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俟心里有了些数,领着?谢浮名往住处去的路上,蓦地说:“淫|乱是我狐族天性,武王伐商时有个先辈不慎捅出了大乱子,不仅她受罚,连整个狐族都被?女娲上神施了禁咒,我花狐一脉并?未深涉事端,是以所受影响要?小得多。”
“饶是这般,也会对初次交|欢的对象生出依赖,馥郁的体香在那段时日变得寡淡,自然也就勾不动人。”说到此处,花俟顿了顿,冷声质问道,“你同我妹妹有过一回了?”
她以长姐自处,拎着?眼梢将谢浮名左看?右看?,浑然将她视作了偷心贼。
“生辰钉失效,弥因体内灵力爆发,你口中?所说的天性致使她濒临死亡,她那时身边只我一个活物?,我不那么?做,她受得住么??”
谢浮名不气不恼,只是颇为费解地垂眸看?她:“你说□□是你们狐族的天性,你我同为动物?,须知繁衍也是天性,交|欢跟吃饭睡觉有何区别?唯有凡人,一面是男子纵情纵欲三妻四妾,一面却以什么?名节名分去约束女子,我倒不知青丘几时也有了这些迂腐可笑的规矩。”
被?她看?得心虚,花俟面色尴尬地轻咳几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背着?手左晃右晃:“我知道,但弥因半人半狐,且在人间待了这么?久,说不定也被?熏陶得同凡人没什么?两样了,她若认定了你,你又?可否对她负责呢?”
路走到一半,青丘国光怪陆离的故事听到一半,弥因体力难济,又?睡了过去,谢浮名已将她原模原样地揣回怀中?,不怕她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说你迂腐,你不认,原来是说错了,你哪里是迂腐,没问过弥因便将她许给我,简直随便极了。”谢浮名应是处于气极反笑的边沿,脸上却依旧冰坨子似的毫无变化。
花俟绞着?指尖,踯躅了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出来:“瞧你说的,我们青丘娶亲虽不像人间那般啰嗦,但也不是说成婚便成婚。实话同你说罢,我之前同冥君谈过几句天,无意?间晓得了你的故事。”
她觑了觑谢浮名神色,似乎未触逆鳞,这才鼓足勇气往下?说:“阿盈在路边拾了你,救回了你,你那时还是幼兽,未化作人形,双眼被?伤,彻底瞎了,她又?去找偃二替你制作了一双义?眼……”
阿盈是名半吊子女冠,她在僻静的山林间清修,那座年久失修的道观里仅有她一个出家人,山下?有个村落可供她采买日常所用。
她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心情好了便到自己在院中?辟的一亩地里翻翻土,这天生天养的一亩地常常颗粒无收,心情好了也会吐出个把坑坑洼洼的芋头?萝卜,叫她欢天喜地地挖了卖了,到山下?佐一壶浊酒来喝。
她还养鸡,是距道观十来里的农妇家送的一公一母两只鸡,原本是顶勤快的两只鸡,自来了道观以后也随了她,公鸡日晒三竿才见响,母鸡咯咯乱叫就是不下?蛋。
阿盈不会养鸡,但她其实喜欢热闹,便这么?同两只鸡作起了伴儿,直到有一日,她在从山下?回返的途中?拾到了只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的幼兽,用自己微末的道术救了它一命,伤了元气,不得不进补。
自那日起,道观后头?多了两座坟。
没了鸡,阿盈在坟前悲戚了两天,开始同她拾来的幼兽相依为命,幼兽也确实在不久之后救了她一命,报了恩。
山林失火,阿盈喝了酒睡得极沉,是幼兽将她咬醒的,阿盈软绵绵地栽倒在被?火毁了一半的道观前,脑子一片空白,幼兽伏在她腿边轻轻呜咽。
劫后余生,连幼兽都因害怕失去她而心情低落,阿盈却双肩一颤,迎着?一双眼泪汪汪其实什么?也瞧不见的兽瞳……很没情趣地打了个酒嗝。
这只小兽极通人性,阿盈将它视作家人,要?为它取个名字。
我姓谢,名阿盈,你也姓谢,叫什么?好呢……
她看?重这事,不肯轻下?决定,坐着?想,躺着?想,吃饭想,睡觉也想,终于有一日灵机一动:世事于我如浮云,好事坏事,浮一大白皆可了事,你便叫浮名罢!
