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内,康瑶琴带着礼物来?为七娘庆贺十八岁生辰,她说家乡风俗与中原不同,孩子过了十八岁才是真?正成人,是以熏陶得?李怀疏与李识意都几乎忘了女子本是十五及笄。

案上摆着一陌生物事?,圆圆的,比脸盆小一些,三色三层,松松软软,凑近了能嗅到甜腻的香味,上面还点缀着水果,像是某种糕点,李怀疏看了又看,不解道:“这是什?么?”

她上辈子十八岁的生辰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也没有吃过这个东西,所?以不认识。

母女

“这?个东西叫做蛋糕, 你从前不?是吃过一次?怎么……” ·

眼前这人生着与李识意一模一样?的面容,她这?一问, 康瑶琴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说着说着,却蓦地住了嘴。

“李识意”眼底闪过些微不易察觉的伤痛之?色,随即别开目光去,松软可口的蛋糕仿佛在这一刻化为了无形利刃,多看一眼便是在剜她的心。

康瑶琴目睹她神色变化,对适才不经考虑的回答感到万分后?悔。

从前吃过一次的是李识意, 她眼前这?人却并非李识意, 不?认识蛋糕很正?常。

尽管那次是下厨苦手的康瑶琴第一次到厨房做吃的,因为能?够获取的食材与工具十分有?限, 蛋糕烤制出来的效果也不?尽如人意。

认真说来, 这?次的成品其实比上次好得多,但“第一次”的含义本就非比寻常。

李怀疏今日是第一次吃到蛋糕, 几年前的李识意也是第一次吃到蛋糕还不?是因为过生辰,只是康瑶琴心血来潮做给这?个贪吃鬼尝尝罢了。

可是从女儿的角度来说, 李怀疏今日得到的实际上已没什?么稀罕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亲生的兄弟姐妹也时常争做父母心里的那个第一, 更何况李识意仅仅只是康瑶琴名义上的养女,李怀疏上辈子可能?从来都没想通过,为什?么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懂事,如何优异,也从来不?会成为母亲考虑的首选。

她不?敢奢求什?么偏心, 只是盼望着康瑶琴也会将类似的第一次给予她, 哪怕只是一次都好。

从儿时奶声奶气叫唤的阿娘到不?知何时只会以母亲相称,这?份疏离的背后?究竟有?多少次希望落空, 是从来都不?愿亲近还是被伤过太多次心不?敢亲近?

答案显而易见,她似乎已经慢慢学会不?去期待。

兴许李怀疏早在某个时候就将自?己视作了母亲根本就不?想要?的那个孩子,所以后?来自?苦自?伤又自?毁,不?过是从小到大的遭遇令她习惯了没有?人会将自?己放在心上,这?世上所有?人都比她重要?,兼之?肩负着家国重任,她觉得自?我牺牲去成全他人没什?么不?好。

回首往事,许多事在回忆中?已模糊得有?如云雾,康瑶琴自?认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来到这?个时代本就是个意外?,连母亲这?个身份也像是从天?而降。

那日,她毫无准备地承受着临盆的剧烈阵痛,一盆盆热水端进来,又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她汗如浆出,痛得恨不?能?立马去死,别说生孩子了,她连恋爱都没谈过,当下只能?木偶一般麻木地听从稳婆的口令,用力,用力,再用力……

而前一刻的姚覃还在窗明几净的图书馆准备自?己的研究生复试,她是老师同学眼中?当之?无愧的卷王,身体不?舒服也不?耽误学习上进。

后?来怎么晕倒的已经忘了,等再醒来,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正?在生产的产妇,不?知过了多久,乳母将一个皱巴巴的婴孩抱到她面前,说这?是她的女儿,襁褓中?的婴孩哭哭啼啼,吵闹不?休,难听的声音直冲耳膜,她只觉得天?都塌了。

没有?十月怀胎,没有?脐带日夜输送营养的维系,没有?母体初次感受到胎心跳动的欣喜,又给自?己带来了身与心的双重痛苦,她怎么会对这?个孩子产生爱?

