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捏起了李侍君的下?颌,一张薄唇翕动着,仿佛是威胁,又似乎是一些亲昵的话,眼前的人?无知无觉,她仍偏执地?要说给她听,从床的四周垂下?的轻纱拂过她的面颊,遮去了刹那间浮现在脸上的癫狂之色。
寇芝磕磕绊绊地?走?了出来,被关心李识意的骆方迎夏等人?围住,根本听不清他们在问什么,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扶着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仍沉浸在她所窥见的场景中难以自拔。
她略通唇语,时间太短未能尽数读懂,李怀疏三字却辨认得?出,她为自己窥见了这皇家阴私而感到后怕。
原本崔庸一案审结后,大多人?都以为陛下?从前是在演戏,她既不喜欢李怀疏,也不喜欢李识意,全心全意地?扑在了政务上,但?今日?一看,外人?称道的圣明天子?竟对一个死人?执念深切,这死人?生前还是她的朝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君臣之间行云布雨,简直不伦不类!
寇芝又气?又怕,大热的天,从额头?上淌下?来的全是冷汗,她狠狠地?甩了甩官袖,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弄得?清凉殿一干宫人?面面相觑,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欠我的债还没?偿完,你便想?跑?”沈令仪捏着李怀疏的下?颌不放,俯身下?去,在不会再对她有任何回?应的唇间落下?了固执的吻,“一句话也不肯留,就这么怕我?”
她的神色是那么的温柔,动作也放得?足够轻缓,但?抬眸时却能见到那双凤眼中布满了情绪沛然?的血色,什么天子?之仪,什么仁君之范,她都再度死在她面前了,还叫她怎么冷静?难得?的失态,不复稳重,也丢了那份处变不惊,不禁令人?怀疑,倘若李怀疏还清醒着,她会否将这个胆敢不告而别?的人?锁在床栏上,肆意发狂地?占有。
沈令仪并指置于唇边吹了声鹰哨,不多时,雪枭俯冲落在窗边,她将写好的信用火漆密封,装进木筒,绑在了雪枭腿上。
雪枭会带着这封信飞入北庭十二军大营,算一算,左不过这几日?,粟潇便会领军返京了。
她要离开一段时日?,目前朝政虽暂时平稳了,宵小却在暗中伺机而动,军权可以助她镇压浮动不安的人?心,稳定局势。
“陛下?这是下?定决心了么?”
身后,一红衣女子?负手走?出,宫城守卫森严,堪比铜墙铁壁,她却有来去自如的本事,脚步轻盈,走?至何处都像踩在棉花上。
这女子?一身奇装异服,白色长裙外罩了一件恰遮到上臂的红色薄纱,两边衣肩绣着精致的花朵,银链在她颈间绕了一圈,又向后延伸至腰际,盘绕其间,那层层环绕的腰链上吊着一只陶制的狐狸面具,耳朵与一双狐狸长眼周边涂了红色的彩绘,眉心用金箔贴了莲花花钿,工艺繁复,将面具做得?逼真妖娆。
万国来朝,大绥素来与周边友邦交好,沈令仪却从未见过哪国哪族的人?像她这般着装。
李怀疏毒发身亡时,这名女子?也像今日?一般潜入宫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寝殿中,为她寻来冰棺存放李怀疏的尸身,还告诉她李怀疏仍有生还的可能,叫她耐心等待。
她说她姓花,单名一个俟,为等候之意。
不日?前,花俟再次现身,预知了今日?李怀疏假死一事,还说李怀疏在冥府中或遇死劫,如此种种,难知目的为何。
“她欠朕一命,朕去讨还而已。”沈令仪带了破雪来,她修长的手指抚过腰间剑鞘,冷淡地?看向花俟。
花俟长发披散,翎羽形状的银质薄片插在发间两侧,像是鸟类,又像是狐狸张开了尾巴,她轻轻一笑,从腰间解下?那面具,扔给了沈令仪,道:“皇城西南角,陛下?快去,收下?这个,或许用得?着。”
看着沈令仪接过面具匆匆离去的背影,花俟暗叹一声:“即便金龙护体,以凡人?身躯去冥府,少说也得?折个几年寿命,与她说了她却不听,究竟是讨债还是送命?人?啊,个个嘴硬。”
玄鹤卫私狱,血窖子?。
何久诚被绑在刑架上已没?了人?形,地?上黢黑的一滩,是血迹,也是他受刑不过从腿间流下?的黄汤。
他供出了沈知蕴想?要的东西,温如酒已派人?去取。
沈知蕴一身白衣坐在刑房之外,袖间被适才刑罚之下?的鲜血淋溅,她正低头?擦拭,温如酒从刑房里走?出来,露出蛇蝎般的笑,貌似惋惜地?道:“他死了,怎么向朝廷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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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官多年,也不是甚好官,从这几日?交代的事情里找几个出来定罪便是。”沈知蕴漠然?将用脏的丝绢扔了,一条人?命在她眼中也像这条丝绢一般随时可弃,牢房墙壁上的窄窗斜斜透过一束光,她的面容一半背光,一半被光笼罩。
半边面颊似玉面观音,半边面颊似地?狱罗刹。
有脚步声传来,却不是去取招募私兵账本的人?,内侍监魏郊亲携旨意,称太后薨逝,陛下?要设水陆道场为母祈福,并在寺庙中斋戒苦修,特命二殿下?暂为临朝监国。
寡妇
李怀疏道:“这就是无尽墟?”
