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唧唧没有哼一声,只是默不作声咬着年糕。年糕团子外硬内软,配合着里头的夹心,味道还有点不错。兴许是他表现得太过平静,公孙老爹瞪着血骷髅似的眼睛,蹲在唧唧面前,陡然裂开嘴角,嘻嘻笑着:“好吃吗?”

唧唧冷静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嘻嘻嘻,不好吃了吗?那爹给你吃热的,怎么样?”他似乎更加兴奋了,果然是想一出是一出,很快他就提着滚油归来,对着唧唧玉石般的后背一顿浇。

外酥里嫩、香气扑鼻。

好在唧唧真的没有痛觉,他装晕前赶紧吞了年糕。毕竟唧唧是要送给上头修士的,公孙老爹虽然变态,却也不敢真的弄死他。见到唧唧晕了过去,他忽然痛哭流涕,将人放下来抱在怀里,一边抚摸他血淋淋的后背一边说:“唧唧,你不要怪爹爹,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儿子,但我一直深爱着你啊。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唧唧心头想,怪不得公孙老爹恨不得玩死他,感情一见到他,就会想起头顶那片放荡不羁的草原。

好在公孙老爹真没打算玩坏他,在唧唧半死的状态下,派了个脏兮兮的小厮进来。

“五公子……”来人压着低低的声音,如学语一般,磕磕巴巴,“窝、我来……涂药。”

唧唧觉得他声音有点熟悉,睁了只眼一看,竟然是巽跋小可怜。

他穿着旧旧的奴才服装,整个人清瘦得像把白骨,他手里拿着一瓶白瓷软膏,向来是粗糙的手指缓慢揉压着软膏,从中剜了一团出来。他垂着眼眸蹲坐在床边,一双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他像是怕碰碎了唧唧,手指的动作轻柔得可怕。

轻轻地、柔柔地,用温热手指柔化了的药膏迅速溅起一团团火热的涟漪,巽跋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他曲了曲手指,又慢慢舒展开来。因为烫伤蔓延到肩膀,巽跋不得不靠近一点唧唧,只是拉近了一点距离为他上药,却好似要把眼前这个瘦小的人包裹起来。巽跋悄悄偷看唧唧,只见他非常惬意地阖着眼眸,睫毛又长又翘,整个人精致得不像是现实中人,巽跋盯着不松眼,伸出手指在他睫毛上碰了碰,刚碰完整个人如鱼翻身,快速收回,脸上神情是一派冷静,心里却又极度紧张。

直到他看到唧唧只是皱了皱眉,娇俏鼻尖蹙了蹙,随后呢喃出声:“你大点力也可以,我没那么娇贵。”

“嗯……”巽跋松了口气,“可、可我怕你疼。”

唧唧睁了眼,圆瓣桃花眼中一片打盹后的慵懒,唧唧冲着巽跋勾了勾手指:“告诉你一个秘密。”

巽跋紧张巴巴附耳过来,闻到唧唧身上一股子桂花烧焦味。

“我没有痛觉,所以,我不会疼。”

“嗯。”巽跋被眼前人晃花了眼睛,灼灼日光刺入他眼眸之中,巽跋光是抬头看着这人,差点被光彩夺去了视力,他咀嚼着唧唧话中的意思,沉默片刻后,上药动作依旧那么温柔。唧唧当他听不懂话,忽然听见他在沉默中憋出一句不磕巴的话。

“可我怕你疼。”

?

不愧是“天灵地宝”的圣体,就算是被活生生折断了脊骨,身上那么多斑驳,只是被上好药膏好好涂了个全身,很快唧唧就是一条不能蹦不能跳、只能被抬着的咸鱼。

他简单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爹变态、娘不爱、四个哥很友爱,他本人就像待宰的小猪仔,等他半年后成年,便会被送上修仙至尊之处,成为一个被吸干一滴不剩的炉鼎。

所谓炉鼎,原是上天偏爱之人,擅长吸取天地灵气,大概正是天生宠爱,所以容易遭到人间妒忌。于是有人将这种天生宠儿做成了炉鼎,让天地的丰饶禁锢于炉鼎身躯之中,再通过双修之法,便能够将炉鼎身体中蕴藏的丰饶灵气渡出。而失去了灵气的炉鼎,身体会迅速苍老,皮肤皱缩如耄耋老者,甚至会迅速死去。

再说唧唧本身,来了公孙府大半年了,也就看到过一次他的母亲,还是在公孙老爹的私人禁地。他见到了被冰封的无头女尸,根据自动身份识别,唧唧晓得了这是他老母。

按照通常剧情,这多半来是触发“千里寻母头”的剧情,然而唧唧作为一个合格的干物男,下班后那就是西装一脱、可乐一喝、凡尘俗世、与我无关。事实也是这样,唧唧完全不在意当年自己绝色风华的老母究竟是谁的芳心纵火犯。反正就套路上来说,公孙老爹多半是头上一片绿,气急之下错杀公孙老妈,但自己又是个情种,只能花重金寻了千年玄冰,保美人的青春和爱情在一瞬永恒。

