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嫋杀了?郑毓,我杀了?她,若有旁人因为这个来?杀我,那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应得的罢了?。三娘,你母妃泉下有知定要骂我糊涂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未尝不可,只?是我到底意难平,这世道本就欠我与她太多。”

冤冤相报何时了?。

沈令仪才?将这句又在心中咂摸,忽而有一内侍跌进殿来?,跪倒后慌慌张张地禀道:“陛下,李侍君不知怎地气息微弱,似乎……”

魏郊与沉璧俱是骇然,底下宫人也暗自嘀咕近来?宫里?风水是否出了?什么问题,接二?连三有人性命堪忧。

“知道了?,退下罢。”

出乎意料,沈令仪平淡的情绪仍未有太多漏隙,她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只?是声音略有些发颤,或多或少揭露了?她的平静是竭力掩饰的结果,在奏疏上勾下最后一笔,这才?起身道:“去清凉殿。”

她的手在衣袖中轻轻捏握作拳,心中道:李怀疏,你又要离我而去了?么?

花俟

前一次是真的死了, 这一次却不同。

李怀疏以为会有传说中的牛头马面来将她索魂归案,谢浮名没?揶揄她是否话本看多了, 口吻一如既往的平淡:“到人?间拘役魂魄的低等鬼差其实是鬼傀儡,他们既没?有自己的想?法,也听不懂指令,派遣皆凭一道束魂符,但?冥府玉籍上你的名字颜色未变黯淡,又哪来的束魂符?”

她所指乃李识意名字,其阳寿未尽。

“那我要如何去往冥府?”

“临走?前我给了你一枚药丸, 服下?后魂魄可以暂时离体。你约莫要说你并不识得?去往冥府的路, 远古时期共工怒触不周山,致使多根天柱坍塌, 人?鬼仙神妖多族边界出现裂隙, 禁令犹如虚设,种族之间肆意流窜, 妖魔趁机兴难,世道都乱了套, 其中尤以人?鬼二界为甚。”

谢浮名淡声道:“好在这之后女娲上神竭力?以五色石修补裂隙, 但?因一颗至关紧要的定山石碎成了齑粉,替代物遍寻不得?,修补了也不能一劳永逸,人?鬼两界之间犹如一张被针扎了洞的油布,大的裂隙没?有,小的却数不胜数, 因被施法遮掩了, 寻常人?看不到也感知不到。”

李怀疏越听越觉得?熟悉,她很快便想?起来自己在一本异闻录里见过类似的传说, 接了话茬道:“但?有一些特殊人?群却能与冥府通灵,也能轻而易举地?发现这些微小的裂隙,譬如说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

“没?错,那么阴阳使你想?必也听过了?”

李怀疏嗯了一声,接道:“适才说的这类人?可以在两界中无阻来去,人?界的东西鬼界没?有,鬼界的东西人?界居奇,倒卖几次便能财源滚滚,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他们无畏自己寿元折损,接二连三地?干起了阴阳两界的生意。我以为阴阳使只是说书人?编撰的故事,原来确有其事么?”

“若无半点根据,如何能将故事编得?惟妙惟肖。”谢浮名道,“想?来李大人?家风清正,族中也不屑与这等钻到钱眼里之人?为伍,才会以为只是故事。”

李怀疏握着那只散发金光的银铃,觉得?谢浮名话里有话,仔细推敲一番,眉头?轻蹙,揣测道:“谢老板的意思莫非是说,有些高门大族在利益驱使之下?组建了阴阳使团,从鬼界长期且大量地?捎带货物到了人?界?”

寻常的阴阳使倒卖货物是为了赚钱,但?这些高门大族并不缺钱,倘若她猜得?八九不离十,那么其中的意图究竟为何就十分值得?深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李大人?既已下?定决心投胎转世,是河清海晏还是苍生蒙难又与你何干呢?操这许多无用的心作甚?”

李怀疏眼神一暗,无言以对,谢浮名话锋一转,道:“言归正传,这样的裂隙皇城西南隅便有一处,你过去后会见到我安排的人?,她会带你去往无尽墟。”

“无尽墟?”

