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卒们?神情麻木,面?容呆滞地躺卧在通铺上,耳边充斥的是一阵阵哀嚎与疼痛难忍的梦中呻吟。夜风从离伤病营不远处的乱葬岗呼啸而来,营房里瞬间涌进一股杂糅着死亡、孤苦与绝望的气息。
而这一切,在苏衡试图接管伤病营后都消失无踪。苏衡领着民夫们?每日清扫营房,地上的污秽被清扫一空,被石灰界过的黄土地面?终于重见天日,营房内的空气也变得?清新。民夫们?还按照苏衡的吩咐,及时换洗脏污的床单被褥,伤卒们?再也不用盖着脏臭的被子?入睡。
医官们?几个月不踏足伤病营一次,受伤的士卒哪里等得?到医官来为自己处理?伤口,只好让亲近的同伴为自己包扎。但兵士们?又不懂专业的包扎手法,绷带绑得?乱七八糟的,根本不利于止血与伤口的恢复。苏衡随手挑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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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伤卒,为他?拆开绷带,那鲜血就直往外冒,简直就是无效包扎。
为此,苏衡极有耐心地培训民夫们?学会最?简单的包扎手法,先用盐水为受伤士卒们?清洗伤口,再撒上营内提供的金疮药,最?后用干净的细麻布为他?们?重新包扎。
“这些麻布绷带必须用开水煮过,晾在太?阳底下晒过之后才能重复使用。不要再出现?把地上的绑带捡起来随意过一过水,洗掉血迹就用的情况。”苏衡严肃地叮嘱道。
“是,我们?晓得?了。”民夫们?纷纷点头。
贵生道人放手由苏衡指挥、培训这些民夫,偶尔也会在旁指点一两?句。在苏衡师徒的努力下,不到两?日,整个伤病营就从上到下,由外而内地变换了一番全新模样?。
于是,从泾原路策马归来的狄青一进伤病营,就惊愕地睁大了眼。
“这是伤病营?”
第44章 第44章 点穴麻醉
“狄指使, 这伤病营的情?况可比你先前与老夫所言的好多了。”一位身着灰袍皂鞋,留着一把山羊银须的医官从狄青身后转出来。
“蔺大?夫, 狄某可没哄骗您。我离开延州前,伤病营还?不是如今这般模样。”狄青随手招了一个军头过来察问具体情?况。
“回?禀指使,这伤病营如今面貌一新,全是唐大?夫与苏小大?夫的功劳。”那军头肤色黝黑,说话?时露出一口?大?白牙,在日光下有些晃眼,正是那位号称“延州包打听”的韩军头。
“营中何时又来了两名大?夫?他?们可是陕西?一带有名的游方郎中?可仔细探查过他?的身份?”狄青蹙起一双剑眉,延州乃边关重镇, 进出城门的人都?需要被搜身盘问, 更何况是机要的军营。若是盘查得?不仔细,教那些西?夏奸细混了进来,那便是引狼入室了。
“指使放心, 唐大?夫不是生人, 他?是一名云游四方,到处行医的道士,道号“贵生”, 在中原颇有名气。此前也曾在边关一带行过医,营中不少?老人都?曾被他?治过伤, 救过命。此番前来, 亦是听闻边关告急, 郎中稀缺,这才一路北上,前来支援。”韩军头毕恭毕敬地应道。
“哦?那这苏小大?夫是?”狄青不动声色地问道。
韩军头连忙回?道:“苏小大?夫是唐大?夫的徒弟,年?纪虽小,医术却很了得?。不瞒指使, 卑职先前得?了个怪病,还?是苏小大?夫开药给治好的。”
“嗯。”狄青不置可否,面上窥不见喜怒,韩军头心下忐忑,也不知狄青什么想法?,忙又帮苏衡师徒多解释了几句:“唐大?夫他?们前几日曾去州衙拜见了知州大?人。将伤病营交由唐大?夫他?二人接管,亦是知州大?人的命令。”
“既然张知州已经首肯,那便无甚大?问题。狄指使,你快让开路来,让老夫进去!”那灰袍医官是个急脾气,方才能耐着性子等狄青查问那两人的身份,已属不易。他?一听到苏衡师徒二人在伤病营的所作所为是过了明路,得?到知州的授意,便不愿再等,催促着狄青快些进营,莫要再营帐门口?杵着。
狄青无奈,只好停下问话?,与那灰袍医官一同走进伤病营。因苏衡师徒正好不在营内,相对?熟悉伤病营近期情?况的韩军头便跟在后头,向狄青介绍起伤病营改造的始末。
“狄指使,您看到的这些民夫其实原是城内的乞儿,他?们都?是唐大?夫作主寻来的,营中每日供给三餐,这些民夫们便心甘情?愿地为伤病营干活,每日清扫营房,照料伤卒,十分尽心。苏小大?夫还?教会了他?们简单的包扎手法?,因包扎不当致使伤口?流血发脓的情?况如今已大?大?减少?。”
“这上头写的,是每个铺位的编号?”狄青注意到每条通铺的铺位上都?用贴了巴掌大?的黄纸,上面写着“天一”、“地五”、“玄七”、“黄十一”等字,便推测这纸上所写是每个铺位对?应的编号。
“回?禀指使,正是如此。苏小大?夫不单给每个铺位按‘天地玄黄’的顺序编了号,还?给二十位民夫也编了号,您瞧,他?们的胸前都?缝了自己的编号呢。”韩军头道。
灰袍医官不耐烦听这些,他?只关心这两位游方郎中的医术如何,对?伤兵身上常见的疮肿、折伤一类伤病,都?是如何处理的。但是营中民夫大?多是在干些清扫地面,浆洗被褥和细麻绷带的活计,在灰袍医官眼中,属于?没什么看头的杂活。
正巧,有一位民夫端着一盆热汤进营,路过三人时,一股药材味飘过,灰袍医官顿时眼前一亮,叫住那民夫:“等等!那个谁,丁五是吧?你等等,先别走!”
