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玉没有说话。
李忠看着面前的青年,一时间心思也有点复杂,他是李家的老人了,还是李鸣争的心腹,自然也知道兰玉微妙的身份。他面上挂起笑,迎上去,道:“兰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回来兰玉从来不想回李公馆,他淡淡道:“没什么,路过而已。”说罢,就想走,李忠却道:“您……您是来看大爷的吗?”
“大爷若是知道您来了,一定很欢喜。”
兰玉脚步顿住,对上中年人试探又带了几分讨好的目光,一时间竟不知是直接离开还是留下。
似乎是看出了兰玉的犹疑,李忠接着道:“我领您进去吧,大爷早就吩咐过了,若是您来了,无须门房通传。”
兰玉想,他要是走了,李忠也会将这事报给李鸣争,见了他在这儿的不只李忠,还有李家的下人倒像是他畏惧了一般。
兰玉抿抿嘴唇,抬腿迈出了第一步。
兰玉是走的李家正门进的李公馆。
李公馆一如往昔,亭台楼阁里透着股子巍峨浮华,下人无不低着头,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见了李忠,叫了声李管家。
规矩比之李老爷子在世似乎更加严格。
兰玉自是不知,李鸣争性子淡漠,又素有威严,李家上下无不提心吊胆,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几分。
二人停在了主院门口,李忠微微弯着腰,笑道:“如今大爷是在主院住,兰少爷,您自个儿进去就成,没人敢拦。”
兰玉“嗯”了声,李忠行了一礼,带着两个守在主院门口的下人就退了出去。
兰玉盯着那道熟悉的月亮门看了许久,抬腿慢慢走了进去。主院曾是李老爷子生前住的,一应陈设并没有什么改动。兰玉走着,分明正当春时,却无端觉出几分冷清萧索。
偌大的院子,兰玉只碰见了两个丫鬟,她们见了兰玉都愣了愣,旋即就乖觉地行礼,没有多说什么。
兰玉看着,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当中一个丫鬟道:“兰少爷,大爷在里头休息呢。”
门是虚掩的,兰玉轻轻地推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
他转过屏风,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李鸣争。他脸色有几分病态的苍白,微微拧着眉,睡得不太安心的样子。兰玉不远不近地看着李鸣争,他记忆中的李鸣争冷硬,强势,却从来没有这样···几乎称得上脆弱了。李鸣争无论应对什么,永远都是胜券在握,游刃有余。二人相识这些年,他只见过李鸣争失态过一回,那便是他戒断鸦片的时候,可那时他太痛苦,浑浑噩噩的,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
只有那声带了痛意恳切的“活下去”,时时萦绕在耳边,提醒着兰玉,那好像是个梦,但又不是梦。
李鸣争脑子昏昏沉沉的,即便如此,他睡得也浅,察觉有人靠近,他睁开眼睛看了过去,就见一道修长瘦削的身影立在几步开外。
只一眼,李鸣争就认出了是兰玉,他恍惚了一下,还当自己是在做梦。可对上兰玉眼神的那一刻,李鸣争就明白了,不是梦兰玉,李鸣争怔怔地看着兰玉,许久都没有说话。兰玉也不吭声,二人静默地相对着。
已经是晌午了,光透过窗踅摸着,是个晴朗和畅的好天气,这几缕光也透着股子柔意。
李鸣争撑着床坐起了身,看着兰玉,说:“怎么来了?”
他声音沙哑,起得急了,头隐隐作痛,李鸣争的目光却没有从兰玉脸上离开。兰玉有几分僵硬,他没料到会对上李鸣争的目光,脑子里只剩下了无所适从几个字,还有点儿说不出的心虚。
兰玉含糊道:“……路过。”
李鸣争咂摸着“路过”二字,兰玉平日里走路都恨不得避着李公馆所在的这条街,哪儿能路过到他屋子里。
李鸣争便笑了。他鲜少笑得这么轻快,衬着苍白的面容,没有半分锋芒冷漠,只有几分纯粹的愉悦。
他一笑,兰玉更觉无所适从,险些同手同脚,下意识地就想转身就走。索性他只笑了笑,便开口道:“兰玉,帮我倒杯水。”
声音似也柔和了不少。
兰玉稳了稳心神,才去给李鸣争倒了水。水是温的,李鸣争嘴唇发干,没有直接伸手去接,而是就着兰玉的手喝了两口才握在了手中,他也顺势拉着兰玉的手让他坐在了床边。
兰玉看着李鸣争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几根手指,静了一会儿,心慢慢定了,道:“什么时候回的北平?”
李鸣争说:“三天前。”
他说:“原本在沪城给你寻了些时新的洋玩意儿,都沉海里了。”
兰玉想起童平说他们遇上了海寇的,眉毛拧紧,道:“海寇怎么敢袭击你们的商船?”
李鸣争没有隐瞒,将海上的交战和海寇浑水摸鱼的乱事和兰玉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道:“只损了些货,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旁的血腥杀戮,李鸣争没有再说,兰玉也不需要知道。
二人正说着,丫鬟在门外敲门,道是药煎好了。
兰玉接了药,丫鬟正要退下去,李鸣争看了眼外头的时辰,问兰玉:“吃午饭了吗?”
他一问,兰玉才想起,他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李鸣争见状直接吩咐丫鬟,备点儿吃的,对兰玉说:“陪我吃点儿。”兰玉看了李鸣争一眼,应了声。
二人一道吃了饭,菜是淮扬菜,厨子兼顾着兰玉的喜好和李鸣争这个病人,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的。
吃完饭,又饮了药,已经是三四点了。
李鸣争精神不济,让兰玉陪他再睡会儿。他想了想,又破天荒地补充道:“头疼得厉害。”
兰玉没有再说什么,却脱了鞋袜,上了床榻。
李鸣争心想,无怪李明安总爱在兰玉面前示弱,倒是……很有用。兰玉后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兴许是病了两日,清淡的味道里添了一点儿药味。
突然,李鸣争说:“床是新打的。”
兰玉:“……哦。”他应了,才反应过来,李鸣争说的是他们躺的这张床,已经不是李老爷子在时的那张了。
兰玉沉默下来。
李鸣争捏着他的手指,兰玉的手指瘦削修长,根根骨节分明。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