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蕴在寝殿独坐一会儿,瞒着余婉前往浴池。她屏退所有侍从,在屏风后除去衣服,将脏衣掷入桶中,往亵裤瞥去一眼,慌得立即收回目光,面颈很快漫上一层血色。她只以为是自己年轻气?盛,心性不定,所以后来常常诵读道?经佛典。

卫静漪不喜敦伦,她于此事从未正经受教?,便不晓得原来自己已在不经意间被?般般用一盆清水,一匹湿帕,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叩开心中那道?名为人欲之门。

……

沈知蕴说一半,略一半,只让余婉明白个大概。

听完这些,余婉已辨不清心里究竟是何感?觉,她脸色几度变化,再开口?时却还能保持镇定,话题一转,问起沈知蕴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唔,是那窦刺史。”

崔庸服罪后,赴任的新刺史是个心系百姓却对国?愚忠之人,明知朝廷拿洛州当作筹码,治下?俨然沦为前朝死灰复燃的温床,却不愿被?收买,也?不肯抛弃一州民政除冠而去。这几年间,他一面恪尽职守,一面又常常面刺二殿下?不臣之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不怕自己处境尴尬,言辞稍有不慎便人头落地,根本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今夜,座上宾客尽是新朝班底,有前朝遗臣,也?有归顺之人。这姓窦的刺史举杯出列,痛斥沈知蕴妄图颠覆三?纲五常,枉为人臣,他见上首女子神态自如?,丝毫不受自己影响更是恼怒,掷去酒杯,夺刀便朝她刺去。

“洛州城既然已经保住,我无?愧于心,更对得起朝廷百姓,这刺史之位迟早要被?汝等贼子架空,何不如?拼了这身老命!”

席间有护卫更有武将,他自是蚍蜉撼树,刀未近身便琤然落地,自己也?身首异处,才溅落沈知蕴这一身鲜血。

“迂腐不堪,说这些胡言乱语,什么君不君臣不臣的,殿下?只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沈知蕴但笑不语。

从浴房出来,沈知蕴叫余婉回去休息,不必跟着,她自己提着兔子灯去找般般。

庄晏宁醒来以后也?去找过她,听奴仆说她在洗浴,便先回房等着。

久等不来,庄晏宁又心急如?焚地踏出房门,恰好沈知蕴的身影从转角拐了过来,她的目光都被?她手中旋转的兔子灯所吸引,一阵小跑过去,蹲下?来托腮细看,脸上堆满笑意。

见她果真喜欢,沈知蕴垂眼温柔一笑。

兔子灯再好也?总有看腻的时候,庄晏宁突然蹦起来春燕啄泥似的照着沈知蕴侧脸亲了一下?。

几年前离开长安时,作为利益交换,沈知蕴带走了一些属僚,这其中便有庄晏宁,她们相处时日变多,关系也?不似从前不冷不热了。

“咳,无?形无?状。”沈知蕴轻斥,却齿间含笑,脚步后移,借夜色遮去自己微微发热的耳廓。

她们有说有笑地向屋内走去,庄晏宁捉住沈知蕴手腕一看,奇道?:“殿下?,我上次见到就?想问来着,您这处几时长了个疤?”

沈知蕴翻转手腕看了几眼,不甚在意:“疤么?也?不大像,之前还比较小,这几日却慢慢有了花的形状,或许是什么时候磕碰到的淤痕。”

庑廊外面的树丛中冒出一个女人身影,却是方才自行回房的余婉,她看着两人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握拳又松开,随即决然离去。

毒杀

建宁四年初, 春寒料峭,乌伤遣使请求大绥于玉瑟城议和。

这时?的洛州城才送走一场飘如柳絮的春雪, 院中?桃柳有几?分?春意漫上枝头,候鸟南归。

“哈哈哈殿下如今也算尝得窥见天机的甜头了。”说话者长发束辫垂在身后,腰间挂着张白底彩绘的狐狸面具,灰白的双眼中?瞳仁细小,正是之前在黟永猎场来去无踪的黑衣人。

大绥开国皇帝从前是齐朝将臣,因受君主猜忌被逼走上反路。其时沧海横流,政权土崩瓦解, 各地愤而起事者多如牛毛, 他之所以在这场逐鹿中脱颖而出,封禅泰山, 除开天时?地利人和外, 也离不得身负玄眼的玉台卿相助。

