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春尘道:“如此,那?便……”

她以为李怀疏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便没有在无尽墟久留的必要了,却不?料李怀疏顺着她的好意笑?了一声:“如此,那?便在城里好好逛逛罢,说不?定?真的舍不?得走了。”

说着,拂袖起身?,濯春尘看着她颇为潇洒的背影,一时无法移目。

易泠却似不?意外李怀疏的选择,抱剑尾随,两人?一同站在屋檐下等她,一黑一白,彼此之间?差了半个头,虽互不?搭话,却莫名有一双璧人?的氛围。

依濯春尘之前所言,无尽墟是用幻术虚构出来的一座两界边城,只?要法术高深,想?象力足够丰富,再在类似户部?的冥府衙署里买一块地皮,想?置换出什么样的景色都可以。

身?后被甩开的食肆还是莺啼鸟啭清风和煦的春天,这?边已经在落雨了,濯春尘变出两把?伞递给二人?,穿着道鞋的脚避开青石板上的积水,道:“咱们先?去?置办一套冬装罢,要去?的那?处大雪苍茫,雪从未化过。”

“但这?身?也得留着,去?那?处买了东西便走,放灯的河边又热得很。也好办,将冬装脱下来塞进乾坤袋里便可。”

濯春尘说着说着,见两人?俱都停下脚步,撑伞望向前方某处,不?由循着视线看了过去?,只?见视线尽头是一身?着华服的中年妇人?,身?材窈窕,漫无目的在悬满灯笼的集市闲逛,待她朝这?头微微侧过脸时,李怀疏已凭着那?双灵动的杏眼认出了她。

是贺媞。

鬼市

集市中人?潮汹涌, 贺媞侧过脸时没有见到李怀疏几人?,她未撑伞, 形单影只地?逆着人?流走向边上一口黄泉井,一时之?间,眼中似乎只剩下那口井,步履不?停地?靠近,越走越快,细密的雨丝湿了她的面庞与衣衫,她却?浑不?在意。

贺媞站在井边, 眼睛眨也不?眨地?往里看去, 那黄泉水不知映出了什么景象,她捉袖掩唇, 又是哭又是笑, 半跪下去,抱着水井不肯松手。

“是你们认识的人?”濯春尘抬手一指, 又见那气质雍容的?妇人?魂被勾住似的?,几乎要将自己的?头颈埋进水井了, 蹙眉道, “不?好,快去制住她,未投胎之?前碰了黄泉水是要烂脸毁容的?!”

话音未落,身?边两人?已?飞奔而去,李怀疏一手执伞,一手提着衣角在积水的青石板上落下匆忙的?足印, 易泠看着她脑后轻甩的水墨发带, 忽而将步伐放慢了,这时濯春尘紧赶而至, 微喘着气道:“是你家中长辈么?”

二人?方才齐齐朝那妇人?望去,濯春尘才有此问。

拇指轻抵伞骨,易泠握一把红伞慢慢走着,目视前方不?看脚下,却?能轻盈地?避开水坑,像是在雨中闲庭信步,她否认道:“不?是,是那李三娘停步去望,我好奇,也跟着看了几眼。”

她口吻认真,不?像骗人?,濯春尘点了点头,未去深思?,再抬头一望,前方不?远处,李怀疏已?及时按住妇人?双肩,发狠将她带离了井边。

李怀疏手中红伞跌落在地?,集市高悬的?千百盏灯笼透过伞面洒下一地?红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前不?再是泛黄的?井水,郑毓的?面容也随之?消失,贺媞膝盖着地?,垂眼看着覆着红光的?石纹,未落的?眼泪积蓄在眼眶,眼前朦朦胧胧,她吸吸鼻子,丢了魂似的?,又要不?管不?顾地?冲向黄泉井。

“殿下,别?去。”李怀疏径直来到贺媞与水井间,阻隔了她缠绵不?舍的?视线,按住她双肩的?手更用力了些。

一声殿下,贺媞神智慢慢清醒,后宫妃位不?等,称呼也各有讲究,殿下之?尊称唯独皇后与皇太后能够享有。

初入宫,她只是个位份卑微需郑毓护持的?如嫔,待她费尽心机扳倒惠妃,终于被唤作殿下时,郑毓已?不?在了。

多年以来,贺媞以为最大的?遗憾早在郑毓入宫为妃时便?已?写就,其后种种,不?过是她执意强求,但那幅郑毓未送出的?画卷又告诉了她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真实的?答案,非她强求,也非她一厢情愿,画中郑毓所捧红豆是她秘而不?宣的?爱意。

最大的?遗憾其实是阴阳相隔,是一生一死,叫所有大大小小的?遗憾都?只能被万念俱灰填满。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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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郑毓想了十几二十载,想得华发未披霜便?被刻骨的?思?念早早地?蛀空了身?躯,从郑毓去后,每一日都?似行?尸走肉。

到头来,却?也没梦见过她几回?。

记忆总会慢慢淡褪,真要全都?忘了那才好呢,但只消记得住郑毓这个名字,便?能穿针引钱般串起一切好的?不?好的?与她有关的?情绪,躲得过什么?

