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只有菜没?有调料也十分?寡淡。

她在灶台前?呆了片刻,倒是?想出个办法来,腊肉分?作两半,一半炒白菜,这样白菜裹了猪油的?香气又沾了腊肉的?盐分?,另一半铺在米饭上,蒸出来满口咸香,最适合补充体力不过。

炒个白菜花不了多少功夫,李怀疏将饭菜搁在灶边温着,又去院中帮忙,沈令仪见?到她过来有些惊讶:“这么快?”

“不是?什么大菜。”

李怀疏说着,便低头从杂货堆中取出一坛酒来,隔着封泥轻嗅了嗅,差点儿被酒味香了个跟头,又掩唇咳了几?声,沈令仪轻轻看?她一眼,叫她回屋去,她也不敢逞强,万一真生病了还得劳烦人照顾。

拎着酒转身回去,一步三回头,李怀疏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比她梦见?的?所有景象都?要美好,如果她们真是?平民百姓那?便好了,虽然整日为柴米油盐发愁,快乐却也来得很简单,可是?许多事情也只能想想。

想想便好。

月亮爬上树梢,两人终于拢着灯火围桌用饭,李怀疏握着竹筷没?有动,期待着沈令仪的?反应,大约是?饿极了,沈令仪一连夹了几?筷子?菜,配着饭吃得有些快,她起先并未品出什么味儿来,吃到半饱时才向李怀疏点点头,满足道:“很好吃。”

“嗯,米饭不稀不稠也不糊罢?”平时斗嘴都?是?输的?那?方,好不容易逮住取笑她的?机会,李怀疏自?然不会放过。

沈令仪吃得餍足,将余下一片腊肉夹到她碗里,接着搁下筷子?,取了帕子?擦拭净嘴,意有所指地将她从上至下盯了个遍,虽然没?说什么,但这道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秋后算账的?意味甚浓。

“咳……”

李怀疏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以前?魂入七娘躯体,为了瞒住重生的?事实,说谎骗过她许多次,负债累累,如果有朝一日她要在床上向自?己讨还,只怕几?天?几?夜都?偿还不清,皮肉发紧地低咳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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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你,我还真没?银子?过年了。”李怀疏紧忙将话锋一转,真被则兰说中了,需被接济的?人是?她,差点连米都?买不起。

她月俸并不多,这几?年间也未养成节约用钱的?习惯,像是?那?日清晨买玉簪花,也是?大手大脚地花银子?。

沈令仪执着火箸往手炉中添了几?根炭,递给她,道:“那?便一直待在我身边,战事过后就随我回长?安罢。”

她睫羽低垂,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浓密阴影,眸光被掩,叫人一时辨不清这句是?提议或是?命令,是?玩笑或是?认真。

李怀疏将手炉握在掌中,隔了一会儿才道:“我去岁才任长?史,几?年时光又如何青云直上,莫非陛下想让我当您的?幸臣么?”

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册封为她皇后,或是?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君臣关系,却永远也给不了她一个名分?……可供她们选择的?路并不多,甚至思来想去也无万全之策,至少在现在,这仍是?横亘在她们之间难以逾越的?一道难关。

谁也没?有出声,屋内陷入沉默,直至一阵猛烈急促的?拍门声传来,李怀疏依稀听见?方庭柯的?声音,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向沈令仪,沈令仪喝了口茶水,没?好气道:“我有这么见?不得人么?”

“不是?……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见?她。”

方庭柯作为万州刺史,要在新君继位大典上行叩拜之礼以示臣服,她定然见?过沈令仪,没?法像哄骗邓则兰似的?哄骗她。

“无妨,我随你一起罢。”

却说那?头,新柔早上前?来捎口信,彼时孟春与宗年都?已不在,她有备用钥匙便自?行入内了,走至主?屋,如往常那?般推门进去,乍然瞧见?床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人,被吓得以手掩目,火舌似的?窜了出去。

沈令仪被动静吵醒,披衣出门与新柔解释,声称是?李怀疏的?朋友,新柔嗯嗯啊啊地应着,满脑子?却都?是?前?两年方庭柯为李怀疏介绍亲事被一一谢绝,她声名传开,前?来说亲的?媒人快将门槛踏破,她也无动于衷,仿佛心有所属。

回去见?方庭柯在忙,便忍住不说,直至晚间才将这事禀与她知晓,方庭柯饭都?没?吃便朝这儿赶了过来。

房门一开,方庭柯气冲冲地走进来,劈头便将自?己偏爱的?下属骂得狗血淋头:“李淳啊李淳,你实在是?糊涂!我倒要好好瞧瞧是?什么姿容不凡卖弄风骚的?女子?将你迷得神魂颠倒,磨镜自?梳,就不怕丑事被人捅破,误了一生清白,断送了仕途么?”

