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尚有南齐遗风,自她坐镇洛州后已有不少旧臣投奔,攻下不难。宜洛相邻两州可连成一线,东靠通裕关,西隔鹤凇,北依洛水,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战略布局,可还有一个几?乎无险可守的南面,此时?称帝,无疑是将脆弱的后背暴露给敌人。

所以,她目前的要务是攻下宜州以南的冲会关。

花猗与青丘前任国主花狩乃一母所出,姐妹两个原本感情深笃,可惜长大后理念不合。花猗不愿狐族背负先辈罪孽,世世代代镇守盐海之尽,身为仙族却无法登天,她苦劝姐姐无果,带领部下发起叛乱,最后功败垂成,被逐出青丘,余生再难回返。

她懂些?军政,但照搬至人间也不是处处都讲得通,便不大发表见解。

“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狐仙帮我这许多会否遇到麻烦?”

花猗唇边浮起高?深莫测的笑意:“是啊,天机不可泄露,但我告知殿下的并?非天机,只是将梦中?所见转述出来,其?余全靠殿下自己参悟,不是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言非虚,上古狐族便是以预知后事的神力相佐共工颛顼,虽然传至后世已日渐薄弱,不过预判人间事还是绰绰有余。就?拿花猗来说,她梦见的多是些?模糊不清的景象,模棱两可的话语,未能知尽全貌,可也已经足够。

“那敢问”沈知蕴抬眸,“狐仙何?以劝我将崔信之名划除,请朝廷另派那个叫做李淳的官员前去玉瑟城?”

花猗表情有些?古怪,反问道:“你晓不晓得那个李淳究竟是谁?还是说,你以为绥朝陛下这么轻易便情根深种,还是对一个男子??”

她往沈知蕴腕间瞥去一眼,笑道:“殿下对情|事是有些?迟钝,也情有可原。”

余婉一直静静立在沈知蕴身侧,沉默得像块石头,此时?却紧张得掌心沁汗,生怕花猗说出断情蛊。

“所以这个李淳……”沈知蕴垂眸片刻,对花猗这道目光有些?不明?所以,紧追不舍问道。

“或许我应当?对殿下说起她另一个名字。”花猗一字一顿,“李怀疏。”

沈知蕴心中?微震,她虽然早有预感,却没想到真?是这样的答案。想起自己支使李妍在后宫迷路,制造巧合与李识意偶遇那日,她原来是那么早就?见过重生后的她,难怪……难怪当?时?便觉得甚为熟悉。

“怎么会?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花猗昔日部下并?未遭到血洗,她虽然不能踏入青丘,却仍然可以获取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于是将自己所知事情娓娓道来。

听罢,沈知蕴陷入沉思?,久未开口。

“莫非此人对殿下意义深远?”花猗见她有些?失态,不由猜测道。

沈知蕴叹息一声,诚实道:“我视她作友。”

“原来如此,虽未与其?谋面,但闻得殿下这句大概也晓得是怎样见之难忘的女子?。”

花猗稍微一顿,又道:“既然今日与殿下契约已毕,日后恐难再见,我再坦白一事李怀疏前世中?毒身亡也与我有些?干系。我曾告诉般般,绥朝陛下有李怀疏这一助力,殿下夺取江山更多几?分?困难,她不知怎么想的,竟买毒杀之。”

沈知蕴眸色讳莫如深,缄默以对。

花猗复又戴上狐狸面具,声音从面具后传出:“如殿下所说,同殿下共此一段路程也算缘分?,而今辞去,还望来日能听闻殿下的好消息。”

“也罢,我便再劝一句,权当?是临别赠言。乌伤王庭还将生变,三?方混乱之际,前路迷雾重重,连我也难预测。但没有比李怀疏更能牵制绥朝陛下的人选,她之于殿下,即如般般之于绥朝陛下,不过是个筹码而已,殿下当?以大局为重。”