如果以身穿的那一天?也就是生产的那天?作为开始,实际上姚覃与呱呱坠地的李怀疏一样?都是新生。

没有?谁是生来就会当母亲的,面对脚底下这?个陌生得连史册中?都毫无记载的时代,无所适从的姚覃又与婴孩有?多大区别呢?

姚覃成了康瑶琴,封建时代封建大家族里替夫君管理庶务的女主人,她被这?样?的身份困在了后?院,且将一辈子困在后?院,穿越之?前所有?没有?实现的梦想都成了空谈。

直到血咒先后?夺走了李元昶几个儿子的性命,李怀疏成为府君的唯一人选,康瑶琴对她没有?尽过一日母亲应尽的责任,却犯了天?下父母都会犯的一个错误:对孩子寄予厚望,强求他们填补自?己人生的缺憾。

她没有?走过母亲应该走的历程,才会后?知后?觉意识到,母亲这?个身份除了冰冷而严苛的教导以外?,还应该有?陪伴与关心。

所谓的后?知后?觉来得很迟很迟,迟得她们之?间的裂隙已如鸿沟天?堑,稍稍瞥一眼都觉得心力交瘁,无计可施。

那个时候,康瑶琴又恰好在李识意身上找到了当母亲的感觉,她与这?个孩子很投缘,至少在“吃”这?件事上是这?样?,人与人很多时候就是靠一个相似就能?生出好感,继而有?无限可能?。

但她与李怀疏难道就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么?要?说是没有?缘分,可为何命运偏偏让她们做母女?

康瑶琴百思?不?得其解。

毫无疑问的是,假设重来一次,十之?八九依然是这?样?的走向这?样?的结局。

“观音奴……”康瑶琴陷在回忆中?,被无力感笼罩着,怔怔望着眼前虚空,喃喃道。

她作为穿越者早就发?觉了李怀疏的异常,接受重生这?种离谱的设定对于她这?个现代人来说更是不?在话下。

但李怀疏不?知道这?些,听见这?个乳名,她眼皮一跳,尔后?磕磕绊绊地说道:“阿……阿娘,你是又想念阿姐了么?”

心说总不?可能?康瑶琴也觉得她不?对劲罢?她究竟演得有?多差,才会瞒不?过沈令仪,也瞒不?过康瑶琴。

“兴许罢。”康瑶琴默然片刻,才自?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容。

她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蛋糕,觉得弄巧成拙,不?禁一阵心烦气躁,从旁边拉过食盒,口中?道:“你身子不?好,这?个蛋糕吃下去容易积食,就不?吃了罢。”

李怀疏伸手制止了她的举动,掌心覆在她手腕上,像被烫着一样?,很快便收回手来,似是对与康瑶琴肌肤相触的亲近感到很不?适应,咳嗽一声,道:“就吃一些,我尝尝味道,没事的。”

康瑶琴便没再收拾,而是静静地看着李怀疏握着小匙,从蛋糕上舀了第一口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又舀了第二口,第三口……她脸上终于慢慢绽出笑容。

“好吃么?”

“嗯,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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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瑶琴笑得愈发?开心,李怀疏本有?些吃不?下了,但在她期待的注视下又继续埋头?吃,直至那种饱腹的感觉都快堵到了胸口,才不?得不?停下。

“吃不?下就不?吃了,先收起来放在一旁罢。”康瑶琴从李怀疏手中?接过小匙,拾掇着桌案上餐后?的残局。

她心情很好,唇角的笑容一直没放下来,李怀疏心里不?禁有?些难过,想起从前七娘总能?逗得母亲开怀大笑,而自?己绞尽脑汁也至多使得母亲笑一笑,原来只要?她不?是李怀疏,只要?她是母亲偏心的那个孩子,讨她欢心竟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李怀疏心里很清楚,即便没有?七娘的到来,她与康瑶琴的母女关系也无法?缓和调解。

这?事怨不?得七娘,也怨不?得任何人,或许母亲对她就像她对沈令仪一般,无论是不?爱偏要?装□□,或是爱偏要?装作不?爱,都是勉强,都是自?欺欺人。

“你还想吃些什?么,我下次再给你带来。”康瑶琴本想说做了给你带来,但她对自?己根本拿不?出手的厨艺还是有?点底数的,不?敢妄自?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