李怀疏挡在那?名女子?面前?犹犹豫豫,方庭柯看?得头疼,心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倒先护上了,她恨铁不成钢地将欲言又止的?李怀疏推开,“姿容不凡卖弄风骚”的?沈令仪终于露出面目,不咸不淡地抬头看?她一眼,她脸色唰的?一白,哆嗦道:“陛,陛下……”

苦劝

那夜闹剧之后, 李怀疏拿不准方庭柯究竟是什么态度,于是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皇帝微服私访不稀奇, 不知会当地官员也不稀奇,偏要与一个初出茅庐的七品小官同吃同住就很耐人寻味了,更别说新柔声称她们相拥而?眠,分外?亲密。

方庭柯又不是傻子,本来之前就对李怀疏身份有?所怀疑,她为官多年也有?见微知著的本事,顺着线索穿针引线便可窥见几分真相。

但这件事说到底太过离奇, 远超常人认知, 尤其涉及了皇家阴私,她估计恨不得自己眼瞎耳聋, 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临走前, 沈令仪还独自留她小叙一会儿,如果没猜错, 多半是些警醒的交代。

次日天未亮,李怀疏便来到县衙公房上值, 案头如她以往休沐回?来那般压着等候处理的事项条目, 从字迹来看,依旧是方庭柯所列。

方庭柯为一州刺史,手底下?并非无人可用?,但用?人不当反而?是给自己添麻烦,所以要事她从不假手于人,不过自从麾下?多了李怀疏, 她用?过几次觉得十?分顺手, 便也渐渐放宽心,将无暇处置的要务分给她做。

其余人等也陆续进屋, 呵欠连天,两?眼青黑,昨夜不知奋战到几时才回?去休息的。

因着大约一半的人手被外?派出去公干,或是顶替落入囹圄的县衙班底,或是带着胥吏重新量田……落座办公的人并不多。

公房的另一面是请来的账房在算曲进宝那笔糊涂账,一墙之隔时常传来清脆的算盘声?,贴有?封条的箱子被庶仆抬进抬出,俨然?是个大工程。

方庭柯从公房前路过时脚步微滞,目光越过众人在李怀疏身?上驻留稍倾,不知想些什么,隔了片刻,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负手在后,慢慢走远。

因公事羁绊无法脱身?,事情暂未说开,两?人唯有?继续公事公办地相处。

如此相安无事了十?来日,除夕之前,随着账目被查清,曲进宝的案情也有?了进展,方庭柯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喘息之机,她放叫苦不迭的众人回?去过年,却留下?李怀疏在自己房中。

“这封奏报你便直接呈给陛下?罢。”方庭柯道?。

李怀疏看一眼她手边奏本,稍一思忖,很快明白她用?意所在,淡笑道?:“大人还是依循规矩报给官驿为妥。”

“你在我手下?履职这几年尽心尽力,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不为体恤也为酬谢,从前赏赐钱财你不要,替你说媒你也不要,我原以为你真如圣人那般无欲无求,一心为民,依那夜情形来看却也不是……”

方庭柯手肘压在奏本上,疲惫地揉了揉鼻心,闭着眼道?:“这倒没什么,寒门?清流仕途艰辛,能走近路谁想绕远呢,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如今我将机会摆到你眼前了,你依旧谢却,我属实不懂了。”

区区一个县令贪污受贿,涉及数额也不会大到哪去,拿办此案其实不算什么丰功伟绩。但方庭柯是明白人,晓得当下?李怀疏如果想去长安不过是缺个由头,至于是升迁或是平调并不重要,她只要迁任京官便可近水楼台先得月。

“机会?什么机会?如大人所言,下?官入您门?庭已逾三载,如果旁人对?我有?误解,我无怨言,也不在乎。但大人在我心中不一样,昔时身?无分文无处可去,是您收留我在家中,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真心处处可见,我视大人为亲长,也一直以为您是信我之人。”

李怀疏起初还以下?属身?份回?她,越讲至后头越是真情流露,呼吸一顿,倾身?拜倒,沉声?道?:“大人认定我心性不正欲行歧途,我确实无法斩断这段关系,是以这份罪名认了并不算冤枉,但大人还想予我东风之力以攀青云,这不是在帮我,是在诛我的心。”

几乎是她跪下?瞬间?,方庭柯便夸张地从坐席上跳了起来,绕开几步,奇道?:“你这是作甚?这可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