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弋猜他便是这季府的主人,又回:“正是。”

“小儿顽劣,劳您费心了。”

“宝宝很乖,与我女儿年岁相仿,我和我的女儿都很喜欢他。”

“哦?女儿……”男人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也听不出喜怒。

“小女名叫阿嫣,上回正是她带回的宝宝。这会她还在客栈中等着我回去,请老爷见谅,恕我今日无意闯入此地问路。”

男人轻笑一声,说道:“怎会怪你,是我招待不周。来人,备马送这位先生回去。”

宝宝醒来后闹了一场,平日里他总是乖巧,就算哭起来也是小猫呜咽一般,可今晚却一反常态,扯着嗓子嗷嗷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奶娘又急又怕。

李玄烈让她退下,亲自抱起这小哭包哄。

“父、父皇骗人,不是说只要宝宝把叔叔带回来,叔叔……叔叔就、就会变成宝宝的娘亲……”

“乖宝宝,急不得,娘亲会回来的,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快了。父皇不会骗宝宝的,只要宝宝乖乖听话,照父皇说的去做。”

第一章 48

又带阿嫣在京城逛了许多天,按说他们早该启程,可去往江南之地的船却迟迟未出发,王弋为此跑了多趟码头,对方只道船身有损须得修理,还得等上几日。寻常人怎会想到其中有猫腻,故而王弋也信以为真,他望着来来往往的船只叹了口气,又折返回客栈。

于是,王弋父女再度滞留。

而滞留的这段时间,那乳名为宝宝的小孩倒是常上门来寻阿嫣玩耍。王弋瞧着他亲切,宝宝亦然,他的奶娘见状戏说一大一小长相确实有些相像。王弋细细一想,大概是他戴的那张面具与宝宝的脸如出一辙,皆有丑陋胎记。

许是意识到此番无心之语多有冒犯,后知后觉的奶娘连忙道歉,所幸王弋未曾放在心上,而宝宝更听不懂大人言谈之间的弯弯绕绕。

两个孩子玩得起劲,阿嫣像个小大人,时常会照顾宝宝,宝宝也喜欢同她玩耍,偶尔更会羞涩地跑到王弋身前,拉着他的衣摆请他一同加入。

没想到季老爷竟会允许他的独子与这对来历不明的父女待一块儿。王弋心有疑惑,奶娘又解释,说是季老爷布衣出身,本就没什么架子,万事也都随着孩子来,他瞧王弋面善,小少爷要闹着同阿嫣玩,他便也不会阻拦。

王弋笑了笑,他现在这副容易后的面孔,哪算得上面善。

正想着,远处两个孩子哒哒跑了过来,阿嫣跑到了王弋跟前,手里举起一朵新鲜摘下的野花。

“这花是阿嫣刚采下的,它最好看,所以要送给义父!”

王弋扶了扶阿嫣歪斜的长辫,微笑接过,“好香,阿嫣真是有眼光。”

“我……我,叔叔……”眼见王弋接走了阿嫣的花,跟在后头的宝宝却急了,他也学着高高捧起手中采下的野花,试图送到王弋眼前。

“叔叔,给……”

王弋蹲下,接过他送来的那朵,“谢谢宝宝,宝宝的花也好看。”他笑得和煦,易容下露出的凤眼里似有一汪暖水。

宝宝喜欢他的眼睛,同他画上生母的那双一模一样,他忍不住道:“叔叔喜欢宝宝的花,那叔叔能不能做宝宝的娘亲。”

“宝宝的娘亲是个女子,可叔叔是男子,叔叔不能做宝宝的娘亲。”王弋只当他童言无忌,思念奶娘口中那早逝的生母了。

可王弋的一番话听在单纯的小孩耳中,便成了他不愿意做宝宝的娘亲,小孩眼眶里的眼泪打着转儿,小脸皱起委屈至极,顾不得前几日他父皇的千叮咛万嘱咐,扑进王弋怀里抱着他脖子大哭起来。

“叔叔不能不要宝宝,宝宝的娘亲是男人,宝宝的娘亲是叔叔,父皇不会骗人的。”

“父、父皇?”王弋一怔,此时哪能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抹干宝宝的泪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张小脸,嘴里喃喃问道,“父皇,宝宝你的父皇是谁,你不该是季老爷的孩子吗?”

宝宝不解,“父皇就是父皇啊……”

心底纵有波澜万丈,王弋怕吓到孩子,稳住了心神又是一派平日的温和模样,他说:“那叔叔带你去找父皇如何?”

宝宝止住了泪水,点点头。

王弋提出要拜访季老爷,奶娘闻言支支吾吾,说是公务繁忙恐不能见客,王弋心中了然,果然这奶娘是有事瞒他的,他也不再多言,直截了当道:“我要见李玄烈。”

听见这名讳,奶娘当即大惊失色,眼见瞒不住,便只能带着王弋入府。

王弋又来到了那座精巧华丽的楼阁,里头仍旧只点着一盏灯,恰好映出屏风后的那道身影。上回无意撞见时他便觉得这身影眼熟,却想不到竟是李玄烈,可他改头换面又隐姓埋名来到京城,李玄烈是怎么会这般轻易找到自己的。

“不必再躲,我知道是你。”

屏风后的身影闻声站起,片刻,有一人缓缓从后走出。王弋眼眸微动,五年未见,李玄烈的容貌依旧熟悉,他浑身上下只多增沉稳,从前或许还带着些许张扬,如今只剩下了内敛。

“好久不见。”王弋,又或是说刘玳,他也想不到,这四个字竟由自己先说出了口。

独行西域的五年里,他已尝尽人间风霜,曾经的恩怨情仇早也随大漠风沙飘扬而过,今日再见面时,刘玳似乎已能平静地与李玄烈相处,正如久别重逢的好友,对于那些不堪往事,再无执念或悔恨,有的只是一声唏嘘。

“好久不见,”李玄烈也回道,他望着刘玳,忍不住又再唤了一句,“玳儿。”

第一章 49

只看一眼,这眼中便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而李玄烈的一声“玳儿”里亦蕴藏了万般复杂情绪,慎微、无奈,更有欲说还休的浓浓思念……

刘玳垂眼,神色自如。已许久无人这般唤他。

五年岁月匆匆而过,昔日旧事在今朝重逢间又被唤起,而当年那场生死相依的爱恨纠葛,仔细想来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这短短一年之中,刘玳失去了皇位、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失去了他的双生姐姐,他甚至还怀上了李玄烈的第二个孩子。李玄烈是他名义上的仇人,刘玳恨他,更恨因他而孕的孩子,可一无所有之时,微妙的母爱天性也天性在孤独中滋长,于是刘玳诞下了原本最不想要的胎儿。

只因那将是他在世上最后一个血脉相连之人,流着他的血,由他怀胎十月亲自生下。

后来呢……刘玳目光微动,又陷入回忆。他吃尽了苦头生下的孩子带走了他身上的旧毒,困扰刘玳二十多年的病痛就此消散,然而万般皆是命,他的孩儿却逃不过旧毒的魔爪而显出早夭之症。

无可奈何之下,刘玳恨自己无用,只能忍受骨肉分离之痛,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儿交与李玄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