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家庭环境,即便她只是个旁观的外人,都觉得很窒息。
秦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毕竟原生家庭所带来的痛苦, 非常人所能理解,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 也很难与之共情。
“我父母……”
谢昀臣嘲讽地勾了勾唇,“他们很早就分居, 各自有家, 我父亲你应该也听说过,他最近搅进了贪污的案子里,你想知道是谁举报了他吗?”
秦桑沉吟片刻,“谁?”
谢昀臣讽刺一笑, “他的情人。”
秦桑很错愕,她并不知道谢家这些事的细枝末节, 她只从刘程程口中听说谢震廷被举报贪污,不过案子还在调查中,若是调查属实,也许会连累谢昀臣。
看,这个世界多不公平。
明明谢昀臣也是受害者,却要被原生家庭所连累,他没有从父母身上得到半分应有的关爱和呵护,反倒因为这层血缘关系被他们处处拿捏、禁锢。
“我父亲和我母亲当初也是自由恋爱,我母亲为了和我父亲结婚,和家里人决裂,不听劝阻,毅然决然选择嫁进谢家,起初,他们也过了两年平静日子。”
周婉清和谢震廷能在一起,也是谢震廷主动追求得来的结果,只是谢震廷花名在外,周家书香门第,容忍不了这种登徒子当女婿,说什么都不同意结下这门亲。
周婉清却不肯放手,她宁愿和父母断绝关系,也要嫁给谢震廷,刚结婚时,两人也是过得很好的,夫妻恩爱,蜜里调油,不过好景不长,周婉清怀孕以后,谢震廷就开始夜不归宿,起初还忌惮着,到后来就越来越肆无忌惮,频繁出轨。
两人越吵越凶,到后来,谢震廷干脆就不回家,成天留宿在外,他身边的秘书,就是他过去无疾而终的那位初恋情人,她回国以后,谢震廷就和她旧情复燃,将她带在身边。
“后来他们感情破裂,成天争吵,闹得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初三毕业,他们闹着要离婚。”
或者应该说,是谢震廷为了给自己的初恋情人一个交代,死活要离婚,而周婉清不肯,说什么都不愿意将谢家夫人这个位置拱手让人。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全然不顾忌家里还有他在,谢震廷睚眦欲裂,“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还像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千金小姐吗?简直是个泼妇!我要跟你离婚,也是为了儿子好,他总不能跟着你这种疯女人长大。”
周婉清被彻底激怒,歇斯底里,“我变成这样到底是谁害的?这几年你做得那些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忍得还不够吗?你如今为了扶持那个女人,就想把我一脚踢了,我告诉你!没门!儿子是我的!那个女人想进谢家的门,除非我死!谢震廷,你最好别逼我!逼急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去死!”
谢震廷骂了两声,扯了西装外套就往外走,碾过满地的碎玻璃渣,抬头无意瞧见站在二楼的谢昀臣。
那时少年身体抽条疯长,骨骼料峭,身高已经逼近谢震廷,他就在二楼看着,神色漠然,眼底毫无情绪。
谢震廷被他看得心虚,走前咒骂了声,“疯婆子养出来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一个两个神经都不正常。”
……
谢昀臣仍觉得讽刺,“我母亲不愿意,最后也只是闹得不欢而散,只是她想不开,想自杀。”
周婉清大概是接受不了自己为了谢震廷和父母断绝关系,最后却落了个要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那天晚上她和谢震廷争吵过后,周婉清就想不开,想走极端,她敲开了谢昀臣的门,带着她开车离开谢家,走之前,她格外温柔地说:“小臣,既然谢家容不下我们,你父亲也这么绝情,那我母子就离开,不要留在这里碍他们的眼,你跟妈妈走,好不好?”
那时谢昀臣并未多想,只以为她是真的想通了,想结束这段无望的婚姻,打算回周家,或者带着他重新开始。
她是想重新开始不假,不过是以生命作为代价。
“她开车撞上护城河护栏,车子卡在边缘,没有掉下河,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只是受了点轻伤陷入昏迷。”
他意识到周婉清想自杀的那一刻,是在她开着车,车速狂飙着想撞上迎面而来的重型货运车,他反应快,迅速解开安全带伸手过去抢夺方向盘,车身偏移,轮胎剐蹭着地方发出尖锐的鸣音,车身堪堪与货车边缘擦拭而过,然后毫无征兆地撞上了护城河护栏。
弹出的安全气囊保住了周婉清的命,她只是撞到了头部而昏迷,谢昀臣伤得却比她重多了,因为没有安全带减缓惯性,身体撞击严重,碎裂的车窗玻璃也几乎都被他挡住了,受伤最严重的就是他的手,玻璃碎片刺穿了手,割破了神经线。
他重伤住院,昏迷不醒,几乎整个暑假都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待着,直到开学前夕,才清醒过来。
只是这件事到底不光彩,为了将影响降低最小化,对外给出的说辞也只是说周婉清开车不小心才导致出了车祸,至于外界,新闻里播报的也只是一对母子遇险,至于姓甚名谁,无人知晓。
他躺了两个月,身体多处骨折,胸骨骨裂,几乎不能动,也无法下床,后来逐渐好转,只唯独手落下了毛病,需要长久的复健才能够恢复机能。
周婉清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谢老爷子那时还没退位,他也不想管谢震廷这个不肖儿子,却没想到会闹到这步田地,老人连夜从首都赶回景城,拿着乌头拐杖照着谢震廷的膝盖就是一棍,他几乎是当着医生的面打的,头也给他打破了,并且放下话,“虎毒不食子啊,你们夫妻闹得这么荒唐也就算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这种狠手!你外边那些莺莺燕燕要是处理不干净,你干脆就滚出谢家!”
谢震廷捂着头,血流了满脸,“爸,这事儿跟小月有什么关系?不是周婉清发疯,小臣怎么会受伤?何况小月已经怀孕了,明年就要生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让我抛弃她?这不是始乱终弃吗?爸,小臣是你的孙子,小月肚子里的……”
“混账东西!”谢老爷子简直被他气死,“我怎么会生了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警告你!谢家只会有小臣一个孩子!我就是不要你这个儿子,也得带走小臣!”
他们在医院闹得鸡飞狗跳,谢昀臣却只是漠不关心,身体好转以后,就回到了学校。
……
秦桑忽然想到了什么,车祸?那时他军训没参加就说是因为车了车祸,开学典礼那会儿也没好全,手还打了石膏。
难道……
意识到这个可怕的猜想,秦桑喘不过气来,只觉得窒息。
怎么会有人这么自私?
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寻死,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决定。
她又凭什么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何况那个人还是她的儿子,信赖她、依赖她。
秦桑都不敢去深想,当他意识到他所信任的人,原来是想要他的命时,他那时该有多难过,多奔溃。
“别这么看着我,桑桑”
谢昀臣笑意很淡,“你害怕我是因为同情你一时冲动,如今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就不会害怕,我是因为同情。”
“桑桑,我父亲住院至今,我从没去看过他,只有你会认为,我是个……有人性的人。”
谢昀臣神情没什么变化,似乎在讨论的事无关紧要,所说的那个人跟他也毫无关系。
可她知道,怎么会真的不在意呢?
他明明比谁都要容易心软,过去,他能够为了一位素不相识的老婆婆,弄伤了自己的手,只怕到如今,他的手仍没有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