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如今的陵州城里, 有湘王、华阳公主、驸马爷这三号尊贵的人物。湘王是老地头蛇,城内百姓早议论够了,宁园才是他们茶余饭后的新热谈资, 而那晚驸马爷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更是让百姓们津津乐道, 渐渐衍生出各种猜测,其中最离谱的,莫过于华阳公主买了两个唇红齿白的伶人, 驸马爷吃醋了,放话说让公主在他与伶人中间选一个!都是些无稽之谈,可谁让百姓就好这一口呢,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权贵没被民间编造过这种闲话。百姓们可以看热闹, 陈伯宗、俞秀夫妻俩就辛苦了, 一个忙里抽闲去卫所劝说弟弟, 一个天天往宁园跑。湘王最憋屈, 小夫妻俩只是闹闹别扭,他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两样厚礼是大头, 重新聘请工匠建园子也得出钱, 最可气的是, 他还得想办法让公主与驸马爷重归于好,不然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就算华阳没写信告陈敬宗的状, 这消息迟早也会传到京城, 到时候景顺帝一追究, 不就把他奴役卫所士兵的事揭出来了?憋憋屈屈的湘王, 又从库房挑了两样礼物, 让湘王妃去宁园做和事佬。公主清高,湘王妃跑了三次,嘴唇都快磨破皮了,总算成功把礼物送出手,这也意味着,人家公主现在是单纯地与驸马置气,不会再迁怒湘王府坏了夫妻俩的感情。“你怎么这么笨,还没劝成公主与驸马和好?”最要紧的没办妥,湘王烦躁之下,斥责湘王妃道。湘王妃低着头为自己辩解:“她连唤我王婶都看心情,我的话能起什么效果,她亲嫂子知府夫人去的比我还勤,照样也不管用,依我看,只有陈敬宗亲自回去请罪,公主才肯消气吧。”湘王就让项宝山想办法说服陈敬宗先给公主低头。项宝山劝了几次,苦哈哈地来湘王这边复命:“王爷,劝不动啊,那陈敬宗是个硬骨头,起初他还肯跟我喝喝酒,现在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请他喝酒他都不来,我主动往他身边凑,他远远见到我就往别处走,我真是什么办法都想了,就是行不通!”湘王沉下脸来。项宝山试探道:“要么,王爷叫王妃多走几趟宁园,让公主那边先服个软?”湘王猛地瞪过来:“你当华阳是那些不受宠的公主,事事被驸马牵着鼻子走?还叫公主服软,本王想去劝劝公主连面都见不到,他陈敬宗哪来的这么大的脸!”项宝山识趣地闭紧嘴巴。也是个没用的,湘王叫他滚!气归气,事情得解决,眼瞅着十天就这么过去了,已经进了二月,上次休沐日陈伯宗夫妻俩是因为刚上任不久才没回石桥镇,可如果拖到二月底的休沐日,陈伯宗两口子肯定要回老家,万一被陈廷鉴看出端倪,陈廷鉴趁机参他一本怎么办?翌日清晨,湘王派人去卫所给陈敬宗下帖子,请他傍晚来王府吃席。结果陈敬宗根本没来!湘王很生气,可再气也只能忍着,隔日坐着马车,来卫所做说客。陈敬宗并不肯单独见他,湘王在项宝山等人的陪伴下来到演武场,就见陈敬宗正在与五个士兵过招。才二十二岁的年轻驸马,赤着一双修长结实的手臂,五个士兵围着他团团转,最后也没能拿下陈敬宗,反而被陈敬宗轻轻松松地摔倒在地,引得其他士兵纷纷喝彩。“王爷想劝我给公主赔罪?”打完这一场,陈敬宗终于给了湘王一个正眼,“行啊,王爷陪我切磋一回,只要王爷赢了,我这就脱了衣裳,一路走过去给她负荆请罪。”湘王就是个酒囊饭袋,别说陈敬宗了,他连那些普通的士兵都打不过!他笑眯眯地给自己找补:“驸马说笑了,我这一身老骨头,哪里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对手。”林彦手痒,从湘王身后走出来,道:“我代王爷与驸马比试,如何?”陈敬宗上下打量他一眼,笑笑:“也行,倘若你输了,你们这些人,都休要来我耳边啰嗦!”林彦只管脱了外袍,猎豹般朝陈敬宗扑去!林彦是有真本事的,陈敬宗收起轻视之心,全力与他比试。湘王竟被这场比武吸引了,犹如在看一场龙虎斗。看着看着,湘王忽地想起了陈廷鉴的祖父。陈廷鉴十六岁中举时,他祖父也才五十多岁,长得高高大大威威猛猛,因武艺过人,所以这个年纪依然在王府做侍卫,没有被嫡母辞退。陈廷鉴的爹是个病秧子,早早没了,陈廷鉴也走了科举之路。可陈家的祖辈里有勇武之人,这份勇武在隔了两代后,于陈敬宗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砰”的一声打断了湘王的回忆,然后他就看见,林彦被陈敬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湘王:……得了,劝陈敬宗给华阳低头的这条路也彻底被堵死了!.湘王虽然劝说驸马爷无功而返,但这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宁园。没两日,宁园给俞秀、湘王妃、陵原县君、白家的纪老夫人乃至项宝山的妻子也就是湘王的那位庶女都下了帖子,邀她们来宁园听戏,请的是陵州府最有名的杜家班。在百姓看来,这无异于华阳公主在与驸马爷叫板,你爱回来不回来,本公主吃喝玩乐一样都不耽误,逍遥着呢!这回,不用湘王吩咐,项宝山自己都想劝劝陈敬宗了。“敬宗啊,今晚我不是指挥使,你也不是驸马爷,咱们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成了亲的男人,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你说两句,你看行不行?”陈敬宗抓着酒坛,面无表情地往海碗里倒:“随便你说,我只管喝酒。”项宝山:“那我就说了,这夫妻之道,妻子是该听丈夫的,可大丈夫也不能整天都绷着,对待妻子也要温柔小意,该哄的时候就要哄,否则她天天生气天天哭丧着脸,咱们见了也不爽利,是不是?”陈敬宗哼了一声:“那就不见,我在卫所照样住得舒服。”项宝山:“你看你,又说气话。我跟你说,有的女人怕你这种,你一冷脸,她就老实了,恨不得变成一根藤蔓,服服帖帖地扒在你身上。可有的女人啊,你硬她更硬,你不搭理她,她也不搭理你,自己跑去看戏。那你说说,长此以往,夫妻俩是不是彻底散了?”陈敬宗咕咚咕咚地喝着酒,海碗挡住了半张脸。项宝山再接再厉:“你要是真不想跟公主过了,那我也不多余劝,可若你心里还有公主,还想跟她过日子,那你说,为了一时意气而闹得夫妻缘断,值吗?”陈敬宗喝完最后一口,重重放下海碗,黑眸阴沉沉地盯着项宝山:“公主去看戏了?你怎么知道?”项宝山:……凑在门口偷听的王飞虎幸灾乐祸地道:“他当然知道了,公主还给他夫人下了请帖呢,据说请的是杜家班,杜家班的苏月白可是个俊俏人物……”话没说完,陈敬宗一扔酒坛,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女人听戏,咱们也可以喝花酒!走,你们引路,带我去陵州府花魁最美的青楼,随便你们喝酒睡女人,今晚我做东!”王飞虎眼睛一亮!项宝山只觉得头疼,驸马爷想睡女人,他们私底下偷偷送可以,真大摇大摆地带着驸马爷去逛窑子,公然打公主的脸,嫌命大是不是?他连忙叫来林彦、卢达,一起拉住陈敬宗,不许他冲动行事。陈敬宗非要冲动,谁拦着他就打谁。都是血性男儿,林彦、卢达一开始还顾忌陈敬宗的身份没有还手,可陈敬宗真狠心啊,铁拳不是砸在他们肩膀就是脸上,这谁能一直忍?混乱之间,也不知是项宝山、林彦还是卢达,反正陈敬宗也挨了重重一拳,就见刚刚还叫嚣着要去逛青楼的驸马爷突然朝前一扑,脑袋恰好撞到一根柱子,人便歪歪斜斜地朝地上倒去,昏迷之前,还伸着手难以置信地指着他们,似是想揪出伤了他的人!王飞虎嗖地躲到了林彦身后,他没动手啊,这事与他无关!林彦甩开他,快步过来与项宝山一起扶起陈敬宗,探探鼻息,还有气,问:“现在怎么办?”项宝山灵机一动,道:“快,趁他没醒,赶紧送去宁园,对那边就说驸马爷借酒消愁,不小心撞晕了!”两口子冷战,最怕是不肯见面,只要见了面,但凡有一个心软的,再来一场床头吵架床尾和,那什么事就都可以翻篇了!卫所迅速安排好马车,风驰电掣地往陵州城赶,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冲了进去。亲眼看着吴公公与富贵一起将昏迷不醒的陈敬宗背进宁园,项宝山深深地松了口气,重新上车,去湘王府通风报信。富贵止步于栖凤殿外。吴润将陈敬宗放到次间的榻上,也便低头告退。朝云看着昏迷不醒的驸马爷,急了:“公主,我马上叫人去请刘太医?”华阳:“不用,备水吧,等会儿驸马要沐浴。”这场戏演到今天,已经可以收了。朝月隐隐猜到什么,笑着拉走了朝云。华阳转身,见陈敬宗一动不动,淡笑道:“怎么,真受伤了不成?”陈敬宗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华阳便往内室走。才走到门口,身后仿佛有猛虎从榻上跃下,下一刻,那猛虎扑了过来,将她背朝他压在墙上,酒气与火热的唇一起落到她颈间。华阳瞬间失力,幸好面前就是墙,支撑着让她无处可倒。“好了,先去漱口、沐浴。”当他要抽走她的裙带,华阳及时捂住了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半个多月没见,你还要跟我计较这个?”陈敬宗将她转过来,喘着粗气问。华阳避开他的酒气,嫌恶道:“别说半个月,就是半年,你不收拾干净,我也要计较。”陈敬宗看着她,就在华阳以为他要妥协时,陈敬宗突然扯落她半边衣裙。华阳:……陈敬宗像一头圈地的猛虎,很快就将酒气印了她半身。华阳气得抓了他好几把。陈敬宗重新站直,垂眸看着她绯红的脸,笑道:“这下你也脏了,等会儿一起洗。”华阳还是打他。陈敬宗一手攥住她一边腕子抵在墙上,目光渐渐下移,看着她的唇。华阳大惊,急道:“你敢不漱口就亲我,我真的把你撵出去!”陈敬宗顿了顿,侧脸对着她:“行,那你亲我一口,否则我就亲你。”他知道华阳的威胁是真的,华阳也知道他会说到做到。恼归恼,华阳还是咬咬牙,不情不愿地在他沾着酒气的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浴室的水备好了,陈敬宗胡乱拢起她的衣裙,抱着她走了过去。华阳占了浴桶,让他在外面冲干净。陈敬宗洗好后,来到她的桶前。华阳还是嫌弃他的一双大脚,闭着眼睛不肯与他共浴。陈敬宗只好把人捞出来,擦干后放进拔步床。浴后的冷让她在他怀里轻轻颤抖,陈敬宗拉起被子,将两人裹成一团。“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陈敬宗一边戴一边问。华阳哼道:“我暗号都发出去了,你这两日若不回来,那就不是你了。”陈敬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偷偷养了伶人,被我误打误撞劫了他的好事。”华阳:……刚刚团圆的驸马爷与公主,一言不合后,又在被窝狠狠地“厮打”起来。
第 47 章
屋里留了两盏灯, 拔步床内的光线昏黄而柔和。才半个月没见,华阳就发现陈敬宗的手臂仿佛比原来又粗了一圈。她忍不住摸了摸:“最近每日都在操练吗?”陈敬宗:“嗯,那些兵几乎都废了, 我得以身作则, 怎么, 你不喜欢?”喜欢华阳也不会承认,推推他,道:“梳妆台左边的抽屉里有个信封, 你打开看看。”陈敬宗看着她,笑了:“该不会想我想的紧,写信寄托相思?”华阳狠狠瞪了他一眼。陈敬宗又亲了一口她的脖子,这才下床去拿信。那样颀长而健硕的身体,在被窝里怎么抱都没事, 光明正大地看华阳还做不到, 故而转身, 背对他躺着。陈敬宗取出信封, 钻进被窝,一手将她捞回怀里搂着, 一手拿着信封, 用牙咬开封口。再看里面, 竟然是一叠银票。他看向华阳:“那尊玉观音已经出手了?”华阳:“是啊,吴润专门去了一趟岳阳,在那边寻富商卖的, 一共是两万两, 若非时间仓促, 应该能卖更多。”陈敬宗闻言, 皱起眉头。陈家没什么底蕴, 全靠出了个老头子才一跃成为人上人,尽管如此,陈家家风依旧简朴,陈敬宗活了这么多年,只在娶了华阳后才天天都能看到一些珠宝首饰以及名贵的绫罗绸缎,譬如说她喜欢用的连他不洗澡便没资格睡的蜀锦床褥。先前看到湘王送她的两样礼物,陈敬宗品鉴不出具体价值,只猜到是好东西,约莫能卖千两银子。谁曾想,两件里面华阳看不太上的玉观音都能卖两万两!前朝徽宗的那幅真迹,岂不是更贵?湘王舍得送华阳几万两银子,只能说明他想保住的利益,可能有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几千万两!他沉默了太久,华阳抬头,看清他的脸色,华阳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带着几分讽刺道:“官员尚且知道利用权势鱼肉百姓,更何况各地的藩王,光某一代的藩王都能聚敛一份雄厚的身家,几代十几代累积下来,光进不出,其财富可想而知。随便选出一个藩王,王府宝库里的东西都可能胜过国库。”皇祖父在位时,国库岂止是干净,那简直是年年都亏空,好在父皇还算知人善任,这些年国库总算能留下一点剩余,但也紧巴巴的。“好了,不提那些,卫所那边,你要用多少银子?”华阳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藩王是太./祖爷爷留下来的问题,历任皇帝都头疼,却又不能不养,连祖宗们都没办法,她与陈敬宗就别去操心了。陈敬宗握住她的手,再看那些银票,道:“给我一千两吧,暂且能解决卫所眼下的问题,等我把被那些人私吞的军田都要回来,靠军田所产与朝廷拨下来的军饷,卫所便能正常运转。”项宝山有句话说得对,光靠以私济公,非长久之道。华阳:“五千多个士兵,一千两会不会太少?”陈敬宗:“你我才成亲一年多,我这个驸马爷的年俸正好一千两,再多拿,那些人会怀疑你贴补我,先前的戏岂不是白演了?”华阳眨眨眼睛,调侃道:“你不是拐弯抹角提醒我,你还有一千两俸禄在我这儿吧?”陈敬宗丢开信封,转身将她压在身下:“连你都是我的,我岂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华阳呸道:“谁是你的,就像妻子犯错会被丈夫休掉,你也得表现好了,才能长长久久地做我的驸马。”陈敬宗:“怎么样算表现好?像刚刚那样让你成仙三回……”华阳一把捂住他的狗嘴!.翌日,华阳醒来时都已经快晌午了。身上酸得厉害,连续踢一千个毽子都没这么累。摇摇铃铛,不想走进来的竟然是陈敬宗。她惊讶道:“你没去卫所?”陈敬宗:“我昨晚都撞昏过去了,这种严重的伤,不请三日假都说不过去。”华阳竟无言以对!