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样的希望或许会牺牲一定的胜算,她在百般权衡之下竟也愿意。
可是?关键时候又叫她知道原来最早落下的那枚棋子却也是?整局手谈中最不稳定的因素,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好?像胜负已在冥冥之中见分晓,让人突生?不好?的预感。
其实不听话的属下由着她自寻死路也没什?么,但这个不听话的属下偏偏是?般般,沈知蕴便不知该如何拿如何放了?。
她自诩冷静理智,处事?游刃有余,甚少被逼入两难之境,当下这种?感觉陌生?而讨厌,以致她有些不敢预想在玉瑟城究竟会发生?什?么。
细数这些年来,般般对?自己几乎唯命是?从,只有两件事?她私自做主?,一个是?易容,一个是?买毒杀人,这两件事?却都与?李怀疏有关,她想知道其中原因。
良久,沈知蕴涩然开口:“想必余婉已经?跟你说过前情,我问你,花猗所言是?真是?假?”
庄晏宁抬眼道:“是?真的。”
她应得脆生?生?,逐字咬出啖人血肉般的咀嚼感,投来的目光烧着一把火,像是?要从沈知蕴难得出现?波动的面容中硬生?生?剥出几分爱恨。
她以为自己得不到的那种?爱恨。
如此看来,非但是?真的,她毒杀李怀疏时恐怕还十分快慰。沈知蕴沉默一瞬,又问:“那毒名为拢香,似乎非人间之物,你从何得来?”
“我想她出身?名门,位高权重,请得起名医也用?得起药,普通毒药很难一击即中,而机会错过很难再有。我那时正好?在长安备考,天子脚下什?么奇闻轶事?没有,我不知从哪里听来无?尽墟的存在,便买通一位阴阳使?,请他带我前往,拢香正是?我在鬼市中购得。”
庄晏宁嘴角噙着抹冷漠的笑意:“殿下应是?要问,即便买到奇毒,我不认识李怀疏,又是?如何下的手。”
“李氏府邸蓄有上百家奴,近身?伺候她的多是?些忠仆,可隔墙隔院的奴仆总有禁不住利诱者,相互间帮个差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悄无?声息下毒在她吃食中并非难事?。”
在她制定的计划里,李怀疏似乎非死不可,然而正如她所言,她与?李怀疏素未谋面,没有深仇大恨,那么又是?什?么理由促使?她必须将其杀死呢?仅是?因为花猗说李怀疏是?自己夺取江山的一大阻力么?
沈知蕴想着,口中便问了?出来。
“没错,就是?因为花猗告诉我,李怀疏会是?沈令仪的助力,却是?殿下的阻力,而为殿下铲除登基途中的道道阻碍本就是?我的本分。”
庄晏宁话至后头声线发颤,因为熟悉的冷香近在眼前,沈知蕴弯身?蹲下,纤白的指尖捏着她的下颌轻轻抬起,淡淡道:“记得我与?你说过,一个出色的杀手应当怎样?”
被迫相视,庄晏宁却不敢望进她的眼中,目光闪躲道:“为殿下不杀自己想杀之人,也为殿下杀自己不想杀之人。”
“你觉得李怀疏是?我想杀之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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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着唇坚持不语,沈知蕴加重指尖力道,逼迫她发出几声断续的痛吟,平静问道:“还是?……她是?你想杀之人?”
无?论是?曾经?的玄鹤卫上虞君,还是?绥朝的二殿下,她做惯拿捏人心之事?,不必垂鞭,也不必厉声质问,任是?表面再如何风轻云淡,慑人的威压在一个问句中便可淋漓尽致。
但她到底是?不忍心,否则早就将人捉去刑问,而不是?这般不疼不痒地在脸上留下几道暧昧不清的青红掐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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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晏宁眼角溢出几滴吃疼的眼泪,她内心几度苦痛挣扎,终于在被人揭底的当下昏了?头,咬牙道:“是?,是?我想杀她。”
既可以替殿下铲除阻碍,又可以取而代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没有一个掌权者容得下不忠之人,不忠且胆大妄为者更是?不晓得会埋下多少隐患。沈知蕴忍住一闪而过的杀心,慢慢松开捏她下颌的指尖,就着如此近的距离掴去一掌,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口吻含冰,腕间质感温润的玉镯也一道碰过颊边,既冷又热,庄晏宁不合时宜地想起温存时也曾被她击起臀浪,潮|热阵阵,这一瞬间,便蓦然后悔方才怎么就憋不住真心话?
