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元手一僵。
他气?得手直打哆嗦,“你,你小子!”
晏决明看他气?不可耐地跑出门看棋谱去了,忍不住轻笑一声,可那笑意旋即便消失了。
他何尝是担心姨母认义女之事?阿荀有多么好,只要他知道,姨母必然也会知道的。
只是,他要如何说,他这段时间在扬州的所作?所为呢?何况,还有至今仍在胡府潜伏的阿荀……
姨母一向便不喜他搅和?进朝堂之事中。或许是母亲的早逝、自己当初被拐走?的意外,姨母对他总有种保护过?度的心态,不愿他置身险境。
可矛盾的是,姨母也不舍他为了太平,一昧藏拙,最后平淡余生。
姨母虽容易关心则乱,可她?对他的期望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初入京城,被家族的期许和?自己严苛的要求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姨母的信里写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相信你自己,你是崔清的外孙,是崔怡的儿子。
晏决明叹口气?,不再去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想也无益。
傍晚的渡口边,仍是人声鼎沸。扬州物阜民丰、交通畅达,渡口上,往来车马络绎不绝。晏决明、王伯元站在渡口不远处的垂柳下。夕照从柳叶之间漏下来,斜斜落在脸上,更?显得二人俊逸非凡。往来的姑娘小姐,都忍不住投来羞怯的目光。
不多时,一艘船靠了岸。崔夫人扶着婆子的手悠悠走?下船,晏决明迎了上去,笑道,“姨母,舟车劳累,辛苦您了。”
崔夫人抬起头,看见?外甥熟悉的脸,忍不住红了眼眶。王伯元适时凑上来,打趣道,“伯母,快请上车吧,少亭在这巴巴望了许久呢!他肚子叫了几轮了,我可都听见?了!”
崔夫人正拿着帕子擦泪,闻言也笑了出来。一行人欢欢喜喜上了车马,一路往观宅去。
众人在观宅用膳,席间王伯元插科打诨、更?是逗得崔夫人笑意连连。等到?膳后,众人慢慢散了。晏决明送她?回院子,二人一路无言。
等到?进了院内,崔夫人端坐上首,缓了几口气?,才?厉声问道。
“决明,你与我说清楚,你此番来扬州,究竟是做甚!”
竞名利
“决明, 你与我说清楚,你此?番来扬州,究竟是做甚!”
崔夫人厉声问道。
三月初,太子离京督查荆州河道疏通、堤坝修缮。这个消息一出, 满朝文武心中便都有?了数, 这是太子正?式踏入朝堂的第一步, 也就此?与誉王真正打起了擂台。大臣官员们心中各有?思量, 孟忻、崔夫人更不遑多让。
孟忻在朝中向来不偏不倚,本就没有结党站队的打算。可他二人却担忧晏决明。
宁远侯向来是个滑不留手的,看?上去与谁都交好, 可?从未切实?参与过夺嫡的纷争中。从前太子还未崭露头角, 还可?以说晏决明不过是少年人之间的小打小闹, 可?今非昔比,晏决明在府中又?要如何自处?
崔夫人本想找机会与晏决明好好聊一聊,可?还没?等她忙完手头的事,晏决明竟就一声不吭地跑去扬州了。
打着回扬州打理先母产业的幌子, 结果流言放得满天飞, 半个京城官宦之?家都快知道晏家书房里?,这对父子如何争吵的了!
崔夫人若是能信了那?些刻意散播出去的流言,这些年和晏淮的交道就算是白打了。
她当即就想去扬州问个清楚, 可?偏偏此?时孟家一位长辈去了,各种事务压在头上,直到现在才有?空来。
若晏决明真如流言那?般, 是被晏淮“放逐”到此?地, 她恐怕还要松口气。她就担心他初生牛犊不怕虎, 真的掺和进扬州这一滩浑水的官场中。
晏决明站在她身前,闻言也未慌乱, 反倒从身侧端来一盏茶,恭敬奉上去。
“姨母息怒。别的先不说,这茶可?是今岁的上品,您先润润口。”
“你!”
崔夫人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气恼,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接过了茶。
茶入口,满嘴清香,是她喜欢的风味。她那?满肚子火气终于稍微消了些。
放下茶,崔夫人苦口婆心地与他说道,“决明,你如今不小了,一举一动都不是儿时那?般,能用小儿顽劣、少年意气敷衍过去了。你要想清楚,走上那?条路,轻易便回不了头了。”
崔夫人说得委婉,可?话里?的意思,二人都心知肚明。
晏决明在她面?前坐下,沉稳道:“姨母,您的苦心我明白。从入东宫那?日起,我心中便早有?打算。这些年我也未曾懈怠,行?事步步小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即便事不成,也能尽量全身而退。其中种种,孩儿不便明说,还望姨母放宽心。”
崔夫人沉默了。她久久凝视着面?前这个少年人,他的肩膀不似从前那?般单薄,早已有?了成人的模样,目光更是坚毅果敢。不知怎么,那?目光突然让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崔清。
二人这肖似的气度让她心生哀戚,半晌才软下口吻,道:“你大了,很多?事我也不便插手。只是你要时刻记着,你这条命是你母亲拼死?换来了,我不许你随便对待这条命,听到了么?”
晏决明听她提起母亲,心中有?些沉重,立刻正?色应是。
崔夫人松了口气,又?问起,“你在信里?说,找到那?个小丫头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晏决明抿抿唇,突然起身,在崔夫人面?前跪下了。
崔夫人一惊,连忙去扶,“你这是作?甚!”
晏决明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将与程荀重逢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明。
崔夫人起先听着,只感叹程荀命运多?舛,可?越听到后面?,越是觉得不对。
她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忍不住打断道,“你是说,当初你被害是胡家人在背后一手指使的?那?小姑娘是为了替你报仇才卖身入府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崔夫人当即就落了泪。她撑着桌子站起身,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地说道:“那?群畜生、那?群畜生!当初我就该一刀将他们捅个对穿!”
晏决明连忙拉住她,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
崔夫人紧紧拉着他的手,好似一头惊慌的母兽,为了幼兽的安危竖起了浑身的刺。
晏决明宽慰了她许久,她才慢慢冷静下来,泪却止不住地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