而这个时候,驸马爷成功回了宁园且一上午都没离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关心此事的众人耳中。知府衙门,俞秀问丈夫:“那我今日还用去吗?”陈伯宗:“不用,他们俩应该要和好了,你若实在不放心,等四弟重新去了卫所,你再过去看看。”俞秀点点头。湘王府,湘王从头到尾琢磨了一遍陈敬宗昨晚的表现,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失宠、受伤再复宠,这路数他太熟悉了,后院多少美人都用过!陈敬宗虽然不愿借兵给他奴役,心里还是喜欢美人公主的,所以一听说公主可能看上了某个伶人,立马就装病趁机回了宁园去,然后再靠他英俊的面孔、伟岸的身躯取悦公主,那种事情上,男人女人都一样,身体舒服了,什么都好说!该死的陈家老四,他在这边赔了几万两的银子,敢情好处都被陈敬宗吃去了,既在卫所那边赢了面子,又在公主那边讨了实惠!愤恨过后,湘王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肥硕的身材与实在难以夸出英俊的脸,惋惜地叹了口气。但凡他也是个美男子,还有陈敬宗什么事?陵州卫所,项宝山等人一早就在等消息,待宁园派人过来,说驸马爷要养伤三日,项宝山、王飞虎、林彦以及卢达这四个平时并不是一派的官员,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总算和好了,驸马爷再在卫所住下去,他们也跟着受累啊!.在湘王放松警惕时,华阳悄悄给父皇写了一封信,随信附上的还有那幅徽宗真迹、装着一万九千两银票的信封。御书房,景顺帝挺高兴的,这次女儿只给他写了家书,看样子还送了礼物过来!他先拿起那封信。然而景顺帝万万没想到,女儿才在第一句给他请了安,第二句就变成了“父皇,驸马欺我太甚!”光这短短几个字,景顺帝的火气就上来了,仿佛看见女儿受了莫大委屈的可怜脸庞!好个陈敬宗,他没嫌弃陈敬宗没有功名粗人一个,纯粹看陈廷鉴与戚皇后的面子才勉强同意了这门婚事,陈敬宗竟然敢欺负他最宠爱的公主!胸口起伏,景顺帝沉着脸继续往下看。这封信,总结起来就是四段:“父皇,湘王叔对我真好,送了我两件珍宝,而他只是想临时借用卫所一千多士兵罢了,女儿当然愿意成全。”“父皇,驸马太混账了,竟然跟我讲藩王不能调兵的大道理,还逼我把礼物退回去,不然他就不回宁园!”“父皇,女儿与驸马冷战了半个月,心里还是气的,可驸马受伤了,昏迷了一整晚,女儿看他可怜,便有些不忍,于是卖了玉观音,想把银票给他,让他拿去用作军需,也算是替王叔付了之前借兵的报酬。驸马居然还气哄哄的,说很多士兵连御寒的冬衣都没有,他才拿了一千两应急,剩下的他不稀罕。”“父皇,他清高不稀罕,女儿也不稀罕,借花献佛孝敬您吧,只请父皇替我做主,下旨教训驸马一顿,都怪他,害我在王叔那里失了颜面!”景顺帝把这封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再看那两件礼物,银票没什么,另一件珍宝居然是徽宗真迹!出手就是徽宗真迹,湘王还真有钱啊!景顺帝想起了自己还做太子的时候,当时,好多年朝廷都缺银子,百姓有饿死的,打仗的将士们有吃不上饭的,一批批官员都领不到俸禄,父皇急不急他不知道,他是愁得连夜连夜的睡不着。可那些藩王呢,从不会拿点银子出来帮朝廷度过难关,只管催朝廷快点发他们应得的俸禄!特别是这个湘王,以前就有陵州府的官员递折子参他,景顺帝看在宗亲的份上没有追究,湘王不知悔过,竟然还敢从卫所调兵!今天他敢调兵盖园子,明天是不是敢调兵做点别的?最可恨的是,湘王一把年纪的人,竟然还敢利用女儿的天真与善良,差点坏了女儿与驸马的夫妻关系!整件事,在景顺帝看来,女儿没错,女婿更是好样的,只有湘王一个罪人!景顺帝很想把湘王叫到京城痛骂一顿,可惜,如果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追责湘王,其他藩王会怎么想?世家名门的一宗之主需得处事公允以德服众,他待一众藩王,也该秉承此道,若仗着皇帝的身份便任意妄为,寒了众藩王的心,便有可能动摇国本。最初那位想撤藩的某位堂祖宗,可是连皇位都丢了,丢给谁了,丢给了当初还是藩王的他们的成祖爷!成祖爷不许人家撤藩,他们这些子孙如果轻易动哪个藩王,打的就是成祖爷的脸!种种情绪掠过心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平复了心情,景顺帝开始给女儿写回信,委婉地提醒女儿少与湘王来往,再夸夸女婿从陈廷鉴那里继承来的刚直,叫女儿莫要再与女婿置气。写完信,景顺帝负手走到窗边,想像着分散在各地的卫所将士。地方官员可以贪,藩王们也可以贪,但这些蠹虫不能毁了朝廷的百万兵力!若士兵们连御寒的棉衣都穿不到,还要被人调去白白奴役,哪个还会想着精忠报国?不反都是祖宗庇佑!“叫兵部尚书来见朕!”他要派遣几队人马去各地卫所巡视,他要看看朝廷年年支付那么一大笔军饷,到底都养出了什么样的兵!不过,他会给各地官员三个月的准备时间,肯弥补的,他既往不咎,若继续贪欲熏心,他也绝不手软。
第 48 章
二月二十七这日早上, 陈敬宗、陈伯宗兄弟俩还是要去各自的衙门当差,华阳与俞秀吃过早饭便先往石桥镇赶了。四十里路,骑马快跑只需要半个多时辰, 马车则要走上一上午, 所以女眷先行, 傍晚兄弟俩再骑马回去,在老宅住一晚,明日用过午饭两家就又得回城了, 短短一个休沐日,只能如此安排。天气明显暖和了,路边偶尔会出现一两棵桃树,挂满小小的粉色花苞,树梢朝阳一面还有些提前开了的。俞秀见华阳盯着那些桃花看, 道:“我们院里有两棵桃花, 若开了, 我摘几枝给公主送过去。”华阳笑了笑:“不用大嫂麻烦, 自有别人会送我。”俞秀第一个想到了小叔,登时懊恼自己多事, 与她这个大嫂比, 公主当然更喜欢小叔送的了。伴随着一路欢快的鸟叫, 两辆马车带着一队侍卫,终于来到了石桥镇。百姓们一瞧就知道是公主等人回来探望陈阁老夫妻了,有的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有的已经不稀奇了, 该做什么做什么。马车还没停稳, 婉宜、大郎、二郎、三郎抢着似的从里面跑了出来。“娘!”婉宜、大郎姐弟俩都扑进了俞秀怀里。俞秀又高兴又想哭, 自打她做了母亲, 还是第一次与孩子们分开这么久。二郎、三郎并肩站在一块儿,见公主四婶下车后里面再无旁人,小兄弟俩都有点委屈,三郎更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俞秀见了,分别摸摸侄子们的头,柔声解释道:“我们离得更近些,所以先到,你们娘肯定也在路上了,不急啊。”华阳不想哄孩子,不过她给公婆、孩子们都准备了礼物。朝云收到主子的眼神,笑着从车里取下四盒糕点,每个孩子发一盒。有了好吃的,孩子们都很高兴。这时,陈廷鉴、孙氏也过来了。陈廷鉴照旧穿了一件白色的粗布外袍,长达胸口的美髯打理得整齐飘逸,在家丁忧了这么久,不必像在京城的时候日日起早贪黑地处理政务,五十出头的陈阁老瞧着倒是精神了一些,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可惜孩子们还不懂欣赏祖父的风采,只知道祖父太过严厉。祖父一到,正急着拆开糕点盒子的三郎立即乖乖抱稳盒子,他都如此,大郎、二郎更稳重了,也就婉宜敢在祖父面前稍微活泼些。华阳忽然就想起了皇宫里的弟弟,五六岁时的弟弟,在公爹面前也是这般规矩乖巧的。互相见了礼,众人移步到厅堂说话。儿子们不在,陈廷鉴总不能对儿媳妇们问话,有些事哪怕已经得到消息了,也只能装作不知。孙氏笑眯眯地关心两对儿小夫妻的近况,譬如吃住是否习惯,譬如儿子们的差事忙不忙。“好了,等会儿才用饭呢,你们俩做了一路的马车,先回去歇会儿吧,屋子都已经提前收拾干净了。”孙氏做主道。华阳、俞秀就带着孩子们告退了。回到西院,气氛又热闹起来,二郎、三郎没接到自家娘亲,便去围着温柔可亲的大伯母问东问西,俞秀也有耐心,孩子们问什么,能答的她都回答。华阳刚开始还觉得有趣,时间一长就嫌吵了,带着丫鬟先回了四宜堂。刚净了面,就听外面珍儿笑着唤“大小姐”。少顷,婉宜进来了,手里捧着几枝粉灿灿的桃花,清澈乌润的眸子欢喜地望着她:“这是我新摘的桃花,四婶喜欢吗?”华阳喜欢。上辈子这年的春天,不知是哪一日,婉宜也送了她桃花,娇憨可爱的小姑娘,清新娇嫩的花瓣,都叫人心情一亮。“我也给婉宜准备了礼物呢。”朝云取来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华阳递给婉宜,笑着叫她打开瞧瞧。婉宜照做,就见匣子里面是一枚用粉碧玺做成的桃花发钿,粉嫩嫩亮晶晶,漂亮极了。华阳拿起桃花发钿,亲手帮婉宜戴上,再牵着她走到半人高的穿衣镜前。婉宜很喜欢,可也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每次我过来四婶都要送我好东西,下次我都不敢再来了。”显得她是为了礼物才讨好四婶似的。华阳笑道:“也不是每次都有,下次你来,我就不送了,可好?”婉宜也就笑了。“公主,三夫人也到了。”华阳肯定不会去门口接罗玉燕,只拍拍婉宜的肩膀,叫她只管过去,这是小辈们应尽的礼数。二郎、三郎已经奔出去了,大郎站在走廊等姐姐。注意到弟弟往她头上看了好几眼,婉宜心中一动,叫弟弟帮她取下桃花发钿,小心翼翼地收进腰间的精致荷包。大郎问:“是四婶送的吗?姐姐怎么不戴了?”婉宜边带着弟弟往外走边低声解释道:“咱们爹娘素来简朴,也不许咱们太讲究这些,若我戴着那发钿去见三婶,三婶肯定猜到是四婶所送,四婶都送了,那三婶是不是也得送我点好东西?我又何必叫三婶破费呢。”四婶喜欢她,赏赐东西下来,婉宜大大方方地收下,却不能有意无意地主动跟三婶讨要。她已经九岁了,已经懂了一些人情世故。六岁的大郎若有所思。陈宅门外,罗玉燕也给孩子侄子们备了吃食礼物。孙氏在厅堂坐着,等三儿媳进来见礼,陈廷鉴这次就没过来了,毕竟他刚刚只是要迎接公主,如果只有大儿媳回来,他做公爹的,也没有道理要特意迎儿媳妇。“娘,您不是经常念叨肩膀酸吗,那天三爷在外面微服私访,瞧见有人卖一种专门用来缓解肩膀酸痛的小木槌,特意给您与父亲都买了一个,您快试试好不好用?”罗玉燕很是热情地献上了夫妻俩给二老预备的礼物,一对儿长柄小木槌,丫鬟不在,自己也可以随时敲打敲打。孙氏试了试,笑眯眯道:“这个实用,老三有心了。”罗玉燕带着孩子们离开后,孙氏也拿着礼物回了春和堂。陈廷鉴见她身边的丫鬟捧着一个长匣子,就盯着那匣子看。老大送的茶叶,有点贵,不过也没有太出格,以老大的俸禄还买得起。老四断不会孝敬他,那两盒燕窝乃是公主的心意。不知道老三预备了什么。陈廷鉴倒不是惦记孩子们的礼物,他是怕儿子们在外也学了那些贪官的路数,收敛民脂民膏来他面前充孝子。孙氏知道他的心思,取出那对儿小木槌,塞到他手里:“检查检查吧,看看这手柄里面是不是藏了金子。”陈廷鉴:……丫鬟们笑着退下。孙氏抢回一根小木槌,拿捏好力道往丈夫肩膀上敲了敲,哼道:“三份礼,属老三送的最便宜,偏他油腔滑调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陈廷鉴眼中露出一点笑意。老三是圆滑了些,不过大是大非上并不糊涂,更何况,妻子明显也喜欢老三这一套。西院。罗玉燕顺路先去了观鹤堂。孩子们凑在一起玩耍,她单独跟俞秀问话,譬如上次公主为何邀你同车,譬如到了陵州城后,公主有没有请你去宁园走动之类。俞秀能说的都说了,只隐瞒了公主与小叔闹的那场别扭。罗玉燕听完,似笑非笑:“大嫂是有福之人,这是得了公主的青睐了。”俞秀也觉得自己命里有福,别的不提,光是能与公主交好,她这辈子就没白活。罗玉燕走后,婉宜继续黏在母亲身边。俞秀瞧见院子里的桃花,好奇问:“等会儿还要给你三婶送桃花吗?”婉宜摇摇头,俏皮道:“三婶又不爱这些。”俞秀:“你怎么知道她不爱?”婉宜:“去年花园建好了,每次咱们在那边碰见三婶,三婶都喜欢盯着您的衣裳首饰看,四婶就不一样,她喜欢看花看树。”俞秀又惊又喜,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你这脑袋,跟你爹爹一样聪明。”婉宜:“行吧,我的脑袋随了爹爹,美貌随了娘。”女儿不羞,俞秀都脸红了,叮嘱女儿在外面时切不可如此自负。晌午孙氏陪儿媳妇们先简单吃了一顿,等晚上一家人都聚齐了,再吃一顿隆重的家宴。现在的陈家,只有陈廷鉴夫妻俩食素便可,年轻的两代都可以放开吃了。厨房那边不断传来诱人的菜香,三郎馋得直流口水,实在是祖父平时太严厉了,祖母多给他们做几顿红烧肉,祖父见了都要皱眉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终于,街上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听起来有三道,竟是来自两个地方的三兄弟半路碰上了,同路而归。俞秀、罗玉燕都要去迎接各自的丈夫,孩子们肯定也要去迎父亲。华阳稳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大人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三郎拉着娘亲的手,走远了时小声问:“娘,为什么四婶不去接四叔?”罗玉燕轻声答:“因为四婶是公主,也是咱们家身份最尊贵的人,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谁回来她都不用亲自来接。”三郎:“那大伯父跟我爹都有人接,就四叔没有,四叔岂不是很可怜?”罗玉燕随便揉揉儿子的脑袋瓜:“你四叔不拘小节,不介意这些。”说话间,她们与风尘仆仆往里走的陈家三兄弟迎面相遇了。孩子们分别去扑自己的爹。陈敬宗站在兄长们一侧,朝两位嫂子浅浅行礼。三郎从爹爹怀里下来,瞅瞅孤零零的四叔,大眼睛一骨碌,走过去问:“四叔,你跟四婶什么时候生孩子?”陈敬宗:……陈孝宗、陈伯宗两对儿夫妻:……三郎兀自童言无忌:“四婶不愿意出来接你,等你们生了弟弟妹妹,他们就可以跟我们一样,出来接四叔了。”大人们脸上的复杂神色终于陆续恢复如常。陈敬宗一把抱起三郎,不轻不重地弹了个爆栗:“谁说你四婶不愿意来接我的?”三郎指指里面:“四婶没来。”陈敬宗笑道:“那是因为四叔心疼你四婶,提前跟她打过招呼了,让她不用特意跑一趟。”三郎明白了,脑袋瓜一转,大眼睛分别看向大伯父、亲爹。陈伯宗沉默,余光瞥向三弟。陈孝宗笑道:“好了,肚子都饿了,咱们快进去用饭吧!”老四那张嘴随时随地都可以胡扯,他们却不好奉陪,在孩子们面前争论心疼不心疼的问题。他把三郎抱了过来。陈伯宗一家走在最前面,接下来是陈孝宗一家,陈敬宗是老幺,自然要走在最后。目光扫过被娇妻子女环绕的两位兄长,陈敬宗面露不屑。他最厌烦这些虚礼,就是她出来接他,他也不稀罕!
