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游魂大多会流入各处店肆,被店家养来当作仆役使唤。”濯春尘同情的目光划过两名青年,又向李怀疏无奈笑?道,“我受大人?嘱咐办事,自当竭力,如若你照了黄泉井也生了执念不?愿离开,那?我罪过便大了。”

李怀疏来不?及照井便被濯春尘及时制止,但即便没见到,她也知自己舍不?下什么,前世执着了一辈子的人?与事,怎么可能说放下就真的弃如尘土?

说没有遗憾是真的,但舍不?得也是真的,万般无奈横亘其间?,容不?得她自私一回?。

李怀疏沉默地伸手向筷篓,指间?却意外地碰到了温凉的手背,微微一愣,抬眸望进了那?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子眼中,对方似也魂游九霄,一副才回?过神的模样,不?知是否在遇见她们之前照过黄泉井。

那?女子垂眸看了看李怀疏与自己相?触的手,抿一抿唇,竟一改莫名其妙黏黏腻腻的作风,退回?半寸,见李怀疏取走一双木筷才有了动作,知礼守节了许多。

“这?位娘子,还未请教过名姓?”濯春尘没想?到这?个问题还得她来问。

她的视线在李怀疏身?上一顿,算是明白了这?位的性情与大人?所说相?去?甚远,除了不?耻下问时话多一些以外,多数时候并不?聒噪,也是个锯嘴葫芦。

听濯春尘这?么一问,作为女子口中与妻相?似之人?,李怀疏仍低头吃着东西,面色平淡,眉梢都不?兴扬一扬,似乎对死皮赖脸非要同行的陌生女子无甚兴趣。

女子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不?难听,但也算不?上好听,混着砂砾一般,有些沙哑:“我姓易,单名一个泠字。”

红绳绕过耳后,面具遮住了全部?的面容,仅露一双精致凤眼,易泠着一身?黑色绸衫,将这?低调的颜色穿得嚣张,叫人?难以忽视,红色绸带在一片黑中醒目地勾勒出细而有力的腰线,她将佩剑搁在一旁,那?把?剑剑身?修长,极衬她好似出鞘之刃的锋利气质。

濯春尘也戴着面具,但这?是阴阳使之间?不?成文的规定?,干这?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生意,结仇结怨是很正常的事,或是易容或是遮面,以免回?到人?间?互相?报复。

她看易泠腕上如意钮没有阴阳使司的刻印,便知不?是阴阳使,心下起疑,问道:“既然是来寻妻,戴着面具如何与对方相?认?”

李怀疏察觉易泠向自己投来目光,虽不?如之前缠绵,但到底素不?相?识,被陌生人?寄予这?诸多复杂情绪,她烦不?胜烦,只?是不?发作,却听身?旁人?煞有介事地自怜道:“生得丑,怕吓着人?。”

濯春尘不?禁微怔,多看了易泠两眼,没有很相?信。

李怀疏进食的动作也略微一顿,目光在易泠弧线流畅的下颌逗留少倾,又看她一双手生得修长漂亮,难以想?象面具底下的那?张脸丑陋不?堪。

“再者,我那?糟糠之妻眼瞎,戴不?戴面具没什么区别。”易泠意味深长地一笑?。

话音落下,李怀疏抬眼看她,易泠也朝她看过去?,一手握筷,一手扶着桌案似要以指节击叩,手指一曲,又忍住了,唇边浮起淡淡笑?意,奇怪道:“怎么?莫非你不?只?与我妻子长得像,眼睛也瞎么?”

李怀疏生性不?喜争执,这?会儿却离奇地被她激出了几分愠怒,说多生气倒也没有,只?是忍不?住要与她斗嘴,眼睛有时是会瞎上那?么一阵,但略过这?个不?谈,瞥她一眼,冷道:“只?是很久以前也遇过一个戴面具的骗子罢了。”

说的自然是她与沈令仪在碎叶城初见的事。

也?骗子?

