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不过是几起意?外,不是么??胡府上下,不仍旧是那?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模样?么??
胡瑞却要警觉得多。刘勤空出来?的位置,他想过许多可能的人选,可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是孟忻坐收渔利。
收到京城邸报后,他当即就?去?信叔父胡聘。胡聘说得隐晦,可其中深意?却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两淮巡盐御史,这么?一个肥差要职骤然?空了出来?,朝中蔡尚书、许尚书两党自然?不肯错过。两位尚书姿态缄默,可底下的门?生党羽却打得激烈。
几番明争暗斗的商讨博弈后,户部递上去?了拟任名单。可谁曾想,皇帝看到名单后,竟然?大手一挥,选中了全程被两派人默契忽视的孟忻。
孟忻是何许人?当年?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就?胆敢拒了蔡尚书的赏识,转过头一声不吭地继承起自己老师崔清的衣钵。入仕这么?多年?下来?,竟然?还真了个不偏不倚的“清流”人物。
一个寒门?出生、就?连老师也早早退出朝堂的穷酸儒生,靠着老师余留的些?许政治资本,竟然?真的在这朝中拼杀出了名堂。可皇帝偏偏就?吃这一套,这些?年?下来?,俨然?将他看做了腹心之臣。
皇帝此番特意?将孟忻派来?扬州,背后的信号让胡瑞心惊胆战。在那?不安和警惕背后,还有一层连他本人也不愿面对?的羞惭和意?怯。
他要如何对?待这位昔日的好友、今日的政敌和上峰呢?
这厢胡瑞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那?厢一张床榻上的林氏心中可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在她眼里,新上司到场,她只顾应酬好后宅女眷便是。至于自己枕边人多年?来?难言的苦心与意?难平,她全然?不知、也不愿深究。
只要这府里依旧安生,绮罗绸缎、金簪玉佩依旧在身,她依旧端坐正院,在后宅呼风唤雨便够了。前院男人们的斗争又与她何干呢?她既无法?插手、也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多言几句还要被斥责“妇人之见?”。巴巴地凑上前问东问西,何苦来?哉?
故而,在刘家的风声稍稍过去?几日,林氏便迫不及待地下帖子请来?孟忻的妻子崔夫人。
孟忻此时还未到杭州,可林氏消息灵通,听闻这位崔夫人早半月就?到了扬州,来?此看望在书院读书的儿子,如今就?住在外甥宁远侯世子家中。
提起那?位初一来?就?闹得府里大乱的世子爷,她依然?心有戚戚。可心中再是担忧,也只能暗自祈祷,崔夫人莫要提起晏决明,免得又乱了胡婉娘一颗春心。
崔夫人来?的这日,天?刚蒙蒙亮,胡婉娘便起身了。程荀端着前几日胡婉娘亲自挑选的衣裙和首饰在旁服侍着,描眉敷粉、挽发簪花。往日最喜欢的繁复华贵的金饰都摘下了,换上了样?式大方简朴的白玉头面。
一番打扮后,只要胡婉娘不开口说话,竟真有几分温婉端庄、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程荀自然?心知胡婉娘这般用心是为了什么?。崔夫人是晏决明的亲姨母,晏决明母亲早逝,这些?年?多受姨母照拂,二人的关系说是母子也不为过了。在心上人的至亲之人面前,胡婉娘生怕自己行差踏错,惹了崔夫人的不喜。
只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程荀安静地听从?驱使,蹲在地上不厌其烦地为她换鞋子。胡婉娘换了六七双,仍觉得不够漂亮。她皱着眉,一心烦恼着该穿那?双鞋子才能显出自己步步莲花的矜重。
程荀姿态卑微,可心中的嘲弄却高高飘在半空。
她想,何必呢?晏决明定然?会将自己与胡家的纠葛告诉崔夫人。就?算打扮得有如那?天?仙下凡,崔夫人也只会厌恶痛恨你。
或许你从?未伤害过晏决明,可是婉娘,姓胡,就?是你的死罪啊。
晴春院里一行人忙碌到巳时,胡婉娘才匆匆向正院去?。
正院中,林氏一见?胡婉娘这非同寻常的打扮,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她也是从?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过来?的,心中又有什么?不懂的呢?只是崔夫人与胡家是什么?关系,哪里轮得到她如此姿态!就?连张家长辈千里迢迢过来?时,也没见?她这般隆重!
林氏刚想斥责她,却听门?外丫鬟来?传,崔夫人的马车到了。出乎林氏预料的,一同前来?的,竟还有晏决明。
听到晏决明也来?了,胡婉娘立时让程荀拿出小镜子,一丝不苟地抹着鬓边碎发。林氏见?状更是气闷,可又急着出门?迎客,也不便在此时多说什么?。
而程荀抬着小镜子,心思却飘远了。
她想起在兖州明泉寺的短短几日,那?位温柔寡言、宽容平和的夫人。崔夫人身上有种奇妙的气质,像平静的水,也像沉默的大地。
即便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崔夫人也愿意?在她说出僭越之言时,伸出双臂抱住她。
还有那?双与晏决明相似的眼睛。在她初初失去?程六出,整个人混乱、破碎,只能强撑着一张人皮不崩溃的时候,给了她莫大的抚慰。
……崔夫人,如今知道她的身份了么??
忐忑像根无形的绳子,一点点收紧了她的呼吸。
“崔夫人、世子爷,这边请。”
林氏殷勤地将崔夫人和晏决明迎进正院,程荀早已收起小镜子,此时安静地站在一侧。
正屋里,崔夫人态度并不亲热,闻言也只是略微一点头,矜持地走到上座坐下了。
晏决明站在崔夫人身侧,微笑寒暄。
“林夫人,前些?日子我府上事务有些?繁忙,好些?日子没来?叨扰了。今日借着姨母的光,来?府上坐坐,夫人可莫怪。”
几日不见?,晏决明风姿更胜。
今日,他玉冠束发,一身墨蓝绣竹暗纹的长袍。轻薄顺滑的布料贴在身上,隐约能看见?锁骨的起伏,更衬得他宽肩窄腰、身形颀长劲瘦。他侧着身子,鼻梁高挺、眉目清俊,嘴角噙着笑,真真是个如玉如琢真君子。
见?他姿态如此有礼,林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着称赞晏决明后生可畏,连连说着好话,让他多来?府中坐坐。
而程荀一旁的胡婉娘更是呆愣在原地,目光久久凝视着心上人,直到林氏身旁时刻紧盯的婆子轻咳一声,才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程荀移开视线,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这小子如今倒是开了窍,知道拿样?貌当手段,攻克夫人小姐们了。
而晏决明面上淡然?,可自进门?起,余光就?时不时向程荀投去?。
她好像瘦了些?……是最近苦夏,食欲不振么??
前几日他特意?让针线房裁了新衣,用的是儿时她说过衬他的墨蓝色,不知她如今……如今还觉得墨蓝衬他么??
注意?到程荀移开视线,晏决明嘴角的笑一僵。
是他今日太张扬了吗?她从?前好像确实不喜张扬恣肆之辈,总觉得这样?的人轻浮浪荡、靠不住……
“林夫人客气了。我听决明说,令郎此前还去?湖山探望过犬子。说起来?,还要多谢令郎照拂我家绍文?。”
崔夫人轻柔的话打断了晏决明神游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