眼前是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雾气, 这雾气近在咫尺,不?似笼罩, 而似包围,身?处其中有种被压迫得退无可退的感觉,她稍定了定心神,伸出手去,雾气穿手而过,又在四周游走流动。
她身?后,人鬼两界之间的一道裂隙好似竖起来的一只?眼, 没有瞳仁, 俱是眼白,裂隙中涌动的能量暂未平息, 眼周肌肤剧烈地撕扯, 整只?眼似在快速张合,像是要吞了什么?, 也像是要吐出来什么。
阴阳使惯常将这些裂隙称为虫隙,既是形似, 也取渺小之意。
渡二人而来的虫隙未合, 身?后风声?如啸,灌得女人两袖烈烈鼓动,濯春尘抬指以咒术缝合了虫隙,她以一双通灵眼才能见到虫隙的微妙变化,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只?虫子蛰伏于内, 蠕动着?, 啃噬着?,被她缝合过的虫隙依旧蠢蠢欲动。
约莫半盏茶功夫, 这道虫隙便会再次裂开?,濯春尘不?过一个微末凡人罢了,机缘巧合修得的灵力如何能与女娲上神相提并论?上神缺了一块定山石也无法弥合的裂隙她自然?也封不?住,此举不?过是防止有人在她们之后误入无尽墟。
“不?错,这便是无尽墟。”濯春尘两鬓皆白,其余长发?黑如鸦羽,以一根蓝色缎带松松捆成?一束,垂在脑后,她着?一身?灰色长袍,腰间扎了只?画有太极纹样的布袋。
她走上前,又在布袋外轻轻抚过,两枚拇指般大小的碧色如意钮赫然?被握于掌心,头一次见人隔空取物,李怀疏眼中难掩惊奇。
濯春尘依次将如意钮系在了李怀疏与自己手腕上,笑望前方,负手道:“这会儿再看看呢?”
李怀疏依言而望,适才团团迷雾不?知几时散了去,无尽墟终于慢慢露出了端倪。
此处名为废墟,从城门外放眼望去却如第二个人间,灯火如昼,大道通衢,一条主道长得难以望见尽头,道路两旁是茶楼酒肆,歌楼舞馆,张着?各色小伞的地摊挤挤挨挨地点缀在里头,愈衬出市井那份独具烟火气的热闹。
绵延成?片的城墙高?耸入云,没有烽火楼,没有瞭望塔,只?在南面?的入口处设置了光秃秃的五洞三门,正中央书着?三个金光大字无尽墟。
李怀疏明白了,如意钮原来是进入无尽墟的凭证。
“最早是谁设下这道迷障已未可知,但如此一来可大大避免不?知情?之人闯入,坏了这里的规矩。无尽墟的墟既是废墟之墟,也是虚实之虚,传闻最早在此处做生意的阴阳使与修士觉得废墟中尽是断壁残垣,十分单调,难以度日,便以幻术置景,凭空造出了这堪比人间的繁华。”
濯春尘又从袋子里取出半张银丝嵌花面?具,边走边遮了面?容,她看起来很年轻,鬓边两缕银白碎发?垂落面?具两侧,苍老流露在了这霜色之间,不?知是否与谢浮名口中她苦寻的那位亲人有关。
李怀疏随她挪步,看着?那左不?过拳头般大的布袋,疑道:“这是乾坤袋么??”
“果然?如大人所说,你知之甚广。”濯春尘唇边浮起一丝赞许的笑意。
她口中的大人不?作他?想,定是谢浮名,李怀疏倒不?意外,只?是好奇这职衔是人间的还是冥府的,也或许两者兼而有之,不?然?如何能使唤得了阴阳使,又可面?见冥君?
李怀疏不?好意思地低咳一声?:“是近来看这类的书比较多。”
这声?线如冰雪涣然?,听来令人神清魂激,濯春尘并不?知她此前是披着?妹妹的皮囊,看她面?容清丽,长睫之下一双桃花眼瞳仁稍浅,剔透地映着?自己的倒影,却仍有云遮雾罩的距离感,着?实想不?到这便是大人之前所说有些聒噪的人。
主城门左右两侧另有两道辅门,鬼差在这三道城门处摆了桌椅,要入城的队伍长如游龙,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生命挨个儿走到鬼差面?前,勘验身?份的方式却与人间大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