李怀疏的手不?放, 另一只手暂时将破雪搁在脚边,摊开掌心往下触了触,李怀疏却率先道:“似乎是一片冰湖。”
湖面覆了很薄的一层冰,稍遭外?力挤压便呈蛛网状向四周裂了开来,冰面薄成这?样,要是无知?无觉地?踩上去必定?失足落水, 至于水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就不?好说了, 无尽墟处处无法以常理推断。
两?人身后,青鸾硬生生将自己碍事的脑袋挤进中间, 讶异道:“姑娘眼力也太好了罢。”
易泠重新握了破雪,闻言也将探究的目光投在李怀疏脸上,盯着她眉心处。玉台卿预知?天?命的本事缘于祖传的玄眼,平素见不?到这?玄乎其玄的第三只眼,唯有放血推演时会如昙花乍现般绽于眉心,金光盛放的刹那间,青色蔓纹盘绕出一朵神妙的菱片花。
那是颇具神性十分倨傲的一只眼,饮尽了血,从中汲取了将其唤醒的力量,又将污浊的血泪由两?只凡人之眼排出,而它金光淡覆,在整个推演的头尾干净地?来去,未沾染丝毫尘埃。
数年前,还是泰安公主的她被押送至两?仪殿,亲眼见到李怀疏接过宫婢递来的丝绢拭净了脸上血泪,立时目盲,双眼蒙上白布,由宫婢搀扶着绕至屏风后,将卦象秘禀皇帝,正是那则卦言促使皇帝下定?决心将她远逐北庭。
玄眼相关,她略知?一二,但从未听说身怀玄眼,目力也会好过常人。
李怀疏抬头,透过雾气望向远处轮廓模糊的山脉,心下也颇觉奇怪,抿唇道:“不?,平时并?不?如此。”
“无论是在人间或是在无尽墟别处都不?这?样,步入林间,天?黑后才发觉自己似乎比你要看得清楚些,也不?知?是为何。”
明明是青鸾问的她,她却只将自己与易泠作对比,莫名其妙将青鸾排除在外?,好像她与她们不?能混为一谈似的,青鸾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反倒是易泠悄无声?息地?向后睨了睨她。
这?两?人默契十足,常常神交,青鸾却被蒙在鼓里?,不?知?这?至关紧要的一点。
她站起身,忖着两?人脑后没?长眼,不?遮不?掩地?无声?冷笑?。这?迷踪林一切尽是她神力所变幻,李怀疏身具她分出去的一片眼翎,眼翎上有她残存神力,李怀疏受其庇佑,自然能无视些许妨碍。
此处是走不?通了,右手边还有一条岔路,李怀疏反手握住易泠,撂下一句“我看得见”便抢先走在了前头,易泠无可反驳,也觉得这?般被人保护很有几?分新鲜,便由着她牵了。
“青鸾姑娘方才说的怪兽究竟在哪儿?”易泠问话中藏有疑窦。
青鸾脚上趿着捡来的鞋,身上青衫被割得褴褛,小腿间满是擦痕污垢,她凭借记忆给?两?人带路,一路走来倒是找着了不?慎丢失的鞋,所谓吃人的怪兽却连影子都见不?到。
“兴许出去觅食了,才不?在原地?。”青鸾把玩着随手摘来的叶片,回得很不?走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嫌二人视力受限走得慢,想了想,悄悄施法,在前方不?远处种?下一片灯果,那灯果散落于地?上爬藤,爬藤又被原先就有的灌木丛遮得严严实实,李怀疏与易泠先后走过都未发现,最?后却是青鸾自己做作地?呀了一声?,扶膝弯腰,拨开灌木,惊奇道:“这?不?是灯果么?”
两?人退回来,见那灯果卧在青鸾掌心中幽幽地?散发淡光,宛如人间的夜明珠,却不?似夜明珠稀罕明贵,爬藤上长满了一串串形似葡萄的灯果,数量繁多,光芒淡蓝,取之恰可照明。
青鸾摘了一串灯果扎在腰间,两?人也有样学样,如此借外?力补齐了五感,赶路才踏实许多。
走了没?多久,发现向北延伸的巨大爪印,爪印深陷泥地?中,有迹可循,揭露了怪兽去向,但它出现得突然又凑巧,凑巧得甚至有些离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像前头李怀疏问了句“青鸾姑娘,你确定?是这?条路么”,青鸾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不?禁令人质疑她对迷踪林怎会这?么熟悉,往前再走几?步,果然在路边拾到一双被雾中湿气泡得发软的鞋,也是同样的突然,同样的凑巧。
易泠将拇指与食指张开,比了比那爪印,又将收回的手简单置于半曲的右膝,莹白修长的指尖微微弯着,弧度漂亮极了,她蹲在那儿,不?用开口,仅一个削薄的背影便无端透出可靠,好像无论千劫万难她都会挡在身前。
李怀疏收回视线,压了压唇角的笑?,转头对青鸾道:“忘了问姑娘,茶棚里?的茶下了迷药,你却没?有晕倒,是怎么回事?”
青鸾将衡度司所有杂事甩给?玄镜,有事没?事都往迷踪林跑,一待就是小半个月,惯以戏弄人为乐,世间百态看得久了,虽生而为神,无情无欲,但模仿起凡人神态也惟妙惟肖,当下捏了把怯生生的嗓音,面露畏惧:“我听客栈的人说起过,这?林中雾气有毒,凡人吸不?得,要饮茶避瘴。”
“但我才下马车便依稀听见姐姐的呼唤,只顾着找姐姐了,哪里?还等得及喝什么茶,是以那茶水我其实只过了过舌尖,忍不?住胡思乱想,实在坐不?住,趁人不?备才溜走了。却原来那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似乎也是林中雾气在作祟,不?是真的。”
李怀疏从怀中摸出碧绿圆瓶,叫青鸾伸出手来,倒了一粒给?她,温声?道:“那估摸着茶水也快失效了,服下这?个,半个时辰内也有避瘴的效用。”
青鸾依言服下,又满怀好奇地?捏着瓶子端详:“真有趣,能给?我瞧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