第 49 章
进了厅堂, 陈家三兄弟先去给父母行礼。陈敬宗基本站在旁边就行,自有两位兄长开口表孝心。孙氏笑道:“好了,赶紧洗洗手, 坐过去吧, 孩子们早饿了。”陈伯宗带头行礼退下。华阳看着陈敬宗朝她这边走来, 目光好像有点凶,仔细一瞧,与平时又一样, 仿佛只是她刚刚看错了。朝云捧了温热的湿巾子送到驸马爷面前。陈敬宗擦擦脸再擦擦手。最近都是晴天,路上干干的,骏马飞奔而过,自然扬起许多灰尘。不过陈敬宗骑得快,身上沾的尘土少, 而他的骏马扬起的灰土, 都落到后面的陈伯宗、陈孝宗身上了。丫鬟们将饭菜端上来, 阔别一个多月的陈家三代还算温馨地吃了一顿团圆饭。东院的陈廷实并没有露面, 说是染了风寒。饭后,陈廷鉴看向三个儿子:“你们都随我来。”陈伯宗、陈孝宗立即就跟了上去, 陈敬宗不想动, 华阳在席案下偷偷拧了他一把, 这才把人拧了起来。陈廷鉴带儿子们去了书房,依次询问儿子们上一个月的政务处理情况。他问的细,儿子们的应对没有问题, 陈廷鉴默默听着, 若哪里他觉得不妥, 便会指点一二。陈伯宗、陈孝宗还年轻, 而陈廷鉴在六部都做过一段时间, 其经验之丰富,给哪个儿子当官场恩师都绰绰有余。这场父子谈话注定要耗费一段时间,陈敬宗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着旁听。陈廷鉴眼角抽了抽,陈伯宗、陈孝宗只当没看见。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这时,终于轮到陈敬宗答话了。陈廷鉴喝口茶,刚要开口,陈敬宗打了个哈欠。陈廷鉴瞪他一眼,让老三先回去。陈孝宗就知道,陵州城里肯定出了什么事,与四弟有关,大哥也知情。他虽然好奇,但既然父亲认为他没必要参与,陈孝宗也就懂事地告退了。陈伯宗将弟弟送出书房,他站在门口,环顾左右,确定只有父亲身边的忠仆守门,与对方对个视线,重新关上门。“你也坐吧。”陈廷鉴指着另一把空椅对长子道,没有当哥哥的站着看弟弟回话的道理。陈伯宗又是骑马又是站了半个时辰,的确有些累了,谢过父亲后,若无其事地落座。陈廷鉴看向老四:“湘王的事,公主已经给皇上写了信?”陈敬宗一点都不奇怪老头子知道此事,漫不经心地道:“嗯,初九寄出去的,皇上应该已经看过了。”从陵州到京城,普通百姓的家书要在路上耽搁一个月左右,官员的普通文书来往需要半个月,若是有急报,最快三四天便可送到。华阳给宫里的家书,走的是官员普通文书专驿。陈廷鉴沉思片刻,问:“你可看过公主的信?”陈敬宗目光怪异:“你不是一直告诫我在公主面前要恪守尊卑?那我一个小小的驸马,怎好擅阅她写给皇上的书信。”陈伯宗皱眉道:“看过就说看过,没看便答没看,少阴阳怪气。”对他们无礼也就罢了,与父亲说过也如此没规矩,成何体统!陈敬宗双手垫着脑后,往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简单地把华阳的信复述了一遍。陈伯宗还是担心皇上会不会责怪公主小题大做,各地藩王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法之举,奴役士兵盖园真不算什么大罪,至少本朝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为这种原因降罪藩王。四弟挨数落也就罢了,出什么事一家人一起扛,但他们不希望因为自家的事情影响公主与皇上的父女情分。陈廷鉴摆摆手,道:“皇上最是护短,公主这一状告上去,皇上只会记恨湘王。”皇上虽然贪色,整体上还算是位明君,分得清谁对谁错。但陈廷鉴还是警告老四:“随便你如何在卫所行事,再遇到什么麻烦,都不可将公主牵扯进来。”陈敬宗回以轻嗤,这是湘王送礼送到华阳那里去了,不然卫所再缺银子,他也不会去跟她要。陈廷鉴继续问儿子卫所里面的情况。陈敬宗:“马上要春耕了,我准备按照最初的军田划分,把被别人占去的田地都收回来,分给军户。”军田就是用来养兵的,足以保证军户之家丰衣足食,现在军户家里的田地被湘王以及地方官员占去了,士兵们既没有田地养活自己,又拿不到军饷,连基本的温饱都不能满足,何来力气操练。陈廷鉴:“人家吞到肚子里的肥肉,岂会轻易吐出来?”陈敬宗:“别人去催当然不管用,我是谁啊,上有阁老爹,旁边还有公主妻,哪个敢不给我面子?”陈廷鉴:……他还以为儿子有什么高招,到头来还是倚仗驸马爷的身份行事。“一切按照规矩来,不要授人以柄。”明明该是小儿子这边的事情最难解决才对,可小儿子命好当了驸马,事半功倍,竟不需要陈廷鉴帮忙出谋划策。陈敬宗先走了。陈伯宗给父亲续了一碗茶,低声道:“父亲,四弟虽然有些鲁莽,可他心是正的,远的不提,至少那一千多个被湘王奴役的士兵现在都回卫所操练了,项宝山那些人试图用美色拉拢四弟,四弟心志坚定,并不曾受蛊惑。”陈廷鉴哼道:“他要是连这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当初我宁可抗旨,也不会让他迎娶公主。”陈伯宗:“公主肯配合四弟演这场戏,或许她对四弟也并非全无好感。”陈廷鉴:“公主心善,只想帮卫所那些士兵一把,与儿女私情无关。”陈伯宗沉默片刻,道:“四弟看似玩世不恭,其实待公主极为敬重,那日我只是提醒他皇上可能会误解公主娇纵任性,四弟竟大动肝火,一一反驳了我。”“是吗,他怎么反驳的?”陈伯宗如实道来。陈廷鉴叹道:“公主不骄不纵又识大体、顾大局,嫁进我们陈家,确实太过委屈了。”陈伯宗:……作为儿子与长兄,他为了缓和父亲与四弟的关系,真的已经尽力了!.四宜堂。陈敬宗回来的太晚,华阳都快睡着了。困归困,看着陈敬宗站在衣架旁脱外袍,华阳还是提醒道:“别忘了沐浴。”陈敬宗意外地看过来:“泡了?”华阳:……就回祖宅住一晚,明天晌午便要离开的,她是多贪,才会带那种东西回来!陈敬宗明白了,随手将外袍搭在衣架上。朝云、朝月一起抬了桶温水进来。他们退下后,陈敬宗打湿巾子,默默地擦拭,擦完穿上中衣,来到床上,与她聊天:“我看桌子上有瓶桃花,哪来的?”华阳笑道:“婉宜摘的。”陈敬宗:“我还以为你只喜欢牡丹。”华阳:“漂亮的花我都喜欢,最爱牡丹而已,对了,父亲都跟你们说了什么?”陈敬宗:“你一提这个,我就困了。”华阳没好气地推他一把,既然没什么好聊的,她背过身径自睡觉。陈敬宗忽然贴过来,掌心落在她腹部。华阳以为他动了不正经的心思,拿开他的手,只是甩开一次他又伸过来,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举动。“做什么?”她纳闷地问。陈敬宗:“看看你有没有长胖。”华阳:……次日上午,华阳去春和堂陪婆母说话,主要是夸了夸陈敬宗在卫所的一番作为。上辈子夫妻关系冷淡,陈敬宗不会主动跟她提这些事,华阳也没有想过要问,所以她除了看得见听得见陈敬宗的那一身毛病,并不知道他有什么优点。如今她知道了,知道他是战场上的英雄,也是卫所里的好官,华阳就想让婆母、公爹也知道,他们的四儿子,并不比哥哥们差。孙氏欣慰道:“总算他也干了些实事,不枉皇上娘娘挑了他做女婿。”婆媳俩聊得好好的,小花园那边突然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孙氏让丫鬟去瞧瞧出了什么事。小丫鬟跑了一趟,回来笑道:“禀老夫人、公主,驸马陪大小姐他们蹴鞠呢。”孙氏一脸尴尬:“刚夸他两句,他就上墙揭瓦了,老大不小的,竟然去当孩子王。”华阳:“难得回来一趟,随他去吧。”过了一会儿,华阳带着朝云回了四宜堂。花园里不时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叫声。约莫过了两刻钟,朝云进来了,神色古怪地道:“公主,刚刚驸马叫珍儿来传话,说他渴了,想喝茶。”华阳:“那你叫珍儿给他送过去,多拿几个茶碗,顺便预备两样糕点,给大小姐他们吃。”朝云小心地瞅了主子两眼,硬着头皮道:“驸马说,他想喝您亲自送过去的茶。”华阳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书。朝云替自家的驸马爷脸红,喝茶就喝茶吧,要求还那么多。华阳不想惯着陈敬宗的这个新毛病,可她又有点好奇,这男人怎么突然提这种要求了,他虽然厚脸皮,以前也没这般过。反正她也没什么事,等朝云将茶水、糕点准备好了,华阳便带着朝云过去了。小花园里,陈敬宗与孩子们刚好踢完一波,坐在石桌旁休息。“四婶来了!”三郎最先发现了公主。陈敬宗看过去,才二月底,阳光稍微灿烂了些,她竟然都要撑伞了。青绸的伞面,肌肤胜雪的美人。孩子们都看呆了。陈敬宗咳了咳,吸引了侄子侄女们的注意力后,他低声笑道:“看你们四婶多喜欢我,亲自给我送茶来了。”四个孩子:……送茶是真,“多喜欢”还真没看出来。走到近前的华阳,让朝云打开食盒,茶壶茶碗放中间,糕点摆在孩子们那边。二郎眼睛一转:“四婶真好,竟然特意给我们送吃的来了。”华阳坐到婉宜让出来的石凳上,笑道:“玩累了吧,先喝口茶。”二郎嘿嘿笑。婉宜、大郎都听懂了他的意思,所以,刚刚四叔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呢。只有三郎一心扑到了糕点上。看过孩子们,华阳将视线投向陈敬宗,恰好看到一滴汗珠从他额角滚落。她嫌弃道:“都流汗了,还不擦擦?”陈敬宗:“没带帕子。”二郎马上翻出他的,递过去。陈敬宗瞪眼侄子,再对华阳道:“我只用你的。”这时,婉宜凑到华阳耳边,说了些悄悄话。华阳这才知道,昨晚陈敬宗回来时,因为没有人去接,竟然被三郎同情了一把,所以现在想找回面子呢。瞪眼没出息的男人,华阳默默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示意陈敬宗把脸伸过来。然后,华阳亲手帮他擦掉了那滴汗。
第 50 章
回到四宜堂, 华阳把那条雪白绢帕送了陈敬宗。陈敬宗托着帕子,深深地嗅了几口。华阳:“怎么,还要闻闻自己的汗味儿?”陈敬宗:“我是想闻闻你的, 你那么嫌弃我, 难道你流的汗都是香的?”华阳:“……这条帕子还是新的, 今日我也一次都没用过。”虽然如此,陈敬宗还是在帕子上闻到了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是她常用的沐浴花露的味儿。他叠好帕子, 收进怀里。华阳:“之前不是送了一条?”陈敬宗:“你是说去年我生辰你送的那条定情信物?既然是定情信物,当然要珍藏起来,岂能随随便便拿来用。”华阳嫌弃脸:“谁要跟你定情,一条普普通通的帕子而已。”陈敬宗:“我不管,以前常听人说, 女人送男人帕子就是定情信物, 除了我娘, 你是第一个送我帕子的女人, 在我眼里,那就是定情信物。”华阳直接去了内室, 看朝云、朝月收拾东西。吃过午饭, 三对儿夫妻又要出发了。大人们都还好, 孩子们很舍不得爹娘,依次站在祖父祖母面前,巴巴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华阳依然邀了俞秀同乘。看着俞秀恋恋不舍地透过车窗回望孩子们, 华阳忽然想起婉宜、大郎迎接俞秀的画面, 也想到了昨晚陈敬宗非要摸她肚子的手。这家伙, 该不会是眼馋哥哥们有儿女迎门, 他也着急生孩子了吧?进城前, 俞秀下车了,换了陈敬宗上来。华阳暗暗打量他几眼。陈敬宗:“有话就说,偷偷摸摸跟小丫鬟惦记男主子似的。”华阳没想到他这么敏锐,熟练地不去计较他的调侃,问:“你昨晚那样,是不是看见大哥三哥他们有孩子孝敬,羡慕了?”陈敬宗看看她,道:“羡慕又如何,你现在愿意怀?”华阳不愿意,她还有很多事要做,真怀孕了,既影响身体行动,也要多分一份心思在孩子上面。不想陈敬宗误会,华阳找了个非常合情合理的理由,挑起一丝难以分辨的窗帘缝隙,看着街上道:“我虽然是公主,尊贵有了,却只能在皇宫里面转悠,轻易不能出宫。现在嫁给你了,父皇母后无法再天天管束我,我便想多逍遥两年,等我收了玩心,再与你生儿育女。”陈敬宗一直垂眸听着,直到她说到最后一句,才抬起眼帘,看看华阳,忽然将人抱到腿上。华阳也看着他。陈敬宗捞起她一只手捏了捏,道:“随便你想什么时候生,三年或五年,三个或五个,我还是那句话,孩子是我的就行。”华阳恼意上脸:“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陈敬宗我警告你,别的玩笑可以开,你再质疑我的品行,我……”话没说完,陈敬宗突然低下头,堵住了她的嘴。似林间奔逃的白兔与凶狼,一个不甘受俘,一个非要征服,奔奔逃逃追追赶赶,最后还是狼占据了体力的优势,将白兔扑倒在草丛中,恣意摆弄。漫长的一吻结束,华阳双颊红透,脑袋里晕晕乎乎的,早忘了刚刚在争执什么。陈敬宗摸着她发烫的脸,笑道:“其实我也没羡慕他们,若你现在就怀了,我岂不是又要当一年左右的和尚?我宁可晚几年当爹,也要先与你快活个够。”华阳:……所以他摸了她那么久的肚子,根本不是羡慕孩子,而是在权衡到底要不要让孩子影响他的快活?早知如此,她何必心软呢?