银铃那头?保持缄默,李怀疏仿佛见到了谢浮名掀掀眼皮,难得?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谢老板不要嫌我啰嗦,我从小养成的习惯,好奇便问,遇到什么难解的困惑更要刨根究底。”

谢浮名认可道:“嗯,挺有自知之明,你是有些啰嗦。”

李怀疏:“……”

她捏了捏传音铃,道:“谢老板也不必总是这么直白。”

“咳,抱歉,因看不见你的脸,摆脱了这双眼睛的控制,我说话着实没?那么客气?了。”

谢浮名哪管李怀疏听得?懂与否,继续道:“女娲上神只补天,却懒得?拾掇共工头?脑一热弄出来的烂摊子?,那时地?动山摇,天柱坍塌,便天然?形成了一眼难以望尽的废墟,是为无尽墟,补天过后无尽墟的范围大大缩小了,但?这名字已传开来,沿袭至今。”

“无尽墟既是一处可供阴阳使停留的集市,也是通往冥府的必经之路,魂灵在那里可以了却生前事,过了无尽墟便是孽海台,孽海台周遭一片黑暗,似无路可去,赎尽罪孽后忘川自会在眼前浮现,渡河便离冥府不远了,我会候在岸上,带你去见冥君。”

“这一路上有何不懂便问濯春尘,也就是我安排的那个人?,她便是一位阴阳使。”

谢浮名大气?不喘地?长篇累牍,似乎很怕遗漏了什么又被问东问西,李怀疏捉了衣袖,无声笑道:“明白了。”

她这般少言,谢浮名反而不习惯了,迟疑一会儿,道:“我以为你会说阴阳使应是贪图富贵,穷凶极恶之人?,我怎么能安排这样的人?与你同行。”

“我只是相信你的为人?,既然?相信便不会有这些顾虑。”

更何况一般情况下?,李怀疏本来就寡言少语,之所以对这趟冥界之行诸多疑问,是因事关妹妹安危,她不希望出现任何纰漏,才事无巨细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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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你们人?界似乎是颇高的一个评价,那么多谢了。”谢浮名唇角微动,在李怀疏见不到的这刻笑了一笑,“濯春尘是借机至冥府寻访亲人?,并非那些个可以被钱收买的怙恶不悛之人?,你可以放心。”

银铃暂歇,传音告一段落。

过了半日?又收到谢浮名给的信号,李怀疏便服下?了药丸,待沈令仪赶到时她的魂魄已出窍,任凭外面的人?如何呼唤,骆方迎夏以为她快要死了,跪在榻边哭得?喘不过气?,躺在榻上的“李识意”紧闭双目,似乎彻底没?了生息。

“陛下?……”

寇芝诊脉后好一会儿没?说话,面色犹豫地?看了看左右,沈令仪抿一抿唇,立时屏退了其他人?等。

“李侍君这脉象有些古怪。”寇芝沉吟道,“乍一搭脉摸不到半点跳动,再细细探看却又并未断气?,身体也有余温。”

她退后几步,跪拜道:“恕臣才疏学浅,只能推断出李侍君还未丧命,但?对于如何唤回?神智却束手无策,前次孔曼云能诊断出李大人?中了拢香之毒,不妨也叫她来看看。”

沈令仪紧盯着李怀疏,她的眼底从来漫不经心,从未将旁人?放在心间似的,这一刻的眼神因有些用力?而显得?分外深情,也无端透露出一股压迫,仿佛在看着妄图从她掌心逃脱的一只飞鸟,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矛盾地?糅杂在她身上,使得?她的背影看起来真有了几分孤家寡人?的味道。

仿佛被伴侣遗弃的鳏夫寡妇,爱得?深,也恨得?深,却因孤零零一人?而无从发泄。

寇芝被自己浮想?联翩的形容吓了一跳,将额面抵在地?砖上,头?也不敢抬。

太医令回?禀的前后,沈令仪都没?有表露过一丝一毫的伤心,也没?有感到意外,她握住了李怀疏的手,指尖收拢,连带着半个肩膀都发着颤,像是要将这个人?捉回?掌心似的。

半晌,她才轻轻张唇:“不必,你也退下?罢。”

又嘱咐一句:“对外只称李侍君卧病在床,修养一阵便好了。”

寇芝不晓得?陛下?何以说得?这般笃定,难道李侍君一辈子?醒不过来,她也要将她置于清凉殿,仍若无其事般日?夜久伴么?她想?起道听途说的冰棺封尸传闻,炎炎夏日?,愣是被吓出一身冷汗,哆嗦着起身告退,却见一阵风吹起床幔,她忍不住抬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