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二百瓦的钨丝灯泡,把屋内照得铮亮。时间还早,也有个两三桌吃饭的,很安静,客人很少说话,都低着头专心吃饭,或是偶尔抬眼看几眼电视。电视摆在吧台酒柜上面的架子上,重播着周润发版的《上海滩》,可惜画质不好,电视尺寸还小,就像看旧版连环画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多是没客的时候店员解闷用的。

魏连山虽是个老板,倒也没个老板架子,跟着厨师在后面收拾鱼,从门帘缝看了一眼前屋,见没有新的客人来,那一个服务员倒也能忙活得过来。人要是再多就不行了,到时候还得找个人才行。小山心想。

大雷还不到十七岁,从乡下出来打工也有段时间了。他爸爸就是个厨子,他本是出来学家电修理的,因为粗手大脚的,总也学不好。还是在饭馆上班好些,活干得粗糙但是却有力气,也不用费脑子,一心一意地给魏连山卖力,也得到他不少关照。

大雷的脑子有一点弱智,所以肯用他的老板不多。魏连山不嫌弃他傻,傻点好,没有心眼,只知道一心一意地干活,只知道谁对他好,他便向着谁。外人是看不出来大雷傻的,顶多会觉得他毛手毛脚、愣头愣脑的,但要是接触得久了,处得长了,是会发现他不太对劲的。愚钝之中,伴有轻微多动症。

大雷正看着电视机入神,门外进来两个人。

这俩人一进屋便大声地说话,嗓门老高,四下寻摸了一遍,才坐下,搬动凳子的声音非常大。

小山以为前屋有人打架了,赶紧又看了看,见没事,又继续杀鱼。这俩人看样子像是社会上的混混。

大雷哪能想到那么多,见来人粗手粗脚,毫无礼术,赶紧起身,拿着菜单过去招呼。

大雷:“哥,吃点什么?”

“这儿不是鱼馆儿么?!”穿军大衣的瘦子反问。

“对呀。”

“那你他妈还问?!上这儿不就是来吃鱼的么?!”瘦子点了根烟,翘起二郎腿。

“吃鱼是吧,那……哥,你想吃什么鱼?”

“开江鱼。”另一个男人抢着说道。他皮肤黝黑,灰色的破旧棉袄上沾了好几块白灰,都干了许久,像是个刮大白的。

大雷陪着笑脸回道:“不好意思,哥,咱家没有开江鱼。”

军大衣瘦子立刻不耐烦起来,扯着嗓子嚷起来:“这不是鱼馆儿么?怎么他妈就没有开江鱼?”

大雷赶紧给人家解释:“哥,你来晚了,江都开了快一个多月了,吃开江鱼你得赶上开江的那几天来。”

刮大白的起身就要走:“那还吃啥了,走吧!”

小山心想这俩人来者不善,走了也好,这样的人也是不好伺候的,真要是在这儿喝多了,不定发生什么口角呢。

军大衣瘦子起身刚要走,看见边上桌子的俩人吃得香,忙问:“他们吃的啥?”

大雷见客人问起,赶紧回答:“炖鲢鱼。”

军大衣又坐了回来:“就给我来那个!”

刮大白的也回来坐下,问大雷:“还有什么好吃的特色菜没?”

大雷见客人没走,心里暗喜,熟练地介绍起菜色:“咱家鱼馆儿以鱼为主,江里的‘三花五罗十八子’基本上都有,大鱼有马哈鱼;中不溜的有鲤拐子,鲫瓜子,草根棒子,鲢鱼;小鱼炸着吃也特别香,川丁子,柳根子。”

“有啥特色菜没有?”军大衣也问。

大雷听客人口气,像是打算大吃的,便得意地介绍道:“黏鱼炖茄子、鲤鱼炖白菜、鲫鱼炖豆腐、鳇鱼炖土豆,这都是咱们店的特色菜。名贵菜也有:清蒸白鱼、煎焖马哈、浇汁重唇、红烧鲟鱼。”

刮大白的一听菜都不像便宜的样子,赶紧问道:“全他妈是鱼呀?有别的吗?”

大雷不耐烦地回道:“现在刚开春儿,青菜少,只有土豆,白菜,酸菜,豆腐,粉条,鸡蛋也有,还有炸花生米。”

费了半天劲,二人总算点好了酒菜,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小山不敢掉以轻心,躲在后厨暗地里观察着这俩人。

大雷边看电视边招呼着客人,听这二人说话的口气,定是社会上的混混,谈的都是打架斗殴的事情。而且越是喝酒,就越开始口若悬河,大肆吹嘘起来,听得大雷这孩子满脑子眩晕,摸不着边际。

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唾沫横飞,烟雾缭绕。

大雷心里开始偷着骂这俩人,恨不得他俩吃完了赶紧滚蛋才好呢。

可越是这么想,反而越是喝个没完。喝了一个多小时,俩人愣是把一瓶北大荒白酒给喝完了。就又叫大雷拿一瓶来。

大雷看了一眼这二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可是又不敢劝说,转眼朝魏连山看了一眼,小山朝他点了点头,于是大雷又给他们拿了一瓶。二人这个酒量,看得大雷心里瘆直慌。

也见过很能喝酒的,高度的白酒能喝个半斤就算厉害的了。听说过有特别能喝的,一次能喝个七八两酒,还有能喝一斤的,但只是听别人说说而已,大雷可没亲眼见过。

眼看着第二瓶白酒也快没了一半了,大雷开始感觉到事情不妙了。

刮大白的早就喝得嘴都瓢了,也说不上话,就听军大衣一个人口若悬河。大雷听不清他说的什么,磕磕巴巴的,还手舞足蹈,几度把酒瓶子扒拉倒了,稀里哗啦地发出声响,甚是没有酒品。刮大白的假装镇定地给军大衣点烟,手哆嗦着,划断了好几根火柴才给点好。

这一顿想是那军大衣付账,大雷心想。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这俩人都已经喝走好几桌客人了,终于像是要走了。果然,又等了片刻,刮大白的扶起军大衣,二人往门外走去。

大雷赶紧追上前去:“哥,还没付账呢!”

军大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点清醒过来:“多少钱?”

“四百。”

“……抹零之后四百。”大雷赶紧又补充道。

“什么破玩意这么贵?”

“哥,真是四百,都算好几遍了。”大雷陪着笑脸解释道。

军大衣脸拉得老长,一摸兜里,好像钱不够,视乎丢了面子,瞪着眼珠子骂大雷:“小兔崽子,哥们出门吃饭从来不带钱,知道吗?我是大刚旅社的,想要钱自己过来拿!”

说完,俩人直接走了出去。大雷想上去阻拦,哪是对手,被一把推了回来。

大刚旅社,魏连山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震了一下。

听说是一个叫大刚的人开的,那人他不认识。听闻尽是些流氓混混在那里聚集,耍钱喝酒斗殴什么的。

他见大雷被推搡了一把,实在是坐不住了,霍地起身,大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