沈知蕴淡笑不语。

齐朝与绥朝各有国史,如果将两者拿来比较的话不难发现, 即便同一史事,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微妙差异, 谓之春秋笔法。史官立场不同, 文过饰非也不足为奇,但她恰好就?是两边国史都读过学过之人,所以晓得李氏玄眼那点影响只不过是顺水行舟。

皇帝荒淫无道,贪官腐吏层出不穷,百姓被压榨得无命可活……值此颓期,没有大绥, 也自有其?他?王朝取而代之。而当?时?的李氏府君出山择主, 又身负异能,注定得享从龙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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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则亏, 水满则溢,这是大道运行的法则,生命不过数百年的国家又如何?能免之?如果不是披肝沥胆的朝臣痛下决断,抛弃所谓的祖宗基业,护持幼主南下宜州,齐朝早化作历史微尘。

但如今的绥朝当?真?走上齐朝老路了么?

沈知蕴其?实没有把握。沈令仪藏锋避险却依旧被卷入夺嫡之战的那些?年,她虽身在行宫,耳目却已伸至朝廷。她晓得这个妹妹不可小觑,所以开战以来,她一直保留底牌,留存实力,能够这么快逼退乌伤铁骑,她面前这位花猗功劳不小。

“当?初在虞山脚下救得狐仙,也算冥冥之中?的缘分?,眼下约期已满,狐仙自可决定去留。”沈知蕴合掌一击,余婉自珠帘后面走出,将手中?锦盒呈于案上。

这锦盒做工精致,金银相错的嵌丝工艺,最玄妙的却是底部中?空,其?中?置有一块冰冷彻骨的寒石,纵然是溽暑酷夏,蔬菜瓜果盛于其?间也可保持新鲜,旬日不腐。

“雪域佛心果生于极寒之地,千年一株,长成不易,采摘困难,如约赠予狐仙,还望此物可治愈你的眼疾。”

沈知蕴在用人之前会探其?底细,但她始终摸不清花猗虚实,想来是受凡人之力所限,她也不强求,在发现花猗对人间诸事毫无兴趣,乐得游离在外时?,便稍微放下几?分?戒心。

“那极寒之地不晓得被谁设了道屏障,我无论如何?也进不去,这才以此作为涉足条件强求殿下助我如愿,却不想须弥阁中?人才济济,摘取雪域佛心果竟如探囊取物。”花猗恭维一番,抬手触及锦盒,随即闭上灰白的眼眸,悄无声息地散出神通,查验其?中?真?假。

沈知蕴眉眼如烟地轻轻一笑:“通裕关蓄有上万将士,他?们?饮下洗髓液后洗髓伐骨,几?乎刀枪不入,自是比常人耐寒许多。”

言下之意,她派去以命换取雪域佛心果的正是这些?被改造的将士。

“只是可惜,此液饮下后将会渐失神智,言语含糊,只能听懂特殊指令,近似行尸走肉,已不能再称其?为人。”她说这话时?轻描淡写,好似不将人命当?回事般冷漠,声线却轻柔似水,面容白皙似高?山雪,给人一种极为割裂的感觉。

花猗倏然睁眼,掌心覆在锦盒之上,心念稍动便将其?笑纳。

多年前,她遍体鳞伤流亡人间,晕倒在虞山,又被沈知蕴所救,千疮百孔的身体渐渐转好,唯独这双眼睛被神器所伤,需以雪域佛心果为药引才有治愈之机。今日终于离恢复如常更近一步,她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

“初见时?险些?被殿下外表蒙蔽,还以为是弱质娉婷的闺阁贵女,这些?年见到殿下诸多手段,不得不感慨帝王之路从来都是以尸骨鲜血铺就?,非心肠冷硬者无法登阶。”她虽双目渺渺,却可以分?出神识辨清大致轮廓。

沈知蕴敛着眼眸,似笑非笑:“通裕关这些?尸兵又不是我养的,我替崔放物尽其?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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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有钱生钱的须弥阁,又有江都督这般能耐的将领,更有以一当?十的兵力,何?以不趁乱划洛水而治,自立为帝?”

“凡事谋定而后动,现在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