连汗都不该帮他擦!.这次回陵州城,因为陈敬宗要忙着把被人私占的军田都收回来,便经常在卫所住几晚,而不是夜夜都回宁园。华阳也不想他,巴不得陈敬宗一个月只回两三次,好让她多睡几个好觉。三月中旬,周吉突然来报,说湘王出城了,看方向,应该是要去东郊的桃花山。桃花山,山如其名,每年春天都会开出一片桃花如云,再加上山上有名刹章华寺,似春秋这等气候宜人风景亮丽的时节,桃花山上都会游人如织。湘王极好女色,为了养他收拢的美人,甚至专门建了二十几座亭院。而湘王最喜欢的,便是带上一队侍卫,微服在陵州城一带晃荡,凡是遇到让他心动的美人,他也不问来历身份,总之在陵州这地界,不可能有人越得过他,遂直接命令侍卫将美人掳至王府,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到了这个时候,大多数民女都会臣服于他的王爷身份,自此或甘愿或委屈地住在湘王的别院之中。这些被抢的美人家里,有的高兴女儿攀上了高枝,多多少少都能帮扶家里,哪里又会计较。有的爹娘心疼女儿,却不敢得罪一位藩王,只能忍气吞声。偶尔会有一两家刚烈的,湘王便直接把美人弄死,事后再咬定美人先勾引的他,因谈不妥银子才自尽,这事便解释不清,官府也无法奈何。之前天气寒冷,无论达官贵人还是民间百姓都不乐意出门,如今春暖花开,正是少女们呼朋引伴一起赏花的好时节。虽然湘王的恶名早在本地传开了,可总有一些人不够谨慎,觉得那么倒霉的事哪里就会轻易落在自己头上。华阳叫周吉派人暗中盯着湘王的动静,等的就是这一天。她也早预备了几套细布衣裳,一套给朝云换上,她里面穿绫罗舒舒服服,外面套上布衣,头上只插一根简简单单的桃木簪,再戴两朵粉色绢花做点缀,便乔装成了一个家世普通的民间少女。朝云并不知道主子要做什么,只当主子心血来潮要去踏青,看看面前的主子,她笑着揶揄道:“公主这一身打扮确实像民女,可民间的女子,有几个能养出您这样莹白如玉的肌肤来?还有我,您还让我装成您的闺中好友,可任谁看,我都是您身边的小丫鬟。”华阳:“休要啰嗦,到了外面只能喊我假名,喊错一回,罚你十天的月钱。”朝云连忙道:“是,阿,阿月。”华阳乳名盘盘,取自“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足见当初戚皇后喜得女儿时的满腔柔情。外出行走,华阳不可能暴露真名,就给自己编了“阿月”做假名。主仆俩乔装完毕,坐上吴润安排的普通马车,这就出发了。周吉率领五十个普通百姓装扮的侍卫,保持一定距离分布在公主的前后左右。.桃花山。满山都是桃花,游人若只是想要赏花,可以从多条路进入漫山遍野的桃林,可若是想要上香,便只有一条路通向半山腰的章华寺。湘王便专门沿着这条路,不停地在路上与章华寺里面转悠。他也不傻,怕美人们瞧见他人多势众害怕之下远远地躲开,湘王就让带出来的常服侍卫们分散开,等他挑中目标,再派几个侍卫跟上去,寻个人少的地方将人掳走,带至山脚下的马车中。湘王也不是非要挑那种绝色美人,天底下又哪那么多绝色?或是肤色白皙,或是明眸皓齿,或是清秀可人,只要有一两点打动了湘王,湘王便会出手,所以每次湘王出游,总能收获四五个民女。其中姿色普通玩弄一阵就腻味了的,湘王会给几两银子将人遣散回家,确实美丽或有其他值得他留恋的,才会多养几年。他这样,与宫里选秀的皇帝也差不多。又一次从章华寺里出来,湘王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慢悠悠地往下走着,累了就坐在台阶上歇一会儿。湘王身躯肥胖,也只有美人吊着,他才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华阳主仆出现时,湘王刚好下了山,小腿肚子直哆嗦,便坐在一处树荫下休息。“王爷,那有个绝色!”随身侍卫突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激动地提醒主子。湘王抬头,眯成两条线的小眼睛随意一扫,便发现了侍卫口中的“绝色”。那是个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粉色绣花褙子的民女,小脸白得简直会发光,如同一方会行走的美玉,亦或是天上下凡的观音,乃是站在万千人群当中,都会被人一眼发现的美人。湘王的眼睛都要直了,人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魂不守舍地朝美人走去。然而在他之前,竟有个穿绸缎衣裳的年轻公子上前搭讪去了,被美人身边的一个泼辣小美人骂了,方才回避。这时,美人也注意到了他。湘王下意识地挺直胸膛,手里也展开折扇,自以为风流倜傥地扇了几下。不料,美人眼中竟浮现浓浓的厌恶,竟是连桃花也不要赏了,拉着小美人转身离去。湘王脸色一变,看向左右,几个侍卫便大步朝两个美人追去。美人们似乎察觉了危险,焦急之下开始小跑起来,可她们又哪里跑得过湘王府的侍卫,眨眼间就被团团围住。侍卫们只负责拦住美人,什么也不说。湘王色眯眯地过来了,两个侍卫自发地让开地方,请主子进入这个包围圈。路过的百姓们在外面围了一个更大的圈,就算不认识湘王,他们也判断得出这个是富家纨绔,意图调戏民女。“美人,你叫什么名字?”湘王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绝色大美人,当然旁边的小美人他也不准备放过,留着带回王府再说。华阳根本不想看他,冷声道:“让开。”湘王笑了:“我若是不让呢?”朝云伸开双手挡在公主面前,怒斥湘王道:“你这只癞蛙,想做什么?”湘王真想对两个美人好点的,可小丫头开口就骂人,湘王也不是好脾气,冷笑一声,吩咐道:“来人,给我……”等他把人带回王府,自有办法叫她们乖乖臣服。与此同时,华阳也开口了,清凌凌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怒火:“来人!堵住他的嘴,给我打!”此话一出,湘王这边的侍卫愣住了,湘王也愣住了,似是不懂大美人怎么抢了他的话。下一刻,一批高大劲瘦的年轻男人突然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其中一人身形如风,湘王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一脚踹翻在地,先往他嘴里塞了一团破布,随即抽./出腰上软鞭,对着湘王便抽打起来,顺便也抽飞几个想要营救湘王的王府侍卫!“大胆,你们可知道……”有王府侍卫想要报出湘王的身份,却被宁园的侍卫用同样的手法制服,堵嘴抽打,一气呵成。嗖嗖嗖,那是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啪啪啪,那是鞭子狠狠打中皮肉的闷响!围观的百姓们:……漫长的死寂后,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太太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好心地对华阳道:“姑娘快叫你的人住手,这是湘王啊,可打不得!”小姑娘现在仗着人多是出气了,可湘王会报复的啊,还是赶紧逃命去吧!华阳冷着脸,显然还在生气。朝云惊讶道:“老太太,你没认错吧,你说这胆大包天胆敢冒犯公主的混账东西,是陵州城的湘王爷?”老太太:……正被打得满地打滚的湘王:……百姓们更是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位据说是公主的大美人。朝云继续问老太太:“你再看看,他真是湘王?”老太太结巴了,真的去细看湘王的脸,而这短短的辨认功夫,湘王又挨了周吉七八鞭。当老太太点了头,朝云再去公主身边禀报。华阳皱眉,继续看着湘王挨了几鞭子,才冷声道:“住手。”周吉等侍卫纷纷停下。湘王满身是血,脸上也挨了一道,虚肿虚肿的。他又哭又嚎地拔./出口中的帕子,难以置信地看向华阳:“公主?你可是本王的好侄女华阳?”华阳嫌恶无比地看了他一眼:“本公主没有你这样的王叔,来人,回城。”登时有侍卫赶着马车,穿过人群停在公主面前。马车刚停,不等车夫去取踩脚凳,一个侍卫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以结实平整的脊背给公主做凳。而那拥有着绝色面孔的公主,转瞬就进了车厢,任何人都无从再加窥视。当公主的马车离去,周围的百姓们还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王爷在本地已经不算什么稀奇了,可今日他们竟然看见了一位公主,一个生得美貌无比、随口就能招来几十个侍卫连藩王也敢随意鞭笞的公主,一个真正的公主!百姓们沉浸在公主的余威中,湘王已经疼得无法走路了,被同样挨了鞭子的八个侍卫艰难抬起,如抬猪一般离去。百姓们:……真解气啊!
第 51 章
春光烂漫, 有人游兴盎然地去赏花,也有人正忙着为春耕做准备。军田这边,陈敬宗骑着骏马巡视田地, 项宝山与他并行, 王飞虎、林彦、卢达都在后面跟着。屯兵们在地里忙碌, 喜气洋洋的,有驸马爷做主,今年的收成除了要交些税, 剩下的就都是他们的了,干起活来当然也更有力气。项宝山却是肉疼,他是指挥使,卫所的头目,先前他占为己有的军田只比湘王少一些, 就因为来了位公主与驸马, 早在陈敬宗正式清算之前, 他提前把私吞的军田又还给了军户。幸好, 明年陈阁老就要回京了,公主与驸马爷肯定也会跟着离去, 到那时, 陵州这地方还不是他与湘王说了算?因为知道只需要损失一年的进项, 王爷与他们才没有彻底与陈敬宗撕破脸皮,只想和和气气地度过这一年。一骑快马突然从远处朝这边奔来,马蹄如飞, 溅起一路灰尘。陈敬宗率先勒马, 项宝山等人也疑惑地看过去。最终, 那匹快马停到了他们面前, 武者气度的男子跳下马, 脸色铁青地朝陈敬宗禀报道:“驸马,属下是公主身边的侍卫……”陈敬宗脸色一变:“可是公主出了何事?”侍卫怒气冲冲地解释道:“今日天气好,公主听闻陵州城东郊有座桃花山,便微服去赏桃花,公主本意是不想惊扰百姓,叫我等远远跟着,不料竟遇到了湘王爷。因湘王爷也是微服,两边都不认识,湘王爷竟把公主当成普通民女冲撞冒犯!总之现在公主很生气,叫您即刻回去见她。”他尾音未落,陈敬宗已经一甩鞭子,满脸怒容地疾驰而去。侍卫也没理会其他人,上马追了过去。项宝山还没有从刚刚听到的消息里恢复过来!湘王啊,他能不了解湘王的好色?今日湘王居然色到华阳公主面前去了,还冲撞了公主!虽然一边是王爷,一边是公主,听起来似乎旗鼓相当,可湘王只是景顺帝的远方堂亲,只有太./祖爷这一个共同的老祖宗,华阳公主却是景顺帝最宠爱的亲女儿,现在湘王欺负了公主,景顺帝能忍?明明才是三月暖阳,项宝山的额头竟然大颗大颗地冒出汗珠来。王飞虎跟湘王是一样的贪色玩意,这会儿竟然还在说些不正经的,啧啧道:“听说华阳公主貌美无双,也难怪王爷……”林彦突然飞过来一记眼刀。王飞虎想起卢达也在,悻悻地闭上嘴巴。.陈敬宗在路上已经跟那个侍卫问清楚了,知道湘王那老色鬼连华阳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尽管如此,想到湘王会用那种恶心的眼神冒犯华阳,陈敬宗仍然气得不轻。他直接骑马进的宁园,来到栖凤殿外才下马,龙行虎步地来到次间,就见华阳寒着脸坐在榻上,还穿着那套细布衣裳,梳得少女头。陈敬宗愣了一下。婚前他只见过华阳一面,就是相看那日,虽然她是少女的装扮,可一来离得远,二来少女的公主依然雍容华贵,所以那远远一瞥给陈敬宗最深的印象,就是她很白。婚后她便开始绾发了,今日竟是陈敬宗第一次真正近距离见到她的少女妆。“没受惊吧?”陈敬宗走过去,试着要抱她,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也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又不能像平时那般没个正形,便显出几分笨拙来。华阳拍开他的手,吩咐道:“刚刚我太生气了,没想太多,现在你带人去湘王府,让湘王把那些胆敢拦着我的侍卫都交出来。”陈敬宗一听,眼前就浮现出她被一帮五大三粗为虎作伥的男人围起来的画面,沉着脸便往外走。华阳故意的,就是要他生气,越生气才越像,才会让陵州城的百姓们都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动了多大的肝火!而这件事,早晚都会通过探亲的百姓、过往的商人传到其他藩王那边,届时无论是她向父皇告状,还是父皇惩罚湘王,其他藩王们都会相信是湘王自作孽不可活,非要在太岁头上动土。陈敬宗阴沉着脸出发了,周吉率领一百个侍卫,骑着马浩浩荡荡地紧随其后。这阵仗,把一路的百姓都惊动了,纷纷丢下手头的事,蜂拥而去,都想在第一时间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湘王府。