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己在网上搜索,却被“反社会”“心理变态”“有病”的言论冲击得眼前一黑,他关掉电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对自己反复念叨这是不对的,不应该这么想,更不能这么做,他应该高高兴兴地迎接弟弟妹妹的出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做一个好哥哥,最起码,不能表现出讨厌和抗拒的情绪。
莫停舟,他对自己说,你是一个正常人。
一个正常人应该在男朋友对他说分手的时候,沉默地答应,伤心地离开,或是生气地骂他一通,继续纠缠已经有些靠近红线了,但他愣怔地站在学生活动中心的门口,他的大脑却对他窃窃私语:你应该把祁南风推下去,让他摔成一个残废,让他永远都离不开你。一个正常人应该在看到前男友和疑似现任在一起的时候转身就走,拉黑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当然也可以,但他从livehouse的门口离开,却在酒店的房间里打开暗网,购入了若干药剂,甚至还有一副货真价实的手铐。当他真的收到货的那天,他才彻底冷静下来,用黑色的塑料袋把这些东西囫囵包起来,扔进了行李箱,最后又藏进了储物室。
莫停舟,他对自己说,你是一个正常人。
上周六,祁南风按时赴约,在校门口和他见了面,莫停舟语气平淡地邀请他约会,他们在学校附近逛了一圈,傍晚的时候又在学校门口分开。天色渐晚,祁南风和莫停舟告别,说要顺道去川河江山看一眼秦洛川对方知道他最近在深中市,已经碎碎念这件事情不少天,他从学校门口出发,一路走到那条他大学时常走的巷子口。
这条小巷是条近道,这还是莫停舟告诉他的祁南风走进去一段距离,一股刺鼻的药水味道忽然涌入了他的鼻腔。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捂住鼻子,却发现味道正是来自一块覆在自己口鼻间的方巾。
这块湿润的方巾被一双苍白宽大的手用力地按在他的脸上,他试图挣扎,这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他本来就力气不小。但是药效比他想象的发作得还要快,他只刚把那人的手推开,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莫停舟平静地扶住失去意识的祁南风,平静地想:我为什么非得做一个正常人?
20 没有未来
失眠对莫停舟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不如说能直接入睡的夜晚对他来说才更少见。他本来以为自己在迈过那条线后一定也会夜不能寐,但奇怪的是,他一点不觉得愧疚,甚至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他检查完所有门窗的锁,终于躺到床上,把昏迷的祁南风像个抱枕一样地圈进自己的怀里。他触碰到那只冰冷的,牢固的手铐,于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满足里睡了过去。
虽然他依然睡得很浅。早上六点不到,莫停舟就有些睡不着了。他干脆坐起身,低头去看躺在边上的祁南风。祁南风侧躺着,蜷缩成一团,是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姿,看着看着,莫停舟忽然伸手撩开他的头发,收紧了他眼前的眼罩。
他拨弄眼罩的时候,指间感受到了祁南风轻轻的呼吸。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祁南风戴这个东西,他不想把祁南风漂亮的眼睛弄瞎,也不可能永远不和祁南风说话。祁南风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这个绑架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的前男友,到时候他会怎么想呢?
祁南风到底会怎么想,莫停舟不知道,但是莫停舟自己却想得很清楚:就算祁南风知道是自己做的,害怕他,讨厌他,觉得他恶心,他也无所谓,而不管祁南风之前是出于什么目的和他交往和复合的,他现在也不在乎了。
反正现在祁南风永远也不可能离开他了。
他做事情一向干净利落,这次也毫不例外。特地挑选的没有监控的绑架地点,其它经过路段的监控替换,租车记录的抹除……他早就准备好了素材,也演练过了几次,能够确保完美无痕。
虽然真的实操起来还是要比想象中要难一些,不过也只是一些。在程序和代码这方面,莫停舟有不输给任何人的自矜,而在这个数字网络归档一切的现代,像他这样的人拥有潜藏的巨大权力,只是在几天之前他都不感兴趣就是了。
之后,他打算用准备好的假身份把祁南风带出国他已经收到了几家公司的offer,可以办下工作签证久居,最后再在人烟稀少的地方租一间有隔音地下室的屋子,一切就可以彻底安顿下来……
金属碰击的声音响起,莫停舟回过神来,看到祁南风微微动了动,看上去是终于清醒过来了。莫停舟给他穿的是自己的衬衫,尺码要大一号,祁南风慢慢坐起来的时候领口滑到一边,露出了脖子上惨不忍睹的痕迹。
莫停舟回想起昨晚祁南风激烈的挣扎,沉默地看着他,等着他质问自己甚至是咒骂,然而祁南风却好像没有感觉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只是盯着虚空里的某个点,看了一会,随后身体慢慢颤抖起来。
他越抖越厉害,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低头哭了起来。他捂着嘴,把哭声闷在自己的喉咙里,听得出来在刻意压抑声音的大小,但是依然控制不住地抽动着肩膀。
莫停舟愣住了,他看着哭泣的祁南风,心脏忽然狠狠地抽痛起来。
……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都对祁南风做了些什么……?