丁五茫然地停在原地,不知所措。灰袍医官小跑过来,俯身闻了闻盆中热汤,一边点头一边微笑起来:“这是葱芥汤,用生葱、荆芥与土当归煎成汤淋洗伤口?,有消疮去肿温痛之效。”
“的确是葱芥汤,蔺老头,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这手嗅味辨药的功夫倒是没有退步丝毫啊。”贵生道人一掀帐门,朗声调侃道。
灰袍医官循声望去,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唐慎微?!原来‘唐大?夫’就?是你这个老家伙!我说‘贵生’这个道号怎么听着怪耳熟的,这不就?是你当初辞官前,与我们几个一道饮酒,醉中起的道号么!”
辞官?苏衡立即捕捉到重点,“咻”地扭头看向他?师傅。
“害,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贵生道人并不想提起往事?,但那灰袍医官却仿佛没看懂贵生道人的颜色,转头就?把贵生道人以前的经历给掀个底儿掉。
“狄指使,你这运气可是了不得?。你们延州可是来了尊金大?佛!这老东西?以前可是我们太?医局的主官,他?的医术,他?若是称第二,没人敢当第一。当年?啊,满京城谁不人知道太?医丞唐慎微的名号啊。你可是捡到宝咯!”灰袍医官摸着他?的山羊胡子笑呵呵道。
原来,这位灰袍医官姓蔺,也是大?有来头,乃宫中太医局的教授。太?医局下设九科,每科置一名教授,这位蔺太?医便是疮肿兼折伤科的教授,专善医治伤口骨折类疾病。此番蔺太医前来陕西?,正是为了给诸营将士疗伤治病。
说起来,这位蔺太?医也是位妙人,他拒绝了知州提供的宽敞又舒适的免费居所,反倒带着随侍的药童东奔西?跑,在泾原与秦凤二路游医。蔺太医到了哪个城寨,也不拘对?方官阶高?低,遇上伤兵就会出手医治。
狄青一直清楚延州伤病营的情?况,只是苦于?没有良医愿意来伤病营为最底层的士卒疗伤。数日前,狄青前往泾原路拜访尹洙,回?程路上幸运地遇到蔺太医。狄青便将延州伤病营的情?况细细与蔺太?医陈述了一番,诚恳地邀请蔺太?医随他一同前往延州。蔺太医心善且仁,二话?不说便同意了。只是,当时二人都?没想到,他?们在延州还会遇到“大惊喜”。
“原来竟是前任太?医丞唐太?医,狄某失礼了。伤病营多亏您与您的高徒费心改造。”狄青听到蔺太?医的介绍,忙向贵生道人行了一个大礼,以表谢意。
贵生道人却吹胡子瞪眼,很不高?兴地冲蔺太?医发火:“都?说了休要重提旧事?,什么太?医局?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忘了。还?有,什么‘金大?佛’?!我是道士,道士!”
贵生道人没留心到狄青的自称,苏衡却注意到了,仰起头问那面容刚毅,麦色肌肤的军官:“请问您可是狄指使?”
狄青眉梢微动,沉默着点了点头。
“你就?是狄青?”贵生道人终于?反应过来,“你妻儿北上寻你,如今就?在延州内,已经苦等你近半月之久了。”
“什么?”狄青先是愕然,继而大?喜,拱手又行了一礼,“可否劳烦唐大?夫告知狄某,我妻儿在延州何处?”
“城门西?边第二排窑洞,往里头直走,院子里头有个磨面石磨的那家便是。”贵生道人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将魏氏母子的住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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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了狄青。
“多谢!”狄青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转向蔺太?医,“蔺大?夫”
“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吧。此处是军营,难道我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蔺太?医截住狄青的话?,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寻他?妻儿。
“指使,我去给您把马牵来!”韩军头很有眼色,屁颠颠地冲出伤病营,一路小跑着去牵马了。韩军头今日这嘴巴就?没合拢过,连二接三的惊天大?瓜直直往他?嘴里塞,又是唐大?夫的旧日身份,又是狄指使的妻儿千里寻夫/父,真刺激!
小山一样高?大?具有震慑力的军官离开了,伤病营内的管事?人只剩下“柔弱”的两老一少?。贵生道人有意向蔺太?医炫耀他?收的徒弟,便没有插手,让苏衡在丁五的协助下,为一名从战马上跌落摔断了腿的伤卒正骨。蔺太?医也带着些许考校的意味,默默在旁围观。
寻常的正骨突然变成一场“随堂小考”,还?有蔺太?医作为“外审”专家,苏衡对?比淡定无比,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