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那双看着冷淡倦怠的眼睛,忽地掀起,锋芒毕露却又并不尖锐。
“不努力,连成功的机会都不会拥有。”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心中所向,素履以往;未来三年,我希望大家能为了自己而学,毕竟,你们才是自己人生的主宰者,想要怎样的未来,全靠你们自己拼搏。”
“不过,世界展现在我们面前,期待我们去创造,而不是重复。”①
“如若不展风云志,空负意气少年时,任凭他日风潮云涌,巨浪滔天,我们自当迎难而上,乘风击长空,踏浪破云霄。”
少年嗓音清润却掷地有声,透过麦克风那番话几乎传遍整个操场。
刚进入高中,大家都是迷惘的、怯懦的,对不久之后的未来感到紧张和无措。
可是谢昀臣他就像勇敢无畏的先行者,他从来都是理智的、清醒又独立,轻描淡写拨开迷雾,点明本心。
是啊,在他们踏上征途之时,身边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高中,你们得加把劲儿,努努力,争取高考能够替父母、替老师争口气。
他们像一根紧绷的弦,一把拉满的弓,只稍用力,那支搭在弦上的利箭就会彻底失控,飞驰而出。
只有他,那个看起来桀骜不羁却又格外干净的少年,站在朗朗晴空下,平静而又淡然地告诉他们,他们的努力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想要的未来。
“乘风击长空,踏浪破云霄。”
少年壮志凌云,意气风发。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谢昀臣,十六七岁的少年是张扬恣意的,像是仲夏夜的诗篇,热烈不死,浪漫不死,少年意气,志博云天。
……
秦桑沉吟许久,选了个比较客观折中的回答:“谢同学高中时很受欢迎,也有很多人喜欢。”
而她只是庸庸碌碌的人潮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位。
一中多是景城本地的学生,家境优渥,成绩傲人,她只是小县城出身,在真正的天之骄子面前,她不过是一粒不起眼的沙砾。
那个时候,她初到景城,还不熟悉环境,也无法适应一中那种精英式的狼性教育方法,除了集中的月考测验和期中期末两大考,每周五还会进行周测,更不用提时不时的随堂小测验。
高压之下,她喘不过气来,成绩一落千丈,她本来就偏科,中考能侥幸拿到状元也是因为她文科成绩好,文科失分比较少,英语因为粗心大意,语法出错只丢了两分,中考语文试卷的满分作文还成了范本,但她数理化很弱,尤其数学,这种需要活泛思维,更加看重逻辑思考能力的学科,是她的死穴。
她初中还能勉强跟得上,丢分不算多,但进了一中以后,难度增加,再加上实验班多是尖子生,她才走出第一步,其他人就都快走到终点了,他们讨论的,很多甚至都已经超出了高中学科范围。
秦桑渐渐感到压力,跟不上趟,成绩自然而然就拉开了距离,高一第一次月考的时候,她成绩还勉强够看,到了期中考,她的排名就落到了末尾,岌岌可危,差点被踢出实验班。
她扛不住压力,躲在天台偷偷哭着给秦大海打电话,她想回宁江,可听见秦大海高兴地问:“宝贝,怎么想起给爸爸打电话啦?是不是钱不够用?”
秦大海还在工地上,手机那边背景音嘈杂,挖机轰隆轰隆的声音震耳欲聋,秦大海性格敦厚又热情,工人都和他熟,听见他打电话,纷纷问:“老秦,是不是你闺女给你打电话啊?你闺女可厉害,我们小言说她都成他们学校的榜样了,他们班主任现在还会用她来当例子激励新同学,你可了不得了,生了个这么聪明的闺女。”
秦大海小辫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他兴高采烈地回:“那可不,我闺女跟我可不一样,我大老粗一个,我闺女以后可是要上清北的,去去去,赶紧干活去,别耽误我跟闺女讲电话。”
秦桑秉着呼吸,握着手机的手汗津津的,从后脊梁骨迸发出一股凉意。
所以当秦大海避开其他人问她:“宝贝,你给爸爸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在一中生活得还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秦桑被问得鼻尖酸涩,眼里噙着泪水隐忍不发,她想到秦大海每天在工地上忙活,有次还从工地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在家了躺了两个多月,她家在宁江是算有钱的,可那都是秦大海靠着双手辛苦挣来的,她咬着唇,将那股怯懦的退意压回心间,闷闷出声:“我没事,在一中生活得也很好,这里的同学和老师都很友善,对我也很好,我只是……想你和妈妈了。”
独自一人漂泊在外,没有任何安全感。
宁江地方小,爸妈为了方便她上学又刻意买了离学校近的房子,所以她上小学也好,还是初中也罢,从来没有在学校住宿过,而是在家里住。
妈妈每天早上都会准时叫她起床,送她出门也会拥抱她,每天都会亲亲她说:“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啊?”
秦大海会准时送她去上学,然后再去工地上班,每天等她放学,然后来学校接她,周而复始,风雨无阻。
宁江的人也比较随和,左邻右舍都认识,每天进进出出都会打招呼,宁江的同学也比较热情,每天一起上学放学,放假还能约着一起玩。
不像景城,每个人都很忙,忙着生计,忙着赚钱;也不像一中,老师很严厉,同学之间也很冷漠。
她撒谎了,来到一中这么久,她没有朋友,无论是在宿舍还是在班上,没有同学跟她说过话。
甚至在宿舍,她还听到两位室友在背地里谈论她,“听说她是宁江来的吧,好像还是宁江的中考状元,什么状元啊,看起来成绩也不怎么样啊,上回我还听见陈老师在办公室说她数学考得很烂,排名估计不高,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踢出实验班。”
另一个女同学很好奇:“宁江是哪儿啊?有这个地方吗?”
“不知道,估计是什么小地方吧”对方有点嫌弃地说,“反正是什么穷乡僻壤来的,倒霉死了,跟她分在一个宿舍,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怪癖或者脏病,我听说那种小地方出来的人,又穷又横,我们可得小心点,别招惹她。”
她们不知道她在宿舍,回来换了身衣服就走了,她在厕所里待着,听到关门声响才出来。
她不脏也没有怪病,宁江很好,宁江的山很壮阔,水很清澈,宁江的人也很淳朴热情。
她想回宁江,她想回家。
“同学”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放学了不回宿舍,你在这儿待着干嘛?”
秦桑抬头,对方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哟,哭啦?哭什么啊,有什么想不开的,跟哥说说?”
她闷着声,努力平复心情,“我……”只是刚开口,就忍不住哽咽,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鼻尖闷闷的,酸涩难忍,“只…只是想家了。”
“想家?”男生不理解,“我还当多大点事儿,月底不就能回去了,有什么好哭的?真搞不懂你们女生,怎么这么多愁善感。”
“我不是景城人。”她的家在两百公里开外,一中学生竞争压力大,内卷严重,周六日实验班自觉补习上课,所以平均下来每周都无休,只有两天月假,景城本地离得近的可以回家,但她从景城回到宁江要坐两三个小时的车,她不想秦大海来回奔波劳碌,但是景城回去的班车又只有两趟,上午9点一趟,下午2点一趟。
她周六早上回去,只能住一晚,最迟周日下午就得赶回来。
如果不是节假日,放假时间长,她根本没法回宁江。
男生不解,“你不是景城的?那你是哪儿的?”
秦桑声音很低:“宁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