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原来如此”,苏衡若有所思?,“患难见真情。君子之交,莫过于此。”

“那尹洙不是第一个上谏的,却是头一个主动请求贬谪的。”贵生道人今夜颇有谈兴,又说了一些细节,“当时?最?先进谏的是集贤校理余靖。余靖替范公陈情,似乎反过来坐实了范公‘结朋党’的罪名。尹洙不服,当即站出来说,‘仲淹与臣义兼师友,仲淹因朋党获罪,臣亦是仲淹之党,不可苟免’,于是,他便被贬去?监唐州酒税了。”

苏衡眨眨眼,这位尹判官也是很刚。求仁得仁,最?后?与范仲淹一同被贬出京去?了。

“那西?京留守推官蔡襄还为?此作了五首诗,名《四贤一不肖诗》,借以颂扬范公以及为?范公进谏陈情的尹洙等人,斥责谄媚吕相支持贬谪范公的小人。这首诗传播甚广,就?连那契丹的使臣也悄没声儿地买了诗作刊本,带回国偷偷品鉴。”

苏衡听?到前面还没什么反应,等听?到契丹使臣那里,顿时?啼笑皆非:“师傅,您也说是‘偷偷’,这么隐蔽的事情,您怎么知道?”

“逍遥那老家伙说的呀。有个道士去?了契丹幽州闲游,在那幽州馆内的墙壁上看到了那五首诗,回来就?告诉了自家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一传十,十传百,就?都知道了。”

“……”苏衡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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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听?故事听?得晚,苏衡睡得迟了,今日一早醒来,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

“乖徒儿,要不你再?睡一会儿。”贵生道人显然知道谁是造成苏衡熬夜的“罪魁祸首”,也不敢再?折腾他了。

“不用。我这就?起了。”苏衡闭了闭眼,又揉了揉太阳穴,动作利落地掀被下床,“师傅,您今日不是与张知州有约,要与他商谈伤病营的事情吗?”

贵生道人捊胡子的动作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缓缓点头:“……嗯,是的。”

苏衡见状,心中了然。师傅,您果然忘了。

“张知州忙得很,轻易不见外客。我们托熟悉的军头递话,好不容易才等到张知州同意接见。师傅,您可千万别迟到了。”苏衡不放心地叮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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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着呢。忘不了!”贵生道人死鸭子嘴硬地摆摆手。

第43章 第43章 病营改造

知州府内栽种了不少柏树, 夏蝉隐匿其上,知知不休又旁若无人地发出恼人的鸣叫, 聒噪得?很,使得?事忙的延州知州张存听得?心头火气,烦躁更甚。

“嘭”地一声扔下手中公文?,张存眉头皱得?死紧,语气森森地命令随侍的小厮:“把窗户关了,这蝉鸣怪闹心的。”

“是。”侍从低眉敛目,恭恭敬敬地将窗户关严实,外头的蝉声一下子?小了下去, 朦朦胧胧地, 只能依稀听到几声。

张存的眉心刚舒展开,就有门吏前来禀报:“大人,唐大夫与他?徒弟前来拜访, 如今已在正厅候着。”

“唐大夫?”张存揉了揉眉心, 近来事多,全都堆到了一起等着他?处理?,他?深感精力不足。最?近见的人也多, 竟一时没想起来“这个唐大夫”是谁。

三川口大败,延州被围, 因天降大雪才险之又险地保住了城池, 延州包括主官在内的一应官员免不了被追责免职。张存正是在这时被朝廷任命, 接了这个烫手山芋似的知州一职。延州城因经历战火,萧条一片,百废待兴,还有不时扰边的西夏军在北边虎视眈眈,张存自上任以?来, 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就连那窗外的夏蝉也被无辜地牵连,承受了一番张存的怒火。

贵生道人带着苏衡来了知州府,下人很快奉上两?盏清茶。贵生道人也没客气,在知州府内如在家中,半点也不拘束,听着窗外断断续续的蝉鸣,饮着热茶,倒是惬意得?很。

“唐大夫,实在抱歉,今日公务繁忙,故而来迟了些,让您久等了。”张存在下属的帮助下,终于记起自己几天前答应要接见延州军营里新来的一老一少两?位郎中,连忙整理?着装,款步去正厅迎客。

贵生道人与苏衡见张存出来,忙放下茶盏起身行礼:“见过知州大人。”

张存细细打量二人,见年长的这位须发皆白,羽冠鹤氅,仙风道骨,年少的那位相貌清俊,小小年纪却有着从容的气度与风骨,不由在心下暗自赞赏一番。

“二位请起。边关的郎中一向紧缺,二位心怀天下,愿意冒险北上,为延州军士疗伤治病,本官不胜感激。”张存亲自扶起苏衡师徒。

“听说,唐大夫有心接管伤病营,还想对其作些改变?”张存很快进入正题。

“准确地说,整改伤病营是我徒儿的主意。衡儿,你来与知州大人细说。”贵生道人道。

“是”,苏衡从容且清晰地阐述道,“回禀知州大人,自我们?在营中行医以?来,我就便留意到伤病营目前虽有掌事医官,但因为营中郎中紧缺,医官大多忙着为上层军官疗伤看病,甚少踏足伤病营。且伤病营并?未配备看护的护工,营内伤兵既很难得?到医官的治疗,又无法得?到充足的照料。再者,伤病营内无人打扫,污秽满地,极易滋生疫病。恳请大人将伤病营交与我师徒二人管理?,我们?好着手整改营内卫生与医疗情况。”