像是做了一场太久太真实的梦,莫停舟猛然清醒过来,猝然出了一身冷汗。他全部设想过了,祁南风会有多厌恶他,多憎恨他,多恶心他,他设想出最最恶毒的咒骂,然后在心里预先吞下,但是他没想到祁南风会哭。
他怎么会想不到祁南风会哭呢?明明昨天祁南风恳求的声音里就已经带上了哭腔的颤抖,宁愿受伤也在拼命地挣扎,最后连眼罩都坠着湿透了的沉重在指责之前,祁南风先是一个身心崩溃的受害者。
祁南风和他不一样,他有许多爱他的亲人和朋友,有蒸蒸日上的最喜欢的乐队,有许多自由和尚未实现的愿望,但他却剥夺了祁南风的一切,把他永远地关在了一个阴暗狭窄的地方祁南风怎么会不痛苦,怎么会不崩溃呢?
一直以来,莫停舟只设想过自己要承担的违背道德法律的严重后果,而他终于发觉自己无所谓这一切,他甚至无所谓被祁南风讨厌,反正他觉得祁南风也没喜欢过他但是他没想看到祁南风痛苦。
没关系,他又止不住地想,再关上个两年三年,祁南风就会麻木地接受这一切了。
可是他看着落泪的祁南风,却是真真切切地有些喘不上气来,心脏从未有过的绞痛让他连话都说不出。就这么直接放了他,放过他吧,莫停舟残存的道德感隐隐作祟道,而且现在放他回去,他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祁南风还不知道是他做的不是吗?毕竟昨晚祁南风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
他还没看到我是谁,一切都还来得及。
莫停舟一边抵触着这个想法,一边却又不自觉地伸手,就要解开祁南风的手铐。
但是忽然,那种感觉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一种隐隐的违和感,和大学时期跟祁南风交往时的感觉一模一样。莫停舟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种感觉来自何处,指尖就已经碰到了祁南风的手,然后,在莫停舟反应过来之前,祁南风忽然反手扣住了莫停舟的手腕。
他的手依然使不上什么力气,莫停舟却下意识地忘记抽离,在他因为惊讶而微微扩大的眼睛里,倒映出祁南风的口型:
莫,他的嘴唇微张,停,像咬下一块脆糖饼,舟,最后一个字和笑容一起扬起。
他隔着眼罩,视线漫无焦点地看向莫停舟的方向,嘴角却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重复道:“莫停舟,我知道是你。”
他还是认出我了。
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莫停舟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在那一瞬间依然感到如坠冰窟。在他僵硬地一动不动时,祁南风却慢悠悠地膝行过来,然后卸力倒在了莫停舟的身上。莫停舟被他的重量带着一起跌进身后的被褥,后者却在他怀里蹭了蹭,语气甜蜜道:“我知道是你,对不对?莫停舟?咦,你怎么不说话?不会被我吓到了吧?一个绑架犯,被自己绑来的受害者吓到了?”他把自己说笑了,自己在那笑了一会,又道:“莫停舟,你真好玩。”
莫停舟已经彻底搞不明白现在的状况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祁南风:“就是知道是你,不过现在开始是因为声音。”
莫停舟:“………………”
祁南风:“你绑架我,还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你不跟我道歉吗?”
莫停舟:“……我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祁南风“欸”了一声:“道歉嘛,我会原谅你的。”
莫停舟看了他一会:“现在道歉还太早了。”
祁南风:“……什么意思?”
莫停舟伸手拉掉他的眼罩,祁南风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光线,边准备再说一些调笑的话,声音却陡然卡在了嘴边。
他看见神色复杂的莫停舟,余光却瞥见了莫停舟身后那面墙上铺天盖地的自己。他往左看去,左边的墙上贴着自己的海报,场照和周边,他往右看去,右边的墙上挂着自己随手一扔的歌词草稿纸,演出服的配饰,甚至还有一件完整的外套。每样东西边上都标注着详细的日期和时间,有点儿像一个侦探的破案现场,而他的一举一动在对方的视线下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