因为挨打时疼得直在地上打滚,湘王浑身上下前前后后都挨了周吉的鞭子,导致趴着也不行,躺着也不行,只能由小厮们搀扶着,光溜溜地站着让王府郎中为他擦拭、上药。“哎哎”的呼痛声就没停过。湘王妃与二十五岁的世子都在,因湘王此时仪容不雅,湘王妃站在屏风后,只有世子近在眼前,又心疼又愤怒地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对父王动手?”那些王府侍卫们都不敢说,湘王可以说,却是没那个脸开口。哪怕全陵州城的百姓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湘王也不好意思告诉儿子,他是因为调戏公主挨了公主的打。鞭子打出来的伤痕,又长又深,尤其是湘王还长得白白胖胖的,那些鞭伤就显得越发狰狞。湘王怕疼,不太配合郎中的上药,郎中只得小心翼翼地哄着劝着。这边刚把后背上的伤都敷了药,王府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湘王老贼,出来见我!”湘王猛一哆嗦,这声音有点耳熟啊,而且还敢对他不敬,当下此时,除了华阳的驸马陈敬宗还能有谁?湘王若是占理,他堂堂王叔何须惧怕一个小辈,可他理亏啊!顾不得穿衣裳,湘王把所有人都撵了出去,只留下郎中,再一边吸气一边指挥郎中把桌子椅子等堆到门口。王府也有三百侍卫,然而知晓来闹事的是驸马爷,驸马爷还带了人马,侍卫们不敢动手,阻阻拦拦地还是让陈敬宗、周吉以及十个侍卫冲了进去。湘王妃、世子迎了出来。陈敬宗看向他们身后:“湘王呢?叫他出来!”他身高九尺,面容英俊却煞气逼人,犹如一把出鞘便要饮血的刀,湘王妃浑身一抖,硬着头皮道:“王爷喝了药,头脑昏沉已经睡下了,敢问驸马来此有何贵干?”陈敬宗已经从周吉的举动中猜到华阳要闹大,便冷声道:“今日公主微服出游,湘王却命一帮王府侍卫对公主出言不逊,如今我奉公主之命,要带那些侍卫回去给公主磕头赔罪。”湘王妃、世子一点都不怀疑这话的真假,是湘王能做出来的事!世子马上喊来管事,叫管事去把参与此事的侍卫们都绑了,交给驸马爷。陈敬宗:“光交出几个侍卫就够了?”湘王妃赔笑道:“驸马,王爷他不认得公主,虽有冒犯却绝非故意,更何况王爷当时已经受了罚,驸马还要怎样呢?真叫王爷去宁园给公主负荆请罪,他好歹也是王叔,传出去岂不是让百姓笑话咱们皇家?”华阳先前“不知道”湘王的身份,叫人鞭打湘王也无可厚非,可如果明知是藩王还要打,便有京城公主不敬宗室长辈之嫌了。陈敬宗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没想再打湘王一顿,而是指着世子道:“今日湘王辱我妻子,念在他是长辈的份上,我不与湘王动手,可让我白白咽下辱妻之恨,那也是万万不可能。既然世子孝顺,那便父债子偿,让世子吃我一拳,如何?”世子大惊,警惕地看向陈敬宗的手。湘王妃更是挡在儿子身前,怒视陈敬宗道:“驸马,你休要欺人太甚!”陈敬宗冷笑:“我欺人太甚?那我们出去问问百姓,看看究竟是我欺人太甚,还是你们湘王府辱我太甚!”湘王妃噎住了。就在此时,上房里面突然传来湘王的声音:“驸马,本王是真的不知情啊,不过你说的对,本王错了就是错了!世子,你赶紧让驸马打一拳,好消了驸马的心头之恨!”湘王妃母子:……世子心里那个恨啊,只是众目睽睽,父命难违,他只能站出来,拿出最诚恳的态度向陈敬宗赔罪,希望陈敬宗也全了君子之礼,不至于真的动手。可惜,陈敬宗从来都不屑文人君子的那一套,世子刚刚说完,还低着头呢,陈敬宗的拳头便挥了过来!身材虚胖的世子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半边脸高高肿起。这还是陈敬宗不想闹出人命,故意收了力气,免得打死世子,白白让湘王成了苦主。该打的打了,该绑的也绑了,陈敬宗带上周吉等人,原路返回宁园。桃花山亲眼围观公主鞭笞湘王的一些百姓也回来了,再联系驸马爷去湘王府绑人的消息,这么一解释,没过多久,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就都知道了原委。消息传到陈伯宗耳中,他立即带上俞秀,前往宁园探望。宁园。终于从华阳口中得知她全部计划的陈敬宗,绷紧了一张脸。华阳换好衣裳,绕过屏风,见他这样,笑道:“气我冒险吗?我带了那么多侍卫呢,不可能会让他得逞。”陈敬宗:“凡事都能算无遗策,这世上就不会有万一二字。”华阳知道他担心自己,没跟他互呛,只是走到他身边,轻轻勾住他的手。陈敬宗不为所动,头也偏向一旁。华阳瞧着他冷冰冰的脸,哼道:“你再气我隐瞒,今晚就睡流云殿去。”从小到大,除了小时候的弟弟,她可没哄过谁,这人竟然还不领情。而平时似乎只要能与她同房便什么都肯做的陈敬宗,竟拨开她的手,真的朝外走去。华阳怔住,眼看着陈敬宗就要跨出内室了,她急道:“等等!”陈敬宗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华阳咬咬牙,道:“等会儿大哥大嫂该来了,我有话要你帮我转告大哥。”这是正事,耽误不得。陈敬宗也折了回来,垂着眼道:“什么话,你尽管说。”两刻钟后,陈敬宗在流云殿的书房见了陈伯宗,面无表情道:“知府衙门里有往年百姓状告湘王的卷宗,公主让你暗中提醒那些苦主来宁园陈诉冤情,请公主替他们做主。”陈伯宗惊道:“公主是想置湘王于死地?”陈敬宗还是那张死人脸:“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陈伯宗敏锐地觉察出弟弟的不对,想了想,他低声道:“我听闻公主并未在湘王手里吃亏,你何必如此,叫公主看见,还以为你存了芥蒂。”陈敬宗:……送走兄嫂后,本来已经决定今晚独自睡流云殿的驸马爷,愤愤地朝栖凤殿走去。
第 52 章
华阳有些累了。这一上午, 她光是进出城就坐了两趟马车,在桃花山那边为了乔装民女,她还爬了一段山路。因为累, 方才她没有挽留俞秀夫妻在宁园用午饭, 从情理角度讲, 她现在也不该有款待客人的心情。“公主,还是先吃些饭填填肚子吧,再生气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是不是?”看着懒懒躺在床上的公主,朝云、朝月小声地哄劝道。华阳没生气,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走,她气什么,她只是恶心, 虽然早就知道湘王是个什么玩意, 今日亲自对上那张淫./邪丑陋的脸, 华阳还是恨不得当场就把人发配到边疆去, 这辈子都不要再看第二眼。很多时候陈敬宗看她的眼神也透着几分欲,一看就知道他在惦记什么, 可陈敬宗长得英俊, 目光也没那么露骨, 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想到还在跟她置气的陈敬宗,华阳更没胃口了。陈敬宗的气情有可原,她也没错啊, 真提前告诉了他, 就他那脾气, 连她多欣赏陈伯宗、陈孝宗几眼他都要阴阳怪气几句, 能忍受她用自己做饵去钓一个大淫./虫?与其浪费唇舌掰扯一堆, 不如先斩后奏。而且她已经哄过陈敬宗了,他竟然还要生气,气就气吧,有本事以后他都睡流云殿,再也别往她跟前凑。“驸马回来了。”院子里忽然传来珍儿、珠儿的行礼声。华阳心中微动,低声对身边的两个丫鬟道:“就说我乏了,已经睡下。”说完,她微微调整姿势,阖上眼帘假寐。朝云、朝月互相看看,笑着放下拔步床的帷幔,配合地往外走去。她们在次间门口撞上了往里走来的驸马爷。朝月作势拦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禀驸马,公主乏了,方才已经歇下,您要传饭吗?”陈敬宗:“不必,我进去看看。”说完,他已经绕过两个丫鬟。内室一片静谧,和熙的春风丝丝缕缕地吹进来,拂动拔步床前薄如蝉翼绣着粉色牡丹花的帷幔。陈敬宗目光阴沉地盯着那层薄纱,仿佛能看见她被湘王掠去后惨遭蹂./躏的画面。他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可她今天确确实实将自己置入了这种险境,万一她是在一处偏僻地方遇到的湘王,万一湘王带过去的侍卫更多,湘王那种又毒又蠢的人,极有可能冲动之下先占了她的人再要了她与周吉等侍卫的性命,最后随便找个地方抛尸,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聪明人不会如此冒险,可湘王就是个蠢的,世上就是有这种无法无天的蠢毒之人,是那种正常人都觉得“怎会如此”但事实就是发生了的蠢毒。她是被人宠惯坏了,在皇宫里自不必说,到了陈家也人人都敬着她,便以为所有人都会忌惮她公主的身份,不敢施暴于她。陈敬宗走向拔步床。他脚步很重,一听就是来找茬的,才不管她是不是睡了。华阳只当不知。很快,陈敬宗来到床边,看着她比牡丹花还要娇嫩妍丽的侧脸,听着她微微急促起来的呼吸,陈敬宗忽地一笑,紧跟着,“啪”的一掌拍在她正对着他的臀上。华阳:……无论是这个极其冒犯的举动,还是身上传来的痛感,都把华阳气坏了,也不管装不装睡,她翻身而起立于床上,葱白似的指尖气鼓鼓地指着陈敬宗铁青的脸:“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她!父皇母后都没有打过她!一定是她最近对这人太好了,才纵得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不把她当公主看!陈敬宗冷笑:“论大小,我只有两样不如你,一是胸,二便是胆。”华阳:……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来耍不正经?注意到陈敬宗的视线落在了她胸腹处,不知是要看胸还是看胆,华阳脸颊涨红,说不过他,干脆撵人:“你不是说今晚要睡流云殿,还来我这里做什么?”陈敬宗:“今晚是今晚,现在才晌午。”华阳:“晌午我也不想见到你,出去。”她的公主气势向来就足,现在站在床上,比陈敬宗高出一头,凶起人来越发颐指气使。陈敬宗只是淡淡一笑:“不想见我,你想见谁?湘王还是他身边的侍卫?”他一句比一句气人,华阳看着他阴沉沉的眼底,却忽地不气了。她走到床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一手摸了摸他绷紧的脸,无奈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平安无恙,事后该告诉你的也都告诉你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你的妻子,不该为了正事就去抛头露面,被人家用眼睛占了便宜,传开后损了你大男人的颜面?”陈敬宗依然绷着脸,只把眼睛闭上了,免得被她领口间露出来的那一抹白腻肌肤晃动心神。华阳:“若是前者,你打也打了,足以砍头的大罪我都不与你计较,总该扯平了。若是后者,那我真没办法了,只能跟父皇求一封和离书,放你自由,允你重新娶一房名声清清白白……”话没说完,陈敬宗突然将她往怀里一拉,微凉的唇直接印上她的锁骨。华阳笑着抱住了他的头。陈敬宗亲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回头往梳妆台旁的台面上看,那是专门空出来放那个莲花碗的地方。前两晚他都住在卫所,今天华阳又要对付湘王,自然没有预备的。陈敬宗:……他将华阳放到床上,沉着脸坐在床边。华阳还记恨他那一巴掌,柔柔地趴到他宽阔的背上,软声道:“行了,你趴下来,我给你捶捶肩膀,这样你总该消气了吧?”陈敬宗娶了她五百多天,她第一次如此温柔小意。陈敬宗还是气,但难得可以享受一回,他自然也舍不得错过机会,冷冷地看她一眼,勉勉强强地趴到床上。华阳挪到他外侧,装模作样捶了两下,另一手捡起她放在床边的一只软底睡鞋,再看陈敬宗一眼,她咬咬牙,使出全身力气朝陈敬宗的屁./股来了一下!她这睡鞋是皮底,薄薄的一层,打起人来正好用,挥起来无须费力,打的又够疼。“啪”的一下,比陈敬宗刚刚打的响多了!突然挨打的陈敬宗:……华阳解气了,见陈敬宗难以置信地看过来,她扬起下巴道:“念在你是第一次对我动手,我亲自惩罚你,事情就算过去了,再有下次,我真叫侍卫拉你出去打板子。”陈敬宗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拉一翻,他便压在了她身上:“有两三百个侍卫很威风是不是?有本事你现在就叫他们进来,叫他们也打我一顿鞭子。”华阳:“你再打我试试,你敢打我就敢叫!”陈敬宗:“那也叫打?我连一成力气都没用,你倒好,鞋底都要断了吧,谋杀亲夫是不是?”华阳:“我管你用了几成力,你弄疼我了,那就叫打。”陈敬宗顿了顿,似是妥协了:“行,我打了你,是我不对。