“所以殿下要舍弃我么?”庄晏宁捉住她欲收回去的手,贪恋地轻蹭掌心,仅是?在喉舌间过一遭这个被抛弃的结局,她便心如刀绞,放下所有脸面尊严,恳求道,“殿下不如罚我罢,戒尺或是?鞭子……哪怕叫温如酒制毒给我服下,再酷烈的责罚我都受得住。”
她抬头望向冰冷得好?似永远也不会为苍生?垂颈的女人,目光近乎虔诚,像在仰望自己信奉的神祗,再一次求道:“只要殿下别赶我走。”
沈知蕴微微蹙眉,没错,她不仅不忍杀她,就连赶她走也不舍得,她失态成这样却还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或者她只是?觉得离开不如一死?
思量不过片刻,沈知蕴稍稍后退几步,任由庄晏宁掌心滑脱彻底栽倒,垂眼看她如丧家之犬般匍匐在地……毫无?疑问,她是?有些可怜,然而这种?自作自受的可怜并不堪被人怜惜,却意外地激惹起沈知蕴自以为冷硬的心肠。
不是?因着她长得像谁,也不是?因着她鬓发凌乱,眼眶通红,伸出指尖却什?么也够不到的模样像极了?被雨淋湿的小狗,刹那间突然涌起的心疼似乎仅仅因为她是?庄晏宁。
沈知蕴捏紧指尖,闭着眼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朝她走近几步,多余的心软不愿再给,只居高临下道:“落子焉可悔棋?我暂时不会处置你,过几日,你仍旧跟随兵马去玉瑟城罢。”
“落子……焉可悔棋?”庄晏宁露出自嘲的笑容,“是?啊,在殿下眼里我只是?一枚棋子。我生?来平平,照着她的样子改变面容,又入朝为官,走她走过的路……可我终究不是?她,去洛州赈灾也需殿下帮衬才脱得困境,我永远也成为不了?殿下挂念的那个她,拾人牙慧,东施效颦,差点将自己都给忘了?,心心念念的这一切当真是?痴人说梦。”
沈知蕴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什?么挂念,什?么痴人说梦?
当年宜州城外初见,身?份尴尬的自己被夹在中间,不知献降时该不该跪,是?李怀疏一声殿下救她于水火间,她自是?对?此人印象深刻。但一个是?朝臣,一个是?有继承权的皇女,哪能过从甚密?唯独那次她手腕被斩断,李怀疏前来探望时算是?秉烛夜谈,她们之间情浅缘浅,非要找个合适的形容,大概也只是?倾盖如故。
正在沈知蕴困惑间,庄晏宁抬手抹去泪水,挪着膝盖走到她身?前,边替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边说:“我身?世不如她,长得不如她,脑子也不如她……可是?这些都没关系。殿下喜洁,殿下喜欢颜色素净淡雅的衣服,殿下进食后喜欢用?酽茶清口……”
她话语一顿,面颊忽然被烘热几分,却觉得这句表露亲近的话非说不可,她只能以此慰藉自己。低着头,羞怯地将声音都含在喉间似的,轻声道:“还有,殿下手指纤长,第四根指头要长过第二根指头。”
“这些她都不晓得,我却晓得,这便足矣。”
她说得甘之如饴,可是?脸上的神情很是?凄楚,沈知蕴没来得及道出的疑问被她眼角没有拭净的泪痕一晃,忘得一干二净,舌尖一压,换到嘴边的是?另一句自己也深感莫名其妙的话:“你原本就与?她不一样。”
微尘
正月年节过后, 衙门?恢复办公。
方庭柯之前不过是为规劝李怀疏回到正道?,关于武源县县令等人渎职贪污的奏报仍然递去长安。虽然一直在等候下文, 但因不巧赶上放年假,各司各衙署都封印休息,所以也做好继续几头兼顾的准备,却没想到在恢复办公的当天便有任命派来。
传信官快马加鞭赶到,与?方庭柯说新县令及其属官还在路上,劳她再辛苦几日,另外带来一条令人倍感意外的消息。
“长史李淳何在?卑职这里有份委任文书是要交给她的, 请她出来听宣罢。”传信官望向众人, 破春犹冻,他询问时口鼻喷出大团白气。
方庭柯怔了会儿, 才轻咳一声, 向后唤道?:“李淳。”
她的目光驻留在传信官身上片刻,心中深感奇怪。本朝官职委任自有一套严格的程序, 除了文书以外,官服、官印与?鱼袋等信物都会一并发放, 但这个传信官只带了份文书, 其?他东西不知是没备齐还是什么,这是要人立马上任?
先不说那?封奏报没有直接递给皇帝,至少从明面?上来说不该有这样的后续,单只这个匆匆忙忙的派任就让人觉得?十分蹊跷。
方庭柯满腹疑窦地往李怀疏看去,却发现她也是不明就里的模样,迟疑着出列, 向那?传信官见过一礼, 应声道?:“我就是李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