分析清楚自己的处境,仆人送上来好几碟点心,香喷喷味道惹得唧唧嘴馋,他招一招手,仆人立刻送上,唧唧不由得想,这种好日子也没有几天好过了。按原文来说,公孙府一夜覆灭也就是这小半年的事情。

“五、五公子,该上药了。”说话的是巽跋,他身形瘦削挺拔,一双眼睛黑得吓人,唧唧注意到他走路时候的脚跛得很,估计是公孙家二叔又对他动用私刑。

唧唧靠在软榻上,抬手想拿枣泥糕,巽跋先他一步端了过来,唧唧拿一块塞他嘴里,笑了笑:“公孙府菜不怎么样,点心却做得不错。厨房里新作的枣泥,你尝尝看。”

巽跋眼里的唧唧实在是笑得好看,他尚且不知道林黛玉如花带雨的美,却觉得一瞬间唧唧如月如玉如淤泥中皎然绽放的白莲,他一眨不眨看着唧唧,今日明明如同往日一样饿极,在他面前却一改往日狼吞虎咽,他很难得品尝出了枣泥的味道。

是舌头都要化掉的甘,是灵魂都颤抖的甜。

唧唧瞧他略有欢喜的样子,自己也拿了块,放嘴里细细嚼着。这枣泥里头夹了果干,甜而不腻,配上外头的酥皮,倒还不错。就着茶水吃了大半块,唧唧让巽跋关了门,他褪下衣衫,半趴在榻上,露出整个背部,巽跋小心翼翼替他上药。

唧唧:“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涂了这次就用不着了。”

巽跋说话仍旧磕磕巴巴:“可、可是……还有三、三次。”

唧唧晃了晃脚:“伤已经好了。”

巽跋拧眉:“三、三次。”

行吧,反正浪费的是公孙家的上好膏药。唧唧“啊”的张了张嘴,眼神示意旁边的绿豆糕,太远了拿不到,唧唧让巽跋喂自己一块。巽跋眨着眼睛看着唧唧张开的小口,有些不解,他手上涂药的功夫炉火纯青,慢工出细活,每每都能让肌肤把药效吸收进去。唧唧张了半天,也不见巽跋有所动作,只能解释:“那个绿豆饼,太远了,喂我一个。”

巽跋脸上神情有些难,他顿了顿,唧唧合着眼睛等他投食,却等来一阵冷风,他睁眼一看。

吼,人跑了。

唧唧扯过边上的绸被,盖住了大半个身子,人还是侧躺着的。没过几分钟,又是一阵冷风,巽跋身上一股子寒气,他出去拿水好好洗了好几遍手,确定洗得很干净才回来。这回,他小心翼翼拿着容易碎掉的绿豆糕,一手拖着底,缓慢又稳健,送到唧唧面前。唧唧没注意他的小心,一口咬下去,绿豆糕瞬间碎成无数块,碎屑落到巽跋手上。

唧唧:“啊,好可惜,扔了吧。”

巽跋走到外头,没舍得扔,而是放在嘴边,舔了舔。还是很甜,他把手心碎屑舔了个遍,恍然间,他瞧见正躺在榻上吃点心的玉人了,又移向了边上的绿豆糕。忽然间感叹,原来人也是易碎的。

“外面不冷么?进来。”唧唧惦记着巽跋的伤,让他进来后,直接扒了他衣服,替他上药。

巽跋慌张极了:“别、别……”巽跋以为他也要打他,但触上来的是被温热手指融化了的药膏。

“不、不可以……”

唧唧只当听不见,他不喜欢干涉剧情,又觉得书里面的都是各自生命的纸片人,他既不想逆天改命,也不想顺势而为,他只想优哉游哉过日子。眼前巽跋,也许是将来的大佬,黑白道都惹不起那种,但在唧唧眼前这个,不是什么大佬,只是一个有点可爱的小可怜。

唧唧说:“没什么不可以。”

巽跋大概是想不起了,他曾经也是个富贵公子哥,不是什么生来的下贱人。

巽跋没说话了,他僵硬着感受着手指的温度,鼻尖全是淡淡的药草香味,他觉得很舒服。

他恍惚间想起,自己原来还是有个母亲的。母亲温柔的手指会抚摸他的脸庞,偶尔母亲也会叹息:“吾儿,怎么是个如此凉薄的?”

巽父爽朗笑着,枫叶从他肩头飘过:“无妨,男孩子都这样的,等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也就不会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