还疼吗?我给你揉揉。”华阳:……怕他真的胡来,华阳连忙拉住他的胳膊。陈敬宗看过来。因为拉拉扯扯闹了很久,华阳的脸红红的,一双潋滟如波的眸子湿润润地望着他:“我饿了。”陈敬宗还能饿着她?他把人拉了起来。华阳要去梳头,伸出两只白白净净的脚搭在他膝盖上。陈敬宗再帮小祖宗穿好睡鞋。华阳最满意的就是他这点,无论嘴上多欠打,在需要照顾她的时候,陈敬宗总是行之自然,仿佛他天生就该对她如此体贴,而不是碍着公主的尊卑才不得不弯腰低头。当她坐在梳妆台前,陈敬宗就坐在床边,幽幽地看着她。华阳警告道:“不许再提那个,我又不是傻子,真的拿自己去冒险。”陈敬宗:“不提可以,但下不为例。”华阳同意了,如果不是湘王身份特殊,除了她稍微受些委屈便没有在不损害其他百姓的前提下扳倒他的办法,华阳也不会非要恶心自己一回。譬如上辈子,因为同为宗亲的陵原县君被湘王逼死,才给了公爹状告藩王的绝佳时机。华阳总不能明知陵原县君会死,还要等这个承载了人命的时机。夫妻俩和好了,一起到堂屋用饭。“你去湘王府的时候,那边情况如何?”直到此时,华阳才有机会打听。陈敬宗简单提了提。华阳鄙夷道:“宗室里怎么会有湘王这种人。”对百姓们恶毒,对亲儿子也没见多好。陈敬宗:“带回来的那些侍卫,你要如何处置?”华阳:“不用处置,下午我就给父皇写信,到时候让吴润连人带信一起送到京城。”陈敬宗看着她:“二十多个侍卫,回京路上必然引人瞩目,届时恐怕全天下的百姓都要知道你被湘王调戏了。这种事,百姓最喜欢添油加醋,湘王连你的衣角都没碰到,民间能传成你被湘王拉进了小树林,你就不怕声誉受损?”华阳笑道:“谣言止于智者,聪明人无须我解释也该知道我与湘王清清白白,至于那些非要拿我消遣的,我就是什么都不做,他们也能编排我与身边的太监、侍卫不清不楚,我又何必计较。”名声这东西,越在意,就越容易被人拿捏,什么孝道妇德,一圈一圈地将人缠起来,裹起来。普通女子势单力薄,没办法,只能被世俗规矩所累,可她是公主啊。现在她是皇帝的爱女,将来她会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别说她没学姑母那般沉溺男色,即便她养了男宠,即便世人将她骂成筛子,只要她不在意,那些人是能影响她吃,还是影响她喝?“你呢,你介意吗?”华阳放下茶碗,看向坐在对面的陈敬宗。陈敬宗似笑非笑:“假的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真的就不好说了。”华阳:……这人怎么总是怀疑她会给他戴绿帽?难道上辈子他做鬼的时候,看见她在姑母那边观赏侍卫演武了?.湘王府。湘王终于上完了药,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侧躺在床上。湘王妃担忧道:“王爷,出了这种事,公主会不会向皇上告状?”湘王眉头一皱,随即又放松下来:“若你被人调戏了,你敢闹得天下皆知?”华阳真告状,景顺帝为此罚他,便会坏了华阳的名声,不罚,这状告了有何用,白白让景顺帝生气?湘王妃低下头。丈夫死不足惜,她只怕连累了自己与儿子。
第 53 章
用过午饭, 华阳去了书房,给父皇写第二封告状信。吴润则奉她的命令,去知府衙门跟陈伯宗借调了五辆囚车。湘王蠢且自信, 湘王妃却很怕华阳真的告御状, 派了两个小厮暗中盯着宁园的动静。小厮们见宁园的吴公公拉了五辆囚车回去, 猜到大事不妙,一个继续盯着,一个匆匆跑回王府报信儿。湘王妃一听, 脸都白了,跌坐在椅子上。肿着半边脸的世子也很惊惶:“母亲,公主是要把那些侍卫押送京城吗?”果真如此,华阳公主已经不是普通的告状了,是要昭告天下父王冲撞了她, 是要与父王不死不休啊!干系太大, 湘王妃带上儿子去见卧床养伤的丈夫。湘王得知此事, 急得连伤都顾不上了, 催促王妃:“快,快为我更衣, 我要去宁园!”太过分了!他已经挨了一顿鞭子, 儿子也挨了陈敬宗一拳, 华阳那死丫头怎么还不依不休的!湘王心里直叫苦,可他必须拦住华阳,这事闹大了倒霉的只会是他!一家三口急火攻心地往宁园赶,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 却见宁园所在的巷子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马车根本开不进去。无可奈何, 世子与侍卫将肥硕的湘王架下马车, 再由两个侍卫在前开路,慢慢吞吞地挪移着。可他们终归还是晚了一步,吴润怀揣公主亲手所写的书信上了马车,带领五辆囚车、二十个侍卫从巷子另一头出发了。“慢着,吴公公留步!”只来得及看到一辆囚车影子的湘王高声呼喊道!百姓们巴不得湘王倒霉,借着公主的威望故意堵住路,湘王气得跳脚,回头扇了世子一巴掌:“还傻愣着干什么!这边交给我,你赶紧带人去城门口拦住他们,不管想什么办法,躺在路上也要拦住!”世子只好去追人。湘王、湘王妃来到宁园门前,可无论他们亲自拍门,还是请宁园的侍卫进去通传,里里外外都无人理会他们。过了半个时辰,世子身边的跟班惊惊慌慌地回来了,跪在夫妻俩前面道:“王爷,王妃,不好了!世子拦不住吴公公,就躺在城门下不许他们过去,结果吴公公派人将世子爷也绑上囚车,一起出了城!”湘王妃一听,眼睛翻白,就往湘王身上倒。湘王一身都是鞭伤,本能地跳开了,任由湘王妃跌倒在地。他们两位原本是陵州城里最尊贵的人物,此时却双双在宁园外丢了大脸。湘王鱼肉百姓,百姓们屈于他的权势忍气吞声,但忍了不代表曾经的仇恨就过去了,如今发现有人能对付湘王,百姓们的心思自然而然地活泛起来。于是,都不用陈伯宗那边安排人手分别去苦主家里面提点,随着“公主抓了湘王府的侍卫进京告状”这一消息迅速在城内城外传开,陆续有百姓来宁园外跪拜陈诉冤情。湘王试图在城门口、宁园前后左右的巷子口拦截这些百姓,可周吉也派遣侍卫出手了,湘王敢拦,他就敢继续抓!上辈子陈廷鉴搜集了湘王的十三条罪状,这一次,短短十日,华阳就根据前来诉冤的百姓,列了湘王十七条罪状,其中还不包括许许多多可以并入同一条罪名的案子,譬如光是来告湘王强占民女民妻的,都有七十多家!这是不想再忍的,而那些选择继续隐忍的苦主,还不知道有多少!罪状罗列出来,华阳叫驿站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大概四日便可抵达。三月二十九,京城。天色微明,景顺帝躺在床上,笑着与戚皇后讲他昨晚的梦:“我梦见华阳有孕了,写信给咱们报喜。”戚皇后想了想,道:“那我宁可您这次的梦是反的,现在她真怀了,肯定也要在陵州生,隔了这么远,我可不放心。”景顺帝当然知道女子生产的危险,闻言连连点头:“你说得对,还是等他们回来再怀吧。”他甚至都在考虑要不要写封信给女婿了,提醒女婿注意节制。都是些小念头,景顺帝起床更衣,简单用些早饭,这就上朝去了。大臣们正在论事,一位公公突然跪在了殿外。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扰的,都是出了大事。景顺帝命人宣他进来。那公公弯着腰入内,然后跪在大殿中央,禀报道:“禀皇上,华阳公主派了其身边的大太监吴润回宫,此时吴润就在外面,说有公主书信要呈递皇上。再有,湘王世子也进京了,正与吴润一起候在殿外。”听到湘王世子,文武大臣间响起一些议论。藩王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封地,这沿袭了两百多年的旧制,其实也将藩王的妻妾子女都囊括了其中。儿孙们好说,女儿孙女可能要嫁到藩地外面的,那也要先把女婿人选呈递皇上,皇上准了才可婚配。好端端的,湘王世子跑来京城做何?若没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光凭他离开封地,都可以治罪了。景顺帝:“都带上来。”那公公连忙出去传话。大臣们都侧过身体,等着瞧瞧湘王世子会是什么样的人物,自打景顺帝登基,还没有藩王宗亲进过京。没多久,两道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其中一人身形修长面如冠玉,却是太监打扮,而另一位个子矮了半头腰身圆了四五圈的,必然是湘王世子了。容貌五官乃是天生,差就差了,怎么这位湘王世子还畏畏缩缩的,目光躲闪,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一样?湘王世子能不怕吗!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离开过陵州,突然就被吴润抓到京城了,即将单枪匹马地代父承受景顺帝的怒火!还没看清龙椅上景顺帝的样子,湘王世子就再也承受不住这份压力,扑通跪了下去:“皇上,微臣有罪!”景顺帝对一个远房堂侄自然也没有什么叔侄情分,好奇道:“你有何罪?”湘王世子初次面圣,别提多紧张了,在宫外打的腹稿也通通记不起来了,只能结结巴巴地道:“微臣,微臣不该无诏进京。”景顺帝一边接过大太监马公公刚从吴润手里取来的女儿书信,一边随口问:“既然知罪,为何还要明知故犯?”湘王世子心虚地看了眼吴润。吴润恭声道:“回皇上,本月十五,公主微服去陵州城郊赏花,被湘王及其身边的侍卫阻拦,言语轻漫,公主大怒,抓了当时冒犯她的二十六个侍卫,命奴婢押送进京交由皇上发落。湘王世子闻讯,竟试图带人阻拦奴婢等人离开陵州城,甚至不惜躺在地上拦路,奴婢无奈,只好将世子请上马车,一路进了京。”群臣议论之声更响了。景顺帝脸色很差,听说吴润进京送信,他还以为昨晚的梦真的应验了,没想到女儿没有喜讯,反而受了大委屈!他拆开信封,然后就发现,吴润方才所说太过委婉,原来湘王竟派了侍卫将女儿主仆围了一圈,当着一众游人百姓的面公然言语调戏,若非女儿也带了足够的侍卫,那湘王不定会做出什么!“嘭”的一声,景顺帝将信拍在了御案上,愤而离席,质问跪在下面的湘王世子:“公主状告湘王出言调戏,此事可否属实?”湘王世子额头触地,瑟瑟发抖道:“皇上,父王,父王他不是故意的,当时公主微服出游,父王并不认得她啊。”景顺帝:“是不是普通民女他就可以调戏了?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湘王世子全身都在冒汗,只能硬着头皮替老子扛着:“回皇上,父王,父王他已经知错了,也吃了公主的鞭罚,驸马来王府问罪,微臣,微臣也代父王接了驸马一拳……”景顺帝冷笑:“你这是在拐着弯告状公主、驸马对你们父子滥用私刑?”湘王世子:“微臣不敢!”景顺帝:“朕看你很敢!做王叔的调./戏侄女,他挨打还委屈了是不是?朕告诉你,朕是离得远,不然朕也要打他几十鞭子!驸马只打你一拳都是轻的!”帝王发怒,文武大臣齐齐跪了下去。就在此时,方才跪在殿外的那位公公又跪过来了,双手高举一封信过顶:“皇上,有陵州发来的六百里加急!”景顺帝怒道:“拿过来!”那公公蹬蹬蹬地跑了进来,照旧是马公公下台阶接过,再折回去交给景顺帝。景顺帝一看信封上的字就知道这又是女儿写的,可女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没走六百里加急,这是又出了何事?他展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叠信纸。从第二张开始罗列湘王的罪名,一直到最后的第十二张,女儿才又诉起委屈来:“父皇,女儿今日才知,湘王竟专门建了二十余处私园圈养他强掳过去的妇人、民女。父皇,幸亏您派遣了侍卫来陵州保护女儿,不然女儿可能也与那些宁死不从的可怜女子一样,早已以死明志,再也见不到您了!”景顺帝自己就是个好色的,他能不知道女儿若真落到湘王手里,能有什么下场?“你来念!把这些一字不落地念出来,让湘王世子听听,可有一条是冤枉他们的!”拿出最后一张信纸,景顺帝将剩下的都塞到了马公公怀里。马公公简单整理一下,这就对着满朝文武念起信来。湘王有多恶毒?除了强占民田、掳掠民女、欺压百姓等常见的恶人罪行,他还信奉邪术,一次做法时需要有生机的人头,他竟命王府侍卫去街上随便拉个乞丐砍头,偏侍卫带走的其实是一个醉卧街头的寒门百姓,家人见其不归寻寻觅觅后才打听到此事,哭闹一番,最后被湘王府威胁,只能忍下。这么多的罪状,但凡有一条是真的,真的按照律法处置,都可以要湘王的命。为了公允,也为了让其他藩王信服,景顺帝一边让锦衣卫审讯湘王世子与湘王府的那些侍卫,一边让内阁举荐两位大臣,封为钦差前往陵州彻查。戚皇后得知此事,在景顺帝面前哭了一场:“四月十八是华阳的生辰,我还想着送她什么礼物好,哪知道她差点被人欺负了,如今我就是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她也没心情赏。”景顺帝抱着她,自责道:“怪朕对湘王太过宽容,早几年就该发落他了!”十一岁的太子也得到了消息,气得跑去诏狱,甩了湘王世子好几鞭子:“叫你们瞎了狗眼,连姐姐也敢欺负!”湘王世子:……他真的什么也没做啊!
