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宫维彦这样的男人,安分守己反而很奇怪。

艾芮和他结婚十几年了,从一开始就默认了他的若即若离,知道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知道他偶尔不回家是去做什么,知道他的体贴别人也能拥有。

知道自己不用为此烦恼。

因为他对她也是十足十的好,每一句“我爱你”都真心实意,永远温柔以待,会记住她无意间提起的小事,不管多小,然后悉心做好。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保持绝对的专注,不埋怨,从来不对她不耐烦,就连他不回家也不会忘了提前告诉她,让她不用准备晚饭。

宫隽夜是不会懂的。

她坦言:“因为我找不到比他对我更好的男人了啊。”

“可是你……”这个字眼对他来说有些难以启齿,“你爱他吗?”

艾芮笑着答:“爱啊。”

“我爱他,他也爱我,只是我们俩的爱不太一样罢了。”

艾芮之于宫维彦,就像个美妙绝伦的收藏品,他享受她,当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尤物,且必须要属于自己。

所以他唾弃他。

父子俩难以调和的性格矛盾从宫隽夜的叛逆期持续至今,早已经不是小孩子闹脾气这种程度。而作为一个生来就是为了被捧着宠着的仙女,消除积怨这种事太为难艾芮这个花瓶了。她也分不出孰是孰非。

她对爱人不忍责怪,而孩子同样是完美的。宫隽夜从小单看长相就无可挑剔、性格大气情商高,从小学习礼仪和射击,后来又全凭个人兴趣学了奢侈品鉴定,外表和内里都像个合格的二世祖了,宫维彦却仍是不肯说一句满意。想想也是情理之中,父辈本就不是草莽出身,从本质上就跟那些审美清奇的恶俗暴发户不同,对子嗣的要求自然更高。

那宫隽夜呢?

很快到了冬天,他成功熬过高三上半段,完成了一个混子的光荣使命。

等放了寒假,每年的固定任务就来了,过年。

作为一个家风严谨且完整保留着旧习的大家族,每年除夕宫隽夜都会跟着父母回祖父的老宅去过。当“过年”被整个家族赋予了沉重的含义,就不仅仅是团聚这么简单温馨。

倒不如说但凡是一家人聚首,气氛就会不可避免地微妙起来。

宫老爷子膝下有三个儿子,宫维彦在家里排老二,上面有个大哥下面有个三弟,宫隽夜也同样。艾芮常开玩笑说家里阴盛阳衰,妯娌中没一个生女孩儿的,让她这当婶婶的小姑娘都没得抱。

宫维彦也表示赞同,区区一个宫隽夜都够他劳神了,到家一看那成群的半大小子就闹心得慌。

但他也有自己的隐忧。

每家都是儿子,谁都知道这样的局面意味着什么眼前他掌权的时候家中尚且平静,他总有年迈的一天,不敢祈求能安稳活到晚年,但凡他有个三长两短,两个表兄弟一定会觊觎落到宫隽夜手中的家业。

这并非杞人忧天。他们这样的家族,在亲情的温柔覆盖之下总存在着盘根错节的利益牵,当年老爷子分家的时候,执意将自己名下的财富和房产留给老大和老三,却把经营了一辈子的灰色产业连带着多年积攒的资源和人脉都托付给了宫维彦。周围人对此没有异议,老爷子的决定永远不会出错,宫维彦的确是接手家业的最佳人选。这评价不掺杂私情,宫维彦的能力和品行他们都看在眼里,而相比之下的长子,也就是宫隽夜的大伯,庸庸碌碌大半生,眼高手低不能成事;小叔身体不好,却仗着自己是老幺,恃宠而骄,心机深重,没有谁不算计的。

宫老爷子是明白人,想不让自己打下的江山断送在儿孙手上,就要把它交给合格的主人。

合格的主人啊……

想到这儿,趴在阳台围栏上抽烟的宫维彦回过头,透过西式老宅白色的飘窗看了一眼在客厅打牌的宫隽夜。

坐在他对面的是表弟宫隽星,长年翻着白眼藐视众生,把手里的炸弹啪地甩到桌子上:“哥你今晚输第十八回 了。”

宫隽夜盯着手里的一把烂牌,愣了两秒钟,毫无形象地捂脸嚎叫起来:“啊啊啊!”

宫维彦再也看不下去了,扑到不明就里的艾芮怀里失声痛哭。

我没出息的儿子哎。

宫隽夜长年在家里扮演着人畜无害的吉祥物角色,就算没人敢在宫维彦面前提,也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共识堂哥宫隽英硕博连读拿着双学位,人还没毕业公司就先上市;堂弟宫隽星从小智商超常,十六岁就轻轻松松出国读了大学。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曾开玩笑说,这两个孩子怕是把家里的优秀基因都继承干净了,一点儿没给老二剩下。

玩笑归玩笑,听到谁心里不是滋味儿谁懂。

最有地位的一家之主,却偏偏摊最没出息的儿子。

“这是规则最简单的啊,哥。”宫隽星笑着把牌一推,毫无悬念的连胜之后失去了游戏的兴致,他口中说着听似亲密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带着露骨的尖酸,“太笨了你,学习和经商不拿手,连赌钱也不行吗?”

远处正和婶婶聊投资和竞标的宫隽英闻言轻蔑地哼了一声。

“废柴。”

他们看不起他,冷言冷语从不怕被他听见,因为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学习不行,经商不行,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他们看他的人生就像看一出低俗的喜剧,巴望着嘲笑最后的结局。

可宫维彦没看见的、所有人都没看见的是,宫隽夜早就把可能赢的牌藏在了桌上的花边杯垫下面,用茶杯轻轻压着,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轮到他洗牌的时候,他低下头喝了口花草茶,笑眯眯的眼睛悄悄级开了一条缝。

“你开心就好。”

(四)

宫维彦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按照他为宫隽夜做好的打算,三月开春,宫隽夜就要去出国班读三个月的加强课程,六月份走个高考形式,然后直接去国外的对接学校读大学,专业也是提前挑选好的,肯不肯说另说。

宫维彦这个人向来是滴水不漏的。只要他决定着手去做一件事,你的个人意愿就必须排在所得的最大利益之后无限顺延。关于他儿子的事也是同样。

他不敢保证宫隽夜将来一定愿意接手家业,不勉强是他最大的仁慈。哪怕这世上没有所谓的万全之策,他连自己的死都计算在内,也要将这条路铺得尽可能远。

可他还是存着那么一丁点儿侥幸的。

于是在寒假结束前,他态度试探地跟宫隽夜商量:“我手里有个地下赌场,你拿去玩儿吧,锻炼锻炼。”

彼时的宫隽夜盘腿坐在柔软而腐败的纯白色长毛地毯上,两只眼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爸身后的显示屏,双手紧握电动手柄,闻声只道:“你让让,我快没命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耐烦地打断,只得含着后面半句,没再往下说,但是看样子也不打算为游戏里那个苟延残喘的主角妥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