花猗走后,屋内陷入死?寂。

目光落于沈知蕴好像在酝酿一场雷霆怒意的背影,余婉凝神细想,其?实大概晓得她最在意的是什么。

并?不是李怀疏竟死?在庄晏宁手中?,而是现在正值关键时?候,经花猗之口暴露出庄晏宁曾经瞒着她行事,这已经大失一个属下的水准,更别说庄晏宁还肩负重任,在她身上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不仅要完成使命,还要全须全尾地回来,这恐怕才是沈知蕴真?正所想。

余婉身处局外,自然耳聪目明?,深涉局中?的这两个人却未必知道自己想的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沈知蕴冷然吩咐:“叫她过来。”

却说庄晏宁今日清晨便出门去往城内各大首饰铺子?,进出一间又一间,终于选中?一支通透碧绿很衬肤色的竹簪。她即将代表洛州这边出使玉瑟城,归期不定,然而春社过后便是沈知蕴的生辰,她怕自己错过,所以想提前送出生辰礼。

回来时?被余婉截住,余婉简单将发生的事知会一声,庄晏宁沉默片刻,出乎意料的没有畏惧恐慌,反而如释重负地一笑。她只是颇为遗憾生辰礼暂时?不好送出去,便用帕子?包好竹簪,揣入怀中?,点头道:“好的,我这就?过去。”

“好好同殿下认个错,至多被罚顿板子?,横竖你过几?日就?要远行,殿下向来心疼你,也会顾及路上颠簸不便养伤,应当?不会罚得太重。”

“嗯,我晓得的。”

对质

庭院深深, 主?屋附近的侍从与?暗哨俱都在余婉走后被遣散。

庄晏宁埋头走路,并未留意。即便注意到这份不愿在人前伤她颜面的用心, 她也只会以为是?事?情涉密才刻意屏退,从来不会往感情那方面想,她没有这样的底气。

走至屋前,她深吸口气才越槛而入,合上屋门,向前几步,一言不发地跪在案前, 一副任由处置却不肯认错的模样。

沈知蕴见她如此, 微微目颤,恍惚以为时光逆转, 又回到多年前的虞山行宫, 眼前这人身量再减小些便是当年的般般,别无?二致的倔强。

少年心性?浮躁波动, 药童吃住都在一处,整日不是?讨论功课做得如何, 便是?讨论又淘汰几人, 参与?试炼的心态时常受到影响。唯有般般总是?独来独往,不管不顾地奋发努力,说好?听些叫心志坚毅,说难听些叫认死理。

她最终能被选中也恰是?因为这一点。

其余药童被驱逐下山,沈知蕴将般般留在身?边并亲自教养,长达一年有余。

她教她诗文?骑射, 也教她行止仪态, 她如问起其余疑杂,也会为其解难。进步有嘉奖, 过则责罚……一根沉重的戒尺与?一双柔软的手,将她罚得臀肉肿痛不敢坐下的人却也是?轻柔替她上药,温言哄她喝药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俘获一颗自幼失去双亲的少女之心原是?如此轻松。

般般视她的殿下为至亲,为依靠,为明?灯……浑然未知,殿下最初对?她的那份好?也仅是?驾驭人心的一种?手段而已。

那日在虞山脚下将般般送走,她一双眼睛莹润欲滴,频频回头顾看,舍不得走。沈知蕴便晓得自己已驯养出这世间对?主?人最是?忠心的属下,不会为利益所诱,也不会率性?倒戈,谁能成为她之命门,谁便可以永远掣肘她。

沈知蕴替般般取名更籍,晏即河清海晏,宁是?四海安宁,假以歙州庄氏女的身?份进入丰山书院求学。

她并非对?般般寄予多大厚望,而是?在花猗堪比预言的梦中,同她若即若离、被认为是?她钟情之人终将葬身?在玉瑟城,那也算是?为国献身?,当配这样的名字。另一方面,也代表着她对?山河平定,王朝复兴的期许。

但般般对?她来说真的只有利用?价值么?

这出戏演到今日,这盘战线很长的死局布置到今日,沈知蕴已辨不清自己几时转变的念头,她不再希望这是?死局,她希望庄晏宁能从死局中走出,平安回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