第 54 章
华阳告御状的时候, 湘王也没有闲着,在吴润带着囚徒们离开陵州当日,湘王召集两个谋士, 由谋士们咬文嚼字引经据典, 他亲手写下了一封情真意切的请罪折子。这是为无意调戏了华阳请罪。待百姓们蜂拥着去宁园告他的状, 眼瞅着华阳派了一封六百里加急,湘王赶紧又叫来谋士,写了第二封替自己分辩的折子, 他也不傻,承认了一些“小罪”,譬如王府佃户无意间占用了百姓的田地,再把那些掳夺民女、杀害百姓的大罪一一否定。他这两封,只比华阳的两封信晚到了半日。景顺帝却不可能再放过湘王。诸藩王宗亲本就是分布在本朝各地的一只只肥硕的蠹虫, 共占用了全国近一成的耕地, 这还是登记在册的, 他们私底下又侵占了百姓多少田地, 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藩王的耕地不用缴税,与此同时, 他们每年还能从朝廷拿到一大笔食俸, 朝廷在百姓手里收上来的钱税, 光养活这些藩王宗亲都快养不起了!如果可以随心所欲,景顺帝恨不得把所有藩王都撤了,所有王府私产都充公!不能撤, 他便忍, 藩王犯些小错, 他为了彰显帝王对宗亲的仁慈, 还可以忍。然而这次, 湘王都要把手伸到女儿身上了,他再忍,便是彻底将皇帝的威严丢到藩王宗亲脚下,随便他们踩!两位钦差出发前,景顺帝只交待了一句话,让他们秉公行事。钦差们快马加鞭,于四月初九抵达陵州城,进城第一件事,先去宁园拜见华阳公主。陈敬宗人在卫所,华阳换了一套明黄色的衣裙,在两个大丫鬟、侍卫统领周吉以及早半个时辰归来的吴润的陪伴下,召见了两位钦差。当钦差们自报了姓名,华阳才知道,这二人竟然就是上辈子来查湘王的那二位,一个是公爹的故交石尧,一个是与公爹不太对付的郑洪。华阳钦佩公爹自不必说,但她也不至于把公爹的政敌都当坏人看,譬如眼前的郑洪,上辈子他也认同公爹揭发湘王的那十三条罪名,只是坚持湘王没有造反之心罢了。湘王确实没想造反,他举“讼冤之纛”乃是自己犯蠢,所以石尧告他要谋反也不算是冤枉。归根结底,两位钦差都没错,错的只有湘王一个。请过安后,郑洪从随从手里接过一方长匣,石尧取出一卷明黄圣旨,对华阳道:“公主,皇上有旨意。”华阳这才离席,跪下听旨。圣旨上景顺帝主要说了三件事。先是安抚女儿的委屈,再是褒奖了女儿为民伸冤的仁义之心,最后,景顺帝特赐女儿一条打王鞭,上至藩王下至臣民,凡有冒犯不敬女儿、残害百姓者,女儿都可以鞭笞之。打王鞭意义非凡,景顺帝希望女儿慎重用之,倘若被证明冤打的次数超过三次,帝王将收回此鞭。虽然景顺帝给女儿定下了使用条件,但这还是本朝帝王第一次赐下打王鞭,足见华阳圣宠之盛。这条“打王鞭”赐的也很应景,谁让华阳确实被一位藩王调戏了,又用鞭子打了他?景顺帝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天下百姓,他的公主打得好,他做父皇的完全支持!“儿臣叩谢父皇恩典。”华阳非常喜欢这份礼物,即便她这辈子可能都用不上几次。双手接过盛放打王鞭的长匣,华阳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郑洪神色肃重:“公主,臣等还要去湘王府查案,不便久留,这就告退了。”华阳:“去吧,大人们尽管秉公审理,不要因为是我告的湘王便冤判他什么,也不要因为他是藩王便叫百姓蒙冤。”“公主英明,臣等必谨记在心。”吴润去送两位钦差。华阳吩咐周吉:“派人去湘王府那边瞧瞧,若有异动,随时来报。”周吉领命而去。华阳这才将长匣放在桌子上,打开。前朝也有帝王赏赐贤臣打王鞭的例子,名为鞭,实为锏,是一种长而无刃的四棱兵器,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也颇有份量,需陈敬宗、周吉那等英武男儿才能运用自如。父皇肯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赐给她的打王鞭是条牛筋制成的皮鞭,赤金龙首把,鞭长约七尺。华阳试着甩了甩,还算顺手。朝云笑道:“公主若早得了这条打王鞭,那日真该亲手打湘王几鞭子。”华阳:“他不配。”她喜欢这条鞭子,也不是什么人想挨她的鞭子都能挨到的。“收起来吧。”.快黄昏时,周吉来复命,说他派出去的人在湘王府外盯了半日,暂且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华阳想起上辈子看到的卷宗,那时候,钦差们还没抵达陵州城,湘王就把“讼冤之纛”高高升起来了,满城百姓皆可见。这辈子湘王怎么不举了呢?无非是看人下菜碟罢了,公爹告他,一个臣一个王,湘王就敢喊冤,轮到华阳,湘王便不敢胡乱逞强。而且,这次湘王世子与二十多个侍卫都先一步被带去了京城,交给锦衣卫审理了,锦衣卫是什么地方,他们能把湘王哪天喝了几碗酒都查出来,湘王大概自知罪无可辩,认命了。少了“造反”一事,公爹“诬告亲藩”的罪名也就彻底根除了。华阳心情很好。她做了这么多,既是为了让陈家众人有个好下场,也是为了让弟弟在青史上留下个贤名。“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些可都同情功臣诟病君王的词。在华阳看来,弟弟那么对待陈家,除了给自己招致骂名,根本没有任何好处。或许弟弟是为了把曾经被公爹握在手中的权力收回到自己手里,可公爹人都死了,他留给弟弟的也都是值得重用的能臣,是跟着公爹一起辅佐弟弟开创几年中兴之治的栋梁之才,公爹活着他们或许以公爹为马首是瞻,公爹一死,弟弟又亲政了,施展手段,这些人自然而然会听弟弟的话,何必用那么极端的方式把公爹一党都铲除了?华阳很珍惜那几年的国泰民安,中兴是公爹的改革带来的,那些利用弟弟年轻气盛而在旁支持怂恿的臣子连公爹的改革都要废除,无非是想继续走贪官那条路,聚敛民脂民膏归为己用。华阳没有野心,娘家夫家分别是她的小家,天下则是她这个公主的大家。她唯一所图,便是家和万事兴。陈敬宗跨进栖凤殿,就见华阳舒舒服服地靠在摇椅上,惬意地闭着眼睛,在树荫下轻轻地荡着。她的头上插了一朵粉嫩嫩的牡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首饰。灿烂的夕阳从西边洒落,只爬上了她红色的裙摆。示意朝云、朝月退下,陈敬宗缓步走到近前。那牡丹的花瓣娇嫩粉润,堪称完美,可她白里透粉的美人面,比牡丹更诱人。摇椅旁边有把小凳子,可能是丫鬟们坐在这边陪她说话来着。陈敬宗坐到小凳子上,胳膊肘撑着膝盖,上半身微微前倾,目光逐渐从她的眉眼往下移动。她肌肤胜雪,偏嘴唇红得似火,湿润润的。陈敬宗移开视线,他也不想天天被她嫌弃,可她长成这样,哪个男人忍得住不去惦记。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孩子见了她,也没有几个不会出神。华阳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陈敬宗坐在旁边的身影,他歪着脑袋,对着她身后的树干不知在想什么。“回来了?”这把摇椅晃起来很舒服,华阳便继续懒懒地晃着,与他说话。陈敬宗重新看过来,道:“两位钦差把项宝山、王飞虎、林彦也叫去了。”华阳一点都不意外:“看他们把卫所糟蹋成那样,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官,一个是湘王的女婿,一个是项宝山的妹婿,还有一个大肚肥肠的。”陈敬宗笑:“先不提项宝山、林彦,只说王飞虎,你总不能因为他长得胖就怀疑他不是好人。”华阳嗔了他一眼:“谁说我以貌取人了?他有没有请你喝花酒,有没有凑份子贿赂你?”陈敬宗:“敢情你都记账了,若我那天听他们的喝了花酒,你会如何?”华阳笑道:“那我就抽你几鞭子,正好父皇今日新赏了我一条打王鞭。”陈敬宗才知道此事,叫朝云拿鞭子出来。那是御赐公主的,驸马爷说话不管用,朝云请示地看向主子。华阳点点头。朝云这才去取了打王鞭来。陈敬宗一看鞭子才七尺来长,秀秀气气的,登时歇了试手的心思,把玩片刻雕刻龙头的鞭把,他问华阳:“鞭子是好鞭,会用吗?”华阳:“这还不简单?”别的兵器需要练习,鞭子太简单了,甩甩就是。陈敬宗就把她从摇椅里面拉了出来,让她拿鞭子甩树。华阳心疼树:“好好的我打它做什么。”能种在栖凤殿里的树,又名贵又秀雅,凡是漂亮的东西,华阳都舍不得糟蹋。陈敬宗挑眉:“那就打我?”华阳笑了,一手握着鞭把,一手顺着鞭子,围着陈敬宗转起圈来,似是琢磨着打哪里合适。最后,她朝陈敬宗的屁./股轻轻来了一下。陈敬宗:“你若这么去打湘王,他还以为你在跟他玩什么花样。”华阳被他恶心到了,走到院子一角,气呼呼地对着摆在那里的大水缸来了一鞭子。皮鞭击中水缸,迅速反弹。在鞭子打到华阳之前,被陈敬宗及时攥住。华阳呆呆地看着陈敬宗手中的鞭子。陈敬宗:“还简单吗?”华阳抿唇。陈敬宗没再嘲笑她,把鞭子塞给她,开始指点她如何打鞭子。华阳津津有味地学了一刻钟,然后这边胳膊就酸了,手心也被那些力道反震得微微泛红。学鞭子就此结束,夫妻俩去堂屋洗手用饭。入夜之后,华阳沐浴过来,发现陈敬宗一身中衣靠在榻上,手里拿着那条鞭子。“怎么又翻出来了?”华阳疑惑地问,放在普通之家,这种御赐之物都要好好地敬起来,华阳也没打算太轻视了。陈敬宗看看她,再垂眸,过了会儿,他把鞭子放回去了。华阳觉得他奇奇怪怪的。过了两刻钟,陈敬宗扣紧华阳的两条腕子,在她耳边道:“其实有时候,鞭子还能当绳子用。”华阳:……她咬牙:“你敢!”陈敬宗亲亲她潮红的脸:“现在自然是不敢,等你以后愿意了再说。”
第 55 章
自打两位钦差到了陵州城, 陵州城外的百姓们好像要提前过年了似的,一波一波地往城里赶。钦差们借用了知府衙门,审完湘王再审王府的管事、侍卫、小厮、丫鬟, 湘王嘴硬不肯认罪, 自有助纣为虐的下人们的口供作为佐证, 再加上湘王世子还在锦衣卫手里,湘王的嘴只硬了一天一夜,从第二天开始, 在大量人证物证的重压下,湘王便什么都肯招了。只是他犯下的罪恶太多,钦差们一桩一桩的核实,竟也足足审了四天四夜。四月十四这日上午,石尧、郑洪终于走出知府衙门, 来宁园拜见公主。短短几日不见, 华阳发现这二位都憔悴了, 眼周泛黑, 足以证明他们曾经熬夜审案。“大人们辛苦了,坐下说吧。”小丫鬟也端上了茶水。石尧、郑洪行礼道谢, 落座后, 石尧先道:“禀公主, 您状告湘王的十七条罪状,湘王及其党羽都已认罪,臣等已经将卷宗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递呈皇上裁决, 一去一回, 约莫十日左右便能知晓结果。”华阳不见喜色, 反而一脸惋惜:“湘王是我王叔, 今日落到这般地步, 我又于心何忍。”郑洪直言劝道:“公主不必难过,湘王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致使陵州一带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既违背了太./祖爷当初分封藩王的祖训,也辜负了皇上对他的一片隆恩,于皇族宗室于黎明百姓都是罪人,无论皇上如何责罚,都是其罪有应得。”石尧:“郑大人说得对,还请公主爱惜身体,莫要为此烦扰。”华阳叹道:“也罢,不过稚子无辜,若王府里还有幼龄宗亲,大人们当吩咐侍卫周全照顾,直到父皇的旨意抵达。”两位钦差同时离席,拱手道:“公主慈悲,实乃宗亲、百姓之福。”华阳浅浅一笑,嘱咐他们回驿馆好好休息。吴润送钦差们出去,华阳也不用再端着公主的架子,带着丫鬟们回了栖凤殿。朝云喜气洋洋:“既然湘王已经认罪,皇上肯定轻饶不了他,终于尘埃落定,公主也可以好好地庆生了。”华阳兴致寥寥:“年年都过生辰,无非就那些花样,早腻味了。”朝月:“公主,这可是您出嫁后的第二个生辰,去年赶上陈老太太下葬,咱们又刚到镇上不久,那次基本上就是敷衍过去了,今年咱们可要办得隆重些。”华阳摇了摇头:“不可,湘王毕竟是我王叔,他们全府正等待发落旨意,咱们这边却载歌载舞,难免有幸灾乐祸之意,就算咱们心里这么想,也不能落人口舌。”“啊,难道今年又要敷衍过去?”华阳本也没期待什么,自然也不会失望,生辰只是小事,湘王要定罪了,朝廷少了一只大蠹虫,光这一件事,都足够她高兴一整年。朝云、朝月却替公主抱不平,公主还未出嫁时,哪年生辰皇上、娘娘都要张罗一番,办得热闹又喜庆,哪能一出宫就冷清下来?傍晚陈敬宗回来,朝月在栖凤殿外拦住他,悄悄问:“驸马可知四日后是什么日子?”陈敬宗不知道才是怪。去年她生辰之前,母亲专门把他叫过去,塞了他一块儿羊脂玉的麒麟玉佩,可以拆分成两枚,一麒一麟。据母亲说,这是外祖母送她的陪嫁,她没舍得跟老头子分了,特意留着当传家宝呢,等着传给儿子儿媳妇。只是儿子生得多,一份传家宝不够分,母亲又改变主意决定自己留着了。可没想到小儿子福气大娶了个公主儿媳回来,公主什么宝贝没见过,儿子送什么生辰礼物难显出心意,干脆就把传家宝送给他,再让他作为第一次的生辰礼物送给公主,以示郑重。既然母亲都替他考虑清楚了,陈敬宗也想不出比这对儿玉佩更好的生辰礼物,去年四月十八的早上,他便把玉佩送了她。结果呢,金枝玉叶的公主一点都不稀罕,也不管玉佩是不是能分成两块儿,看两眼,淡淡道声谢,便让丫鬟们收进了箱笼。今年,三月底的那次休沐日,因为出了湘王的事,他们夫妻以及大哥大嫂都没有回祖宅,隔了几日,母亲竟然还派了一个丫鬟过来,为的就是提醒他别忘了她又要过生辰了,礼物得提前预备起来!这究竟是他娶媳妇,还是母亲娶媳妇?此时面对朝月的提问,陈敬宗思索片刻,道:“公主该生辰了。”朝月眼中露出笑来,驸马爷虽然粗犷,可他记得公主的生辰,就还算是个好驸马。“公主无意大办,驸马可有什么想法?去年公主就没能好好庆生,今年怎么都该热闹一下了,哪怕只是在宁园里面呢。”陈敬宗:“是该如此,不过我粗人一个,也不知道公主的喜好,你们在她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了,这事就交给你们吧,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提前告诉我。”朝月:“那怎么行,您才是现在公主身边最亲的人,这事必须您定主意,我们筹备得再好,公主都只是看个过场,心里没什么可高兴的。”陈敬宗:……他连礼物都没想好要送什么,还让他琢磨怎么为她庆生?陈敬宗很想拒绝,可想到去年她刚抵达陈家祖宅时瘦巴巴哀怨怨的可怜样,只好同意了。晚上上了床,他搂着华阳问:“是不是该生辰了?”华阳挑眉:“朝云她们告诉你的?”陈敬宗:“就不能是我自己记的?”华阳:“行,就当你记得,不过时机不对,你们不要瞎折腾,我也没心情听戏听曲。”陈敬宗早把戏班子排除了,这时候宁园传出戏腔声,百姓们还以为他们夫妻多盼着湘王倒霉似的。“你出宫前,生辰都是怎么过的?”陈敬宗问,希望能得到些经验。华阳想了想,道:“都是父皇母后叫人筹办的,或是宴请京城贵女们进宫参加牡丹花宴,或是夜里举办一场花灯会,或是叫戏班子排几场戏,有一年宫里放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烟花……”陈敬宗:“怪不得你这么金贵,原来真是银子养出来的。”华阳狠狠拧了他一下。陈敬宗:“我就是想帮你操办,我也没有那么多银子,除非学项宝山他们去贪,然后再被老头子打成残废,亦或是被你大义灭亲。”华阳:“我也没让你操办啊,你不要听朝云她们起哄。”