濯春尘好奇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去?,觉得她们像是认识,又觉得她们不?过是才结缘的冤家罢了,还以为这?两人?又要像一路上那?样纠缠个半天,却未料到这?次战鼓停歇得很突然。

“既是很久以前的事,你竟还记得,很在意那?个骗子么?”易泠随口一问,像在开玩笑?。

李怀疏想?绕过不?答,又觉得离开无尽墟她与易泠便再见不?到,没有骗她的必要,垂眼道:“嗯,很重要的人?。”

她低着头没见到,濯春尘见到了,听见这?个答案,易泠眼睛轻轻一眯,似乎有些不?悦,但这?神色转瞬即逝,面具又将其余五官遮掩了,无法从旁推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濯春尘甚至觉得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像是被李怀疏的回?答取悦了似的,一时不?知哪个才是错觉。

易泠没再开口,李怀疏本也缄默,濯春尘见她们吃得差不?多了,将花脸猫似的女孩抱起,起身?去?柜面前结账。

回?返后,濯春尘理一理衣袖,郑重向李怀疏问道:“怀疏,你真的做好了去?冥府的准备么?”

易泠饮茶清口的动作一顿,听李怀疏在耳畔道:“自是真的。”

“大人?已告知了冥君你与弥因的所有事情,因弥因阳寿未尽,你又在她的身?体里,所以鬼差无法拿你。”窗外拂过风一缕,吹动了濯春尘的白发,她说话时很有长者的气度,口吻平和,“但冥君要见你也是招手即来的事,你知你为何仍要自无尽墟入冥府么?”

李怀疏仔细回?想?了自己与谢浮名之间?靠传音铃的对话,不?确信道:“孽海台?”

“正是。”濯春尘道,“你身?系两桩公案,一桩与冥府无关,但与冥君的朋友有关,另一桩更是令冥君头疼了很久。”

她看人?是看一双眼睛,礼貌得很,这?会儿也是看着李怀疏的一双眼,目光却凝重得别有深意,好像口中公案与眼睛有关:“你到了孽海台就再无退路,那?里是魂灵回?顾往生的赎罪之所,赎尽罪孽才能渡河,才见得了冥君救得了弥因,但厉魂鞭的滋味没那?么好受。”

易泠捏着茶杯,只?作倾听者。

“所以你才问我有没有未尽的心愿?”李怀疏看一眼濯春尘还未收进乾坤袋的骨券。

濯春尘默认,李怀疏替她说道:“兑了骨券不?只?是为了请吃这?顿饭,也是为了我在这?或能圆梦的无尽墟被心中杂念牵绊,不?去?孽海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阴阳使既受冥府管辖,你这?么做又如何能逃过问责?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不?值得你这?样。”李怀疏诚挚道。

濯春尘摆摆头,叹息一声:“是人?都有恻隐之心,我做不?到置之不?理。你不?知,那?厉魂鞭之下难有完魂。”

“最严重会是怎样?”李怀疏沉思了一会儿,接着问道。

她坐在那?里从头颈至腰际是笔直一线,好看得似竹节,白玉般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握着木筷,将一丝不?苟的仪态拿捏得游刃有余,举止十分赏心悦目,但骨架太单薄,肌肤也生得细白,给人?繁花易谢的脆弱感。

濯春尘心中涌出可惜的感觉,低声道:“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易泠将茶杯里的冷茶一饮而尽,仍是不?语,只?唇线较之前抿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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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这?两桩公案都是要我拿出个说法,拿不?出,以命相?抵也不?是不?行,是么?”亲耳听到这?骇人?的说法,李怀疏双肩挺直,未被压垮半分。

濯春尘点头道:“没错。”

李怀疏空捻了捻指尖,竟露出释然的笑?:“能使两桩公案了结,那?我这?条命可真是有些值钱了。”

“你便不?怕么?”濯春尘看她这?副风大些就要被吹跑似的身?躯,浑似捱不?了几道鞭子的瘦弱,禁不?住问道。

李怀疏也捏起那?杯用来清口的茶,晃了晃,在动荡的水面中看着自己破碎的面容,笑?道:“怕,我从小便怕痛,但许多事如果因为怕就不?去?做,就只?能放在那?儿了,也没人?会替你去?做。”

“待踏出那?一步再回?头,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她肤色白若釉质,颈项细长,整个人?如琉璃般易碎,但所言与其中透露出来的决心却如洪海奔流,无可挽回?,说得却没有那?么断然。

未料到结果,只?是毫不?犹豫将自己视作了赌注。这?种轻看自己却愿意为他人?他事付出一切的作风使她天然有股矛盾的吸引力,最是温柔,也最是残忍,明明被家风规训得如一只?笼中鸟,但因似乎无人?能阻止她的自我毁灭,也显得最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