小兽那时已听得懂人言,晓得自己有了名字,还入了阿盈的家门?,当?下?高兴得蹦跳到阿盈身边,阿盈将它抱在怀中?,舒服地揉着?它身上的毛发,感受着?它的耳尖在指缝中?抖动,困意?袭来,她闭着?眼呢喃道:“浮名啊浮名,你要?是再长大点儿便好了,我下?山采买还可骑着?你去,多威风多省事啊……”
春来秋去,寒来暑往,一人一兽慢慢的处出了感情,阿盈又?带着?谢浮名辗转至京师。
她听说偃师堂的偃二偃术了得,可以为人制作义?肢,弥补残缺,甚至连五脏六腑都假以乱真,那她家浮名是不是也可以装上义?眼,见到这世界的模样呢?
兽?她确实是兽没错,但恐怕不是你能养在身边的那种?兽。
偃二几乎一眼便认出了谢浮名是凶兽烬貘,此兽形似虎豹,兽瞳泛金,身形如山,通体黢黑,头?尾却白,周身分散长有赤红兽纹,故而得名。烬貘是穷奇手下?的一名悍将,战败后没了踪迹,世人皆以为它死在了战场上。
如今看?来,只是命丹破裂,灵力被?毁,又?得从头?来过。偃二说,伤它之人深谙烬貘特性,它的双眼岂会是普通猎人所伤。
烬貘名字的另一半与梦貘有关?。梦貘吞梦,又?如镜面般可使梦境重现,烬貘的长项便是模仿,再厉害的招式都可在瞬息之间被?它依葫芦画瓢地学了去,毁了它的双目,即如卸了人的臂膀,已是废了大半。
阿盈修道,自是晓得凶兽的厉害,谢浮名留不得,但她不舍,偃二很是自负,声称自己可以为它制作一双别致的义?眼,这双眼睛会为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心动,不忍破坏,暂且试试能否以此遏制住它的凶性。
两人于是忙碌起来。
偃二整日摆弄着?那些肉眼根本看?不见的丝线,还有稀奇古怪的皮料布料,阿盈在每一道工序完成时,对着?桌上的半成品念咒施法,她一面对偃二言听计从,一面又?不免产生怀疑,就自己这点功力,当?真可行么??
过了半年多,谢浮名装上了那双义?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阿盈,阿盈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缠着?偃二问这问那,对义?眼的效用半信半疑。
谢浮名却知道自己余生都将受义?眼所制了,因为她在见到阿盈的刹那间,浑身爬满了兽纹,经络似的牵引着?心脏砰砰跳动,她是烬貘,兽纹怒长是动了情。
如若偃二那张面皮子不是她自个儿捏出来的,阿盈确确实实长得不如她,但谢浮名见到偃二的反应远没有见到阿盈大。
无关?皮相,阿盈是她深以为这世上最美好的人。
……
记忆随着?花俟的讲述一一浮现,谢浮名渐渐闭了眼,久违地摆出一副难受的神情。
“人生不过百年,阿盈日渐衰老,你幻化作人形却容颜依旧,阿盈知道她无法再陪伴你,也怕她去了以后你太伤心,便请偃二替她寻来一种?药,在她死前喂你服下?。那是足以令人忘却一切的药,阿盈没想到,你不仅忘记了所有人,还得了个记不住人脸的毛病,却唯独忘不了她。”
花俟之前就奇怪,谢浮名本体庞大,幻形却可随心所欲,她领着?冥府的差事在人间行走,天界因着?她凶兽的身份也遣了耳目监视,应低调些,何以化了这具如此引人瞩目的身形。
“烬貘百年成形,你后来终于长到了可以载着?她四处玩乐的体型,她却已经不在了。”
谢浮名捏指作拳,听花俟继续道:“入冥府,管阴阳使司,是为知道阿盈投胎转世的去向,但冥府有冥府的规矩,于是冥君教你识魂断骨,你若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得到阿盈,也算不得逾矩。”
她在人间一百三十七年,取骨无数,却没有一具属于阿盈。
“你说我随便,我倒不这么?认为。人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过阿盈,便算报过了,时至今日,仍痴痴念念地寻她,足见有情有义?。若是弥因后头?变了心,那便算了,若是她认定了你,你愿不愿意?对她负责?”
谢浮名负手在后,良久无言,用以束发的木簪不知怎么?有些松了,两鬓垂下?几缕散发,被?风吹得拂向空荡荡的耳际。她衣着?素来简朴,也不喜穿戴饰品,是因阿盈不喜,常着?白衫道袍,是因阿盈喜欢。
“我若说愿意?,才是对弥因的不负责。”谢浮名低声道。
花俟喉间如梗,好半晌才分外空洞地劝了句:“你找了她这么?久也找不到,还是放下?罢……”
“找不到,也要?找。”
尾声
两人相谈不欢, 接下来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