陈敬宗:“那生辰礼还要不要?”华阳斜他一眼:“怎么,你不想送?”去年她好歹亲手绣了一条帕子为他庆生,今年陈敬宗要是敢不送她礼物,流云殿可空着呢!她可以不收陈敬宗的礼,可以不喜欢,但陈敬宗自己不想送,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陈敬宗反问道:“你可记得去年四月我送了你什么?”华阳一怔。她是去年四月二十四夜里重生的,而四月十八的事,相当于是上辈子,与现在隔了七八年。她试着回忆。陈敬宗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将手从她脖子下面抽./出来,躺到一旁道:“看看,送你礼物又有什么用,你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华阳回他一声冷笑:“能被我忘记的,只能说明你送的礼物并未用心,毫不稀奇。”陈敬宗:“那是自然,我一个寒门子弟,全部私房钱就几两银子,能送你什么稀世珍宝。”论阴阳怪气,华阳自认不如他,索性坐起来,喊今晚守夜的朝月。陈敬宗兀自躺着。今晚是华阳的休息日,内室早把灯熄了。朝月提着灯匆匆而入:“公主,怎么了?要点灯吗?”华阳:“点上吧,再把去年驸马送我的生辰礼找出来,我要看。”朝月想了想,道:“公主稍等,我这就去库房。”公主来陵州时就带了十几个箱笼,去年皇上又赏了几次,那些平时用不上的,就都放到库房去了。朝月离开后,陈敬宗发出一声嗤笑:“你送我的帕子,我可没放那么远。”华阳:“你放哪了?”陈敬宗:“在祖宅的时候放东厢房,我在那边沐浴,想看的时候随时能翻出来。搬到这边后,我放在流云殿的书房了,那里我几乎每天也都会用。”华阳:“这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普天之下,我只送过你这个外男手帕,就连父皇,也只有我初学女红时送过他几次。”陈伯宗、陈孝宗的墨宝流落到市井间可价值百金,她的帕子若流传出去,千金也难买一条。陈敬宗:……他不说话,人往她这边挪了挪,伸手要把她搂回怀里。华阳拍开他的手。陈敬宗知道她在气头上,没再动。过了一刻钟左右,朝月回来了,点上灯,看看垂挂帷幔的拔步床,她忽然不知道要如何把匣子送进去,毕竟,驸马还躺着呢。这时,华阳踹了陈敬宗一脚:“你去拿。”陈敬宗站了起来,理理中衣,出去拿了匣子。朝月低头告退。陈敬宗把匣子递到华阳面前,主动帮她打开。华阳垂眸,看到一枚羊脂玉佩。同样是羊脂玉,也分上中下三品,陈敬宗的这枚,算是下品,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才怪。在她开口嫌弃之前,陈敬宗解释道:“是我外祖母给母亲的陪嫁,都是小户人家,于他们而言这已经是宝物了,而且此物重在寓意。”说完,他坐下来,取出玉佩,略施巧劲儿便顺利分成两枚,看着华阳道:“两只麒麟,一公一母,寓意还用我说吗?”华阳:……明明是用作男女定情信物的东西,从他嘴里出来就变成一公一母了。她笃定道:“你当时肯定没对我说这些。”陈敬宗:“你收到玉佩,看了一眼就丢给丫鬟了,让我怎么开口?”华阳:“那也是你邋里邋遢先遭了我的嫌弃,我才如此待你。”陈敬宗无法反驳,摸了摸手里的玉佩,他抬起头,再次探究地看着她:“那时候你确实很嫌弃我,后来怎么突然不嫌弃了?”他记得很清楚,变化发生在一个至今仍然会让他偶尔暗暗回味的晚上。华阳与他顶了这么久,终于在此刻矮了气势,别开眼道:“我现在也嫌弃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陈敬宗:“骗谁呢,你真嫌弃我的时候,我看你一眼都是冒犯,如今我稍微慢点,你都……”华阳一巴掌捂了过来!陈敬宗笑着收下这次投怀送抱,顺势将人压到床上。“不说了,今年保证送你一个终身难忘的礼。”
第 56 章
华阳想象不出陈敬宗能送她什么“终身难忘”的礼物。首先他没银子, 有银子也比不过父皇去,小时候宫里那场专门为她而放的烟花如今都模糊了,只剩下对这件事的记忆。再者, 陈敬宗是个习武的粗人, 他作不出精才绝艳的诗词、流芳百世的字画, 也想不出什么文雅别致的点子。除了武艺,他最擅长的就是不正经,华阳相信他能想出一份不正经到让她终身难忘的礼物, 可陈敬宗真来这套,她绝对会拿鞭子抽他。两日流水般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七,华阳生辰的前一日。早上,陈敬宗出发去卫所前, 对华阳道:“傍晚回来, 我亲手给你做碗长寿面。”华阳:……她忽然想到, 难忘也分好几种, 如果陈敬宗送她一样最寒酸的生辰礼物,她大概也会记一辈子。不光她嫌弃, 朝云、朝月也都对驸马爷充满了失望, 如果说驸马爷除了长寿面还有其他惊喜, 可也没见吩咐她们悄悄预备啊。待到黄昏,陈敬宗回府后,换过衣裳果然直奔厨房。想着这碗面就是她的礼物了, 华阳满脸嫌弃地来厨房监工。主管厨房的冯公公以及小太监们都被陈敬宗赶出去了, 宽宽敞敞的厨房里现在就他们夫妻两个, 一个卷起袖子在里面和面, 一个让丫鬟将摇椅摆在门口, 舒舒服服地看着。夕阳从窗外洒进来,照亮陈敬宗半张英俊的侧脸,他垂着眼睫,揉面的神情专注又认真,堪比文人作画。华阳想,这样的皮囊,但凡把心思用在读书上,不说考状元吧,拿个探花也没问题。切面条的时候,陈敬宗一把菜刀也使得灵活流畅,每根面都是差不多的叶梗粗细。华阳确实喜欢吃细面,就是不知他是观察出来的,还是故意朝她显摆刀工。等陈敬宗要生火了,华阳不想沾染油烟,回了内室。吃面的话,揉面最费功夫,面条一切好,剩下的就快了。一刻钟后,陈敬宗端着一个托盘来了堂屋,托盘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长寿面,铺了牛肉片、火腿、香菇与煎得边缘微微焦黄的荷包蛋。“古往今来,亲手给公主做面的驸马你大概是独一份。”华阳坐到桌边,欣赏完长寿面的色相,对陈敬宗道。陈敬宗大言不惭:“礼轻情意重,你我夫妻,以后还要一起过几十年,何必年年都弄那些虚的。”华阳哼了声,已经想到今年要送他什么礼物了,他会做面,她就送他一幅墨宝,上书“天下第一厚颜驸马”。嫌弃归嫌弃,陈敬宗的厨艺还是很不错的,面条纤细又劲道,陈敬宗给她盛的份量也刚刚好。喝了两勺汤,华阳放下筷子,漱口。这时,天色也暗淡了下来。华阳看看窗外,说是对这个生辰没有期待,可往年在宫里庆生的时候多热闹啊,都是从前一晚就开始准备起来的,今晚就要这么冷冷淡淡地结束了,难免还是流露出一丝怅然。陈敬宗忽然问:“你去桃花山穿的那套衣裙,还在吗?”华阳:“问这个做何?”陈敬宗:“等会儿带你出城,穿得太富贵不方便。”他语气如常,华阳却是眼睛一亮,燃起兴致问:“出城去哪?”陈敬宗:“到了你自然知晓,赶紧叫她们进来服侍你打扮,耽搁久了,城门该关了。”华阳便叫他去堂屋等着。陈敬宗出门前,漫不经心地道:“还是梳少女头吧,我可不想跟一个有夫之妇夜半私会。”华阳:……他出去没多久,朝云、朝月进来了。当初华阳并没有把握一次就能让湘王上钩,所以一共预备了四套细布衣裙,那套粉色的已经赏了小丫鬟,这次,华阳选了一件海棠色的妆花褙子,下面搭配白色长裙。换好衣裳,朝云服侍她梳头,喜滋滋地道:“驸马这份惊喜藏得够深的,连我们都没有打声招呼。”华阳:“话别说的太早,未必是惊喜。”朝月笑道:“不能,驸马若敢在您生辰的时候胡来,那是皮痒想挨您的鞭子呢。”说笑间,朝云仔仔细细帮公主插好一朵小巧精致的粉牡丹绢花。“看背影,公主就像民间的小家碧玉。”“可一看到前面,原来这小家碧玉竟然倾国倾城。”内室传来两个丫鬟的笑言调侃,陈敬宗放下茶碗,目光落到了帘子上。又等了一会儿,主仆的脚步声过来了,朝云在前挑开门帘,华阳微微垂眸,跨了出来。陈敬宗看着她灯下牡丹般的姿容,心里还是感激老头子的。没有老头子这样的爹,他确实娶不到这样的公主。“走吧,东侧门那边备了马车。”陈敬宗起身道。华阳:“预备帷帽了吗?”陈敬宗:“嗯。”华阳便放心地跟在他身边。到了东侧门,陈敬宗对两个丫鬟道:“我们明晚饭后回来,若有人登门,你们随机应变。”朝云、朝月都担忧地看向主子,公主长这么大,还没有单独在外面过过夜,万一遇到什么危险,驸马可有安排足够的侍卫?大事上华阳还是相信陈敬宗的,叫她们只管看好园子。这个时间左右街坊基本都准备休息了,街上一个人影也没,陈敬宗将华阳抱上马车,他自己做车夫。华阳坐在车内,透过帘缝看看外面安静昏黑的街巷,这感觉有些不安,又十分新鲜。陈敬宗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城门前,马上就要到关城门了,这时若有人进出,守城侍卫该检查的更仔细才是,不过,陈敬宗早跟守城侍卫们都混熟了,两排侍卫见是驸马爷,问都没问,直接放行,倒叫坐在里面的华阳白白紧张了一回。城内还有些灯光,城外只有一眼望去漫无边际的黑暗。华阳的不安渐渐超过新鲜,再加上陈敬宗的马车赶得有些快,她不得不扶稳车厢,小声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陈敬宗笑:“拿去卖钱,怕不怕?”华阳:“你再胡说,我回去了。”陈敬宗:“自己走回去?也不怕被孤魂野鬼缠身。”华阳:……什么生辰惊喜,惊吓还差不多!平时没有人敢拿鬼怪吓唬华阳,华阳便也是此刻才知道,她还是怕这些的,唯一不怕的那次,也是给了陈敬宗这混账!马车继续快速前进,陈敬宗越不说话,华阳就越慌,只觉得两边窗帘晃晃荡荡都是有鬼魂在作祟。她实在受不了了,弯着腰来到车门前,打开。车前挂了两盏灯笼,摇摇晃晃的发出两团光亮,也就能笼罩马车前面十来步的地方。“怕了?”陈敬宗回头问。华阳瞪他。陈敬宗笑着拍拍自己的腿。华阳犹豫一会儿,还是坐了过去。其实她在女子里面都算高一些的了,可架不住陈敬宗身高九尺,人又健硕强壮,一手拿鞭子,一手搂住她,便像搂着一个孩子。华阳怕路上遇到人,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他怀里。陈敬宗低头闻闻她的发香,揶揄道:“你也不怕我万一失手,把你丢下去。”华阳:“你真敢摔了我,我叫人把你从城门上推下去。”陈敬宗笑:“敢是敢,舍不得罢了。”华阳刚觉得他总算说了句人话,就听他补充道:“真摔伤了骨头,一养半年,我找谁睡觉去?”华阳:……有陈敬宗在,连带着他这张嘴,华阳早把什么孤魂野鬼抛到脑后了,一会儿跟他斗斗嘴,一会儿抓他拧他。吵吵闹闹间,马车沿着土路绕了不知多少个弯,忽然来到一片视野开阔之处。左边是一座雄伟连绵的山峦影子,右边是一片倒映着星光的粼粼湖水。陈敬宗放慢车速,解释道:“山叫凤凰山,湖叫长湖。”华阳:“白天来风景或许不错,晚上看,怪吓人的。”陈敬宗:“晚上自然也有晚上的好。”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停在岸上,水边竟然还停着一艘游船。“驸马?”船头探出一个黑影,低声试探道。陈敬宗应了声,富贵确认是主子,忙去里面提了一盏灯笼,跳下船来迎接主子们。该预备的东西都在游船里面,陈敬宗将马车交给富贵,抱着华阳上了船。游船里面有床有桌有椅,几盏铜灯灯光辉映,显出几分温馨来。陈敬宗将华阳放到床上:“你先坐会儿,我把船划到湖心去。”华阳点点头。陈敬宗出去了,很快,船身一震,缓缓地朝前开去。华阳好奇地打量四周,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还有一个食盒。床上铺着缎面的寝具,应该都是新的,这里大概也是今晚她与陈敬宗过夜之处。华阳走到洗漱架前,崭新的铜盆里装了半盆清凌凌的水。她打湿巾子,擦了擦脸,路上肯定落了些灰尘。简单地收拾过后,华阳走出船舱。船尾挂着一盏灯,陈敬宗修长的身影站在一旁,不缓不急地撑着竹篙。四月中旬的陵州,白天有些热了,晚上刚刚好,湖面也无风,不用担心受寒。周围一片幽静,只有细碎的流水声。华阳坐在一块儿提前铺好的地毡上,一会儿看天上的星星,一会儿看远处的湖水。“宁园也有湖,为何非要跑到外面来?”她问。陈敬宗:“自然是为了做在宁园不能做的事。”华阳总觉得这话有些不正经的意味,可若是指睡觉,在宁园照样可以睡的。当船来到这一带的湖心,陈敬宗放下船锚,牵着华阳去了船头。华阳这才发现,船头竟然摆了几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烟花。“都是陵州城最好的烟花,跟皇宫的没法比,不过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私房钱,也算我尽心了。”陈敬宗拿出一捆烟花,对华阳道。华阳笑了。陈敬宗还预备了一张藤椅。华阳就靠上去,盖好薄毯,悠哉悠哉地看陈敬宗为她放烟花。皇宫里的烟花她早看腻了,水面上的烟花还是第一次。只有陈敬宗一个人动手,烟花只能一朵一朵地在夜空绽开,可每一朵都成了辽阔夜空中独一份的璀璨。陈敬宗放了多久,华阳就看了多久,因为躺着,倒也不会累到脖子。等最后一朵放完,华阳的眼皮也快要抬不起来了。陈敬宗将她抱回船篷,一手搂着昏昏欲睡的她,一手帮她宽衣。钻进被窝后,华阳就要睡了。陈敬宗贴过来,在她耳边问:“喜欢吗?”华阳含糊地嗯了声。陈敬宗就亲亲她的耳垂:“睡吧,明天还有更好的。”
第 57 章
这个时节还没有蚊虫, 湖面微风缕缕,船随波动,悠悠荡荡的, 让华阳睡了一场好觉。被陈敬宗弄醒时, 华阳发现船篷里还一片漆黑, 她拨开旁边的窗幔,外面也是黑的。大概还是黎明。可被窝里的陈敬宗,已然精神得像一头吃饱喝足准备干活儿的蛮牛。想到昨晚的烟花, 华阳随他去了。直到陈敬宗来亲她的唇,华阳才别开脸。除非刚漱过口,她都不怎么喜欢跟他这样,当然,这事换个君子如玉的驸马也不行。“醒了?”陈敬宗也没有来追, 只亲了亲她的脸颊。华阳嗯了声, 想起一事:“你预备那个了?”陈敬宗:“昨晚睡前泡上的, 总不能让富贵干这个。”华阳放心了。就在她等待陈敬宗继续时, 陈敬宗竟掀开被子下了地,一边穿衣一边道:“既然醒了, 那就起来吧, 简单吃点东西, 我带你去爬山。”华阳:……她裹着被子往里面一翻:“要爬你自己去爬,天还黑着,我可没那份雅兴。”陈敬宗残留几分暗哑又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你这公主, 有雅兴摸黑贪色, 就没雅兴摸黑健体?”华阳抓起枕头就往他那边丢!陈敬宗一把抓住, 再接住她抛过来的被子, 确定她没有可扔的东西了, 才道:“好了,其实是凤凰山的山顶有个宝贝,只有这个时辰过去才能看到它最美的样子,正好给你做生辰礼物。”华阳还没消气呢,淡淡道:“不稀罕。”陈敬宗:“我稀罕,第一次正正经经陪你过生辰,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华阳沉默。因为知道上辈子他年纪轻轻就死了,所以这辈子她最听不得陈敬宗那么说。陈敬宗把她的沉默理解成了愿意配合,遂放下被子,点开船舱里面的灯。华阳垂眸,如瀑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雪白的脖颈映着一张红红的脸,像朵被风欺凌的牡丹,狼狈也难掩丽质。陈敬宗抱起她,将人抵在船舱的门板上,一边亲她的脖子一边道:“要不不去了,我也更有雅兴贪色。”华阳咬唇,捶他两下肩膀,刚刚被他调侃的气便彻底过去了。陈敬宗动作