张存听了默然。伤病营的情况他?也知道一些。军官们?受了伤,都是回自己府邸延医治疗,居家养伤。最?底层的兵卒们?,若是亲人就在延州的倒还好一些,还能得?亲人入营照顾,但大多数兵卒都是辞家万里来此行军打仗,孤苦无依,惟有依靠亲近的同袍在练兵之余来照料一二,但是这种照料远远不够。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留在伤病营捱日子?等死。

延州军营中,伤病营的位置就在乱葬岗不远处。这是因为大家都默认伤病营中得?兵卒都是些救不回来的死人,日子?到了断了气,便拉去乱葬岗埋了。这种情况并?非延州如此,在军中其实很普遍。因此,很少有人会去关注伤病营,甚至还劳心劳力地想做些改变。

“军中人人都嫌伤病营的活计腌臜,无人乐意去清扫。而且伤病营中的确容易爆发疫病,之前就曾发生过负责清扫营中污物?的士卒不慎染上疫病,药石无医,最?后只能用裹尸布裹了,埋到乱葬岗的惨痛案例。如今军中人人都对伤病营避而远之,就算两?位有心接管,怕也是无人可用,心有余而力不足。”张存不看好地摇头。

“不怕无人用,老道我已有良策。只需知州大人答应给那些愿意来伤病营干活的人管饭就成。”贵生道人习惯性地摸起了他?的白胡子?。

“哦?不知唐大夫有何良策。”张存挑眉,来了兴趣。

“城中乞儿甚多,衣不蔽体,食不饱腹,不如将他们招作民夫,每日供给三餐,命他?们?为伤病营做事,既安置了城中乞儿,又有人力照料军中的伤员,一举两得。”贵生道人缓缓道。

张存闻言,面有愧色:“战火频仍,苦了百姓。在本官治下,延州城迟迟未能从兵戈余烬中恢复,不少平头百姓的家财毁于战火,落得?个乞讨为生的下场,这是本官之过。”

最?终,张存还是同意了苏衡师徒接管伤病营的请求。两?人得?了知州的首肯,终于可以?开始着手改造伤病营。

“师傅,您对这位知州大人了解几分?方才与他?交谈,瞧着倒是位心怀百姓的好官。”苏衡与贵生道人乘马车离开了知州府。在车厢里,苏衡问道。

“你问这位张知州啊”贵生道人一进车厢骨头便软了下来,斜斜地倚着厢壁,毫无仪态可言。方才在知州府端着讲话可累死他?了。

“这位知州大人自上任以?来,倒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只是,延州年初刚经历了战火,元气大伤,须得?好好休养生息,方能恢复过来。西夏大军尚在北边虎视眈眈,这位张知州临危受命,想来定然压力重重,卧枕难安,也是极不容易。”贵生道人伸出左腿,示意坐在他?左边的苏衡帮忙捶捶。

苏衡对此早已习惯,好脾气地替他?捶打起来。他?师傅每次装完一波得?道高人,就得?躺着缓上至少一个时辰。

贵生道人被自家乖巧懂事的小徒弟伺候得?舒坦,继续说道:“这位张知州还是个忠直敢言之人。三川口一战,儒将刘平奋勇杀敌,兵败被俘。反观都监黄德和,不仅临阵脱逃,还厚颜无耻地倒打一耙,诬陷刘平降敌,险些铸成一桩冤案。当时,正是这位张知州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为刘平辩言。朝廷派文?彦博调查此事,最?终真相大白,刘平得?以?沉冤昭雪,黄德和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被腰斩示众。”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公案。”苏衡心中对延州的这位知州大人,顿时升起了几分敬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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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秽物?必须每日清扫干净,保持营房的整洁。尤其要注意洒落地上的吃食一定要及时处理?掉,否则又会惹得?老鼠蟑螂在里头筑巢抱窝。”苏衡板起小脸,指挥起民夫来有模有样?的。

“甲一,你负责天字一号至天字十号床,甲二,你负责天字十一号至天字二十号床……丁四,你负责黄字五号至十五号床。”为了方便分工也方便记忆,苏衡以?甲乙丙丁打头,一二三四五的数字作区分,给这些摇身一变成军营民夫的前乞儿们?都编了号。

伤病营里头全是大通铺,每条通铺上的每个铺位苏衡也给编上了编号,以?天地玄黄打头,按照一二三四的数字排好。原本有些像无头苍蝇到处乱飞,这边扫一扫,那边擦一擦的民夫们?一下子?明?晰了分工,再也没有出现?两?位民夫先后为同一名伤兵更换绷带的乌龙事件。

原本的伤病营长时间无人打扫,满地污秽。地上除了脓血、呕吐物?、还有残留着血迹的废弃的绷带,细看那上边的血迹早已发暗。偌大的营房里弥散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气味,那是伤口腐烂发臭的味道。若是在夜幕降临,灯火昏暗的时分走进营房,还有可能一不小心一脚踩到死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