贺媞灰扑扑地?坐在地?上,轻风伴细雨,吹动了支在地?面的?伞,红光流转,照不?出她半分喜庆,像是高朋满座的?婚宴上少了半边的?囍字,热闹徒有其表,根本是穷其一生,难得圆满。

一身?华服被雨水浸湿,上下睫毛也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是泪,贺媞双唇难以自制地?颤动,她费了好大的?劲才使痴迷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怔怔地?看着李怀疏,将这人?仔细认了认,酸胀的?胸腔悲鸣阵阵,开口时都?带着泪音:“原来是你,你死了这么久怎么也还在这儿?”

这事说来话长,李怀疏看贺媞也不?像想听的?模样,凄楚悲苦清晰地?映在她寸寸肌肤上,难受得喉头一动,只是说:“您先起来,我们寻个地?方躲雨,慢慢说。”

贺媞借她搀扶恍恍惚惚地?站起身?,目光越过她肩膀,胶着井边不?肯放,喃喃道:“那口井……”

“镜花水月,捞不?着的?。”李怀疏以看透似的?语气慢慢说道,双手仍置于贺媞双肩,便?顺势轻轻抚了抚她后背。

她较之?贺媞年幼不?少,但兴许是过早地?成为了一家之?主,揠苗助长竟也能长成参天大树的?经历狠狠磨炼了心志,安慰年长者也挺像那么回?事。

这份温柔像极了郑毓,又何尝不?是镜花水月呢?贺媞在心中惨然一问。

濯春尘拾起地?上红伞,递给?贺媞,大方笑道:“且用着罢,这方圆十里处处落雨,有几家黑心肠的?店铺联手布了这一年到头都?不?会放晴的?雨景,就是为了方便?卖雨具。”

“伞就三把,你们不?如挤一挤……”她又转头看向另外二人?,话落一半便?颇有自知之?明?地?住了嘴。

她多余提议,易泠站在李怀疏身?侧,默不?作声地?将伞面微倾,自己小半个肩膀暴露在雨中。

淋了这么一会儿雨,李怀疏头发湿了大半,脸上也都?是水,怀中绢子湿得没法用,她索性捉起衣袖还算干净的?一角随意抹了抹面颊,视线没被雨水遮住就好。

她向来是不?在意自己外貌的?,随意擦拭的?动作未有半分落魄,反而利落至极,这样的?不?在意与她一尘不?染的?风骨大相径庭,浑然有股清清冷冷的?距离感,旁人?看不?透她,也更是好奇里头是否藏着腐坏的?另一面。

湿哒哒的?发丝乱贴面颊,这一点凌乱落在旁人?心间是不?小心沾染的?朱砂,十分醒目。擦不?干,拭不?净,倒是叫人?起了些恶劣的?念头,干脆将红墨尽数泼洒在纸上,彻彻底底地?玷污了才好。

从旁倾斜的?伞替她遮住了雨,李怀疏揪着衣袖拧水的?动作顿了顿,知道是谁,也不?抬头,抿唇道了声:“多谢。”

接着,视线中伸来修长匀净的?指头,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捏住了她的?下颌,稍稍往上一抬,李怀疏不?客气地?握紧对?方手腕,用力甩开,向后退道:“几次三番,你未免也太失礼了。”

这道眼神很?冰冷,比起从前对?沈令仪的?欲拒还迎,真是将拒绝明?明?白白地?表露出来。

易泠没生气,却?是笑了一声,伞面紧随着她退后的?举动再体贴地?移了移,以指背抚过李怀疏鼻尖上的?水珠,又从怀中摸出了自己的?丝绢,递给?她,淡声道:“这里没擦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便?执伞静静站着,别?说冒犯了,连一个字也再未从嘴里蹦出来,好像方才就只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李怀疏擦干水珠,丝绢握在手上,犹豫了一下,才道:“等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随意。”易泠心情很?好似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甚至在李怀疏听来觉得有些宠溺,随她还不?还,也随她洗不?洗。

同一伞下并肩行?走,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莫名其妙将她听得耳朵都?红了,李怀疏不?由悄悄看了易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