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玳想,他是帝王、是九五至尊,宫中有太医也有数不尽的珍贵药材,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吊住这孩儿虚弱的一条命。况且他还是孩子的生父,虎毒不食子,他定会善待宝宝的。

天寒地冻,尚未出月子的男人隐于皑皑雪林后,他亲眼望着那抹高大的身影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走进了马车,亲眼望着班师回朝的军队继续行进步伐向京城的方向远去,直到了无踪迹……

包着孩子的襁褓还是他亲手所制的,他针线活做得不漂亮,便往里头塞了许多棉花,只是怕他的孩子受冻。刘玳又岂会舍得亲手送走他生下的孩子,可眼下困境重重已别无他法,而眼下唯一能为孩子做的,只有找到传说中能解百毒的奇药暮生莲。

刘玳不敢耽搁,拖着生产不久的身子一路北上,他要去西域,去从未走过的异国他乡寻到暮生莲,哪怕只是一点捕风捉影的传闻,也要拼尽全力去抓住这根仅剩的救命稻草。

那时战事才刚平息,沿途路过漠州城时,皆是流离失所的老百姓。他们之中鲜有大富大贵之人,多的是靠世世代代不停歇的勤苦劳作换来不易生活的人,而战事却像一场漫长边地寒雪,将他们仅剩的一点生存希望在掩埋土地下。

战事不过寥寥几月,可最后的代价却要花上数年来偿还。

一声婴孩的啼哭在弥漫着腐烂气息的空气中炸开,随后又渐渐淹没在流民哄抢粮食的吵闹声里,刘玳被惊醒,他费力扒开人群,终于在路边找到了那嗷嗷大哭着的孩子。

他将那孩子抱起温声哄着,开奶后的乳香引得这个饥饿的婴孩止住哭声,她咂巴小嘴咿咿呀呀地叫着,初为人母的刘玳心一软,抱着孩子躲在一处偏僻角落。

他解开衣衫,露出了一双不同于寻常男子的鸽乳,那对乳宛如无暇脂玉,玛瑙圆头上泌出点点白甜的汁。自生产后,平坦的胸脯便育成软胀的一团,他给亲子喂过,可那小小婴儿胃口太小,卖力吮吸也只尝得下几口,后来孩子送走,这涨奶的嫩乳便再无用武之地,而现下偶然救起的孩子恰好能吃上富足的奶水。

这小娃娃可比刘玳的孩子能吃,吭哧吭哧吸着奶,估摸着快饿坏了。

她是个女孩,吃完奶朝着刘玳“咯咯”笑时还露出了一双灰蓝眼。刘玳抱着她四处打听,才知道这可怜的孩子是突厥与中原的混血,她的亲生父母丧命于无情的战争,而因为杂糅的血脉,也无人愿收养这女娃娃。

刘玳不忍心丢下这孤儿,更想为远在京城的亲生孩子结一点善缘,于是带走了她扶养长大。他给她取名阿嫣,阿嫣吃着刘玳的奶长大,长成了一个健壮又可爱的小姑娘,寂寞岁月中有可爱亲近的孩子相伴,大漠、戈壁、雪山,再遥远苦寒的风景也被染上温暖颜色,风会化作相思的慰藉,随着阿嫣的笑声飘散空中。

阿嫣极为亲近她的义父,刘玳也疼爱这女儿,他们形影不离,不知内情之人还会感叹一句父女情深。

李玄烈并不知这来龙去脉,他上回听见刘玳急于回去陪阿嫣时还有些吃味,不仅是吃味,更多的是担忧。

他怕阿嫣是他亲生的孩子,怕刘玳早已另有家室。李玄烈为此烦恼了几日,想着再见面时一定要探个明白,可他想着若真是那最坏的结果又该如何面对,于是未雨绸缪,快快教自己那宝贝儿子日日跑去亲近刘玳,好让他心软。

李玄烈谋划了许多,本以为还要多几日,谁知对方却直接找上了门来。

刘玳撕下了易容,他变了许多,又似乎没变,五官同记忆中相差无几,只是少了苍白病气。褪去多年病气后,他逐渐变得成熟,风霜打磨过后是一番不曾见过的平静淡然。

二人相顾无言,皆不知该如何再开口,于是刘玳先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问出这话,他又接着自嘲一笑。李玄烈是皇帝,锦衣玉食,岂会不好。

“不好,我过得不好。”

刘玳微愣,见他不解模样,李玄烈又继续说:“你抛下了我们的孩子后一走了之,又杳无音信,你可知这五年来宝宝无时不刻不在思念他的生母,我也……我也无时不刻不在思念你。玳儿,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我并非有意抛弃,”刘玳默默叹息,比起李玄烈按耐不住的激动,他瞧着更为镇定,“孩子身中奇毒,想必后来你也是知道的。我当时养不活他,只能寄希望于你,于是将他送到你的手中,而后来独自远走西域也只是为寻找能救他的一味药。”

“是何药?”

刘玳没有隐瞒的必要,他接着娓娓说道:“暮生莲。五年前西南王的巫医告诉我,只有暮生莲尚能带来一线生机,我为这虚无缥缈的传闻去了西域,不曾想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了五年,最后才得知暮生莲似乎又在江南。”

说罢刘玳走近,他抬起头来对上李玄烈的眼,纵然已有答案,还是再问了一遍:“李玄烈,宝宝就是我当年生下的孩子,对吗?”

“是,他是,他不仅是我们的孩子,还是这大齐的太子。”

刘玳略有惊疑,“太子……宝宝他……”

“我后宫无人,更无其余子嗣,所以太子只能是宝宝。”

“那你为何不选妃?”

李玄烈摇摇头,“你难道不懂,我一颗真心早已交付与你,又怎会移情他人。宝宝是太子,也只是因为他是你生的。”

五年来的心声皆在此刻倾吐而出,这样诉说真心的话李玄烈从前也说过,刘玳却不曾相信过一次,李玄烈以为今日也会是这结局。可他早已不在乎,倘若刘玳不信,他便一直做给他看,他不会因此而放弃。

然而眼前人却发出一阵笑,他笑得坦荡,并未多质疑,只朝李玄烈道,“好,我已知晓。”

第一章 50

刘玳回来了,也道清了当年的真相。

久别重逢,理应是喜,可李玄烈却无论如何也喜不起来。

一别五年,刘玳已非当年那个懦弱却又对他带着满腔恨意的废帝。他放下了一切,放下过去的国仇家恨,也放下了刘珠之死,更放下了他与李玄烈之间的恩恩怨怨。

面对眼前曾让自己吃尽苦头的男人,刘玳古井无波的凤眼中已无再多波动,恨意烟消云散,更不必说那些李玄烈渴求已久的隐秘情感。

如今的李玄烈对刘玳来说,只是一个故人罢了,不是仇人、也不是爱人,只是个与他的过往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故人。

望着这双静水般不显涟漪的眼,埋藏于胸腔内深情再多也无处可流,李玄烈踏不出一步靠近刘玳。

他宁愿刘玳还恨着他,起码这样的刘玳,他的心还是活着的。

“你要去江南,那何时动身?”李玄烈出声询问。

刘玳如实道,“去往江南的船有事耽搁,也不知还要多久。”

李玄烈又噤了声,这事实则是他在暗中动的手脚。

“宝宝的事耽搁不得。李玄烈,你是一国之主,不知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宝宝……李玄烈滑着手中扳指,心底忽又升起点微弱的希望来,他差点儿忘了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在,那是刘玳十月怀胎生下,他为了救孩子辛苦奔波了五年,又岂会不疼爱宝宝。

李玄烈轻咳一声,“我自然能帮你,不过还要等上三日。”

“叔叔,你真是我的娘亲吗?” 宝宝全身盖紧被子,只露出个小脑袋,他水汪汪的大眼不停眨着,黑亮的瞳仁里仅有刘玳的身影。

“要叫爹爹。”刘玳怜爱地摸着他的小脸蛋。宝宝虽已五岁,却因不足之症还只同三岁孩童般大小。李玄烈派人无微不至地照料这小家伙,几年来太医院指的药、御膳房做的菜一应俱全,可惜宝宝还总长不大。

看来寻到这暮生莲迫在眉睫,刘玳真怕这乖乖小宝因为娘胎里带出的病根会逃不过巫医说过的早夭命运。

宝宝很听话,在刘玳面前不多吵闹,他本就与刘玳有父子间的血缘之亲,加之先前李玄烈也嘱咐过要他乖乖听刘玳的,于是便张嘴糯糯地喊了声“爹爹”,叫了一声后怕刘玳听不清,又再拔高了嗓子喊了一遍,这回叫得脆生生的。

“宝宝乖,爹爹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