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婉娘睁开眼,有?些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对,玉扇没?了。是我忘了。”
说完,她又?一副陷入回忆中的样子。
程荀使了个眼色,小丫鬟放下手里?的东西,无声出去了。
她走到胡婉娘身后,为她簪起头发。
“你说,人死?后都是去哪了呢?”
程荀手一顿,她望着眼前这个无知发问的人,心绪起伏难平。
前几日玉扇“死?”了。她被拖出府之?前,程荀来院里?报给胡婉娘。当时的胡婉娘也是这般,呆愣、惧怕、不安。这个从未将下人的人命放在心上的大小姐,在死?亡真正?靠近自己时,终于感受到了那?沉沉死?气带来的阴影和恐惧。
玉扇要被拖去乱葬岗时,她好像又?突然记起了这个从小陪她长大的丫鬟的好,特意从妆奁中拿了对成色极好的翡翠坠子,让程荀给她带上。府里?下人连声称赞她的好心与恋旧,程荀握着那?对坠子,只想笑。
胡婉娘心中有?良善的那?一面?吗?或许有?。不过那?份良善只在对方远远不如自己、甚至已然一命呜呼时,她才记得起来。
程荀心中嗤笑,胡婉娘此?刻流露的那?几分怜悯,若是能早些留给玉扇,或许她今日也不至于假死?出府这一条生路可?走。
可?程荀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轻柔地劝导这位天真得残忍的大小姐,“姑娘心善,想来玉扇便是去了黄泉路,路上也会为姑娘祈福的。”
胡婉娘的脸上毫不意外地露出几分安慰与满意,虽然那?脸色依旧惴惴,可?她已转过头继续挑拣首饰了。
一番精心打扮后,胡婉娘去到正?院,与刘夫人、以及那?位准嫂子相见。女眷们亲热坐着,席间谈笑不断,纵是有?几分机锋,转瞬也就打了圆场。
一顿饭下来,原本还有?几分尴尬的众人,也算自然了许多?。
正?当席面?撤下,刘夫人与林氏要好生谈谈之?后如何筹办婚事、如何从对方手里?拿到更多?让利时,一个小厮突然疯了似地跑了进来。
女眷所在院子,没?有?任何通传就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小厮。刘夫人端坐着,很是鄙夷胡家的规矩。林氏丢了颜面?,当即就站了起来,准备好生教训这人。
可?那?小厮却喘着粗气,话里?尽是慌乱和恐惧。
“刘大人……刘大人不好了!”
院中安静一瞬,霎时兵荒马乱起来。
那?位胡瑞的上峰,巡盐御史刘勤刘大人,突然倒下了。
崔夫人
意外出现得太过突然。
一刻钟前, 前院里三个男人用过膳,彼此客套寒暄一番,正要走到书房中详谈之后的婚事。可就在去往书房的游廊上,不知怎的, 那?刘大人突然就倒地不醒。
胡瑞和胡品之被惊得呆愣在地, 刘大人的小厮反应快, 当即就?扑了过去?, 连声叫唤着自家主子。
还没等胡瑞反应过来?,刘大人的另一个小厮就已经冲出门去?通告后院女眷了。得知此事瞒不了,胡瑞只能吩咐人先将刘大人扶进屋中, 又连忙叫人去?找大夫。
不多时, 前院厅堂里就?已乱成一锅粥。刘家的女眷、下人哭天?喊地地抹泪, 胡家人有心安慰却不敢开口。大夫在内室竭力救治,可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了,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直到最后,那?大夫抖着腿, 难掩惊惧地走出来?, 彻底宣判了刘大人的死讯。
江南官场上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就?这么?死了。迅速、猝然?、毫无预兆。
刘大人死得猝不及防,可这死讯像颗巨石, 砸向看似平静无波的扬州城,瞬间激起万重浪。
首当其冲的便是胡刘两家的婚事。这对?双方而言本就?有些?勉强的婚事,当即就?告吹了。胡品之对?此如何反应, 程荀不得而知。只是林氏的怒火却几欲烧到晴春院婚事告吹后, 胡品之央着胡瑞, 终于将府外的儿子记进了族谱。
只是,那?位他千恩万宠的外室花娘, 却被林氏拒之门?外。胡品之无奈,只好求到胡婉娘这来?,让她在林氏面前帮忙说些?好话。胡婉娘还未置可否,这件事先一步被林氏知道,当即就?抄起家伙在晴春院里狠狠叱骂了一顿胡品之。
其次,便是刘家的反应。当日诊治的大夫在扬州也算是小有名气。据那?日在场的小厮与大夫所言,刘大人既没有受到什么?言语刺激,更没有误食毒药,只是纯粹的“卒中恶死”。大夫虽已尽力挽救,可最后仍是回天?乏力。
刘夫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坐在刘大人床前的地上哭天?喊地,说什么?也不愿意?起来?。场面僵在原地,最后是刘大人的长子前来?带走了尸身和自己的母亲。
或许是一夜的平静、也或许是儿子的劝告,刘夫人最终接受了现实。如今今非昔比,刘家失去?了顶梁柱,家中儿子都还未考取功名,胡家又正如日中天?,刘夫人表面上也终于收起了对?胡家的仇视与敌意?。
只是,教训不了衙门?里的大人,难道还教训不了市井里的医馆吗?没过几日,刘夫人便寻了个由头,将那?日出诊的大夫所在的医馆狠狠砸了。
这招泄愤不算高明,只是医馆自认倒霉、胡家也不愿再招惹是非,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此外,胡家摊上这么?一出无妄之灾,胡瑞本就?觉得近来?运道不佳,这下更是几番派人去?姑苏城中请云水观的道士。
好不容易那?边应了,这几日就?该到了,可又刚好赶上刘家那?边出殡、做法?事。
胡瑞估摸着,若是此事着急忙慌地请人来?家中做法?事,倒有几分与刘家打擂台的意?思。少许犹豫后,胡瑞最终还是将云水观的道士们请回了家,只是法?事的日子向后推了推。
可这一连串的变故,在朝廷一书调令下,都显得好似微不足道了。
七月中,朝廷宣旨,任孟忻为两淮巡盐御史,命其即刻赴任。
新任盐政,居然?是孟忻。
这消息好似当头一棒,打得胡瑞当即呆愣在地。
是谁都好,可为何偏偏是孟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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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胡府里的气氛十分微妙。
入夏以来?,这个顺风顺水多年?的宅邸,好似中了邪一般。接连的怪病、死人,从?身份低微的下人到统管一方的朝廷大员,都在此毫无征兆地离去?。
死亡与病痛带来?的阴影,好似一张大网,牢牢笼罩在胡府四四方方的天?空上。
水暖鸭先知。可若是寒冬渐近,江水凝冰,水中的鱼儿又何尝不是第一个知晓的呢?
在这深深宅院之中,就?连胡婉娘这向来?愚钝的脑子,也敏锐地嗅到几分不同以往的气息。可真要让她拨开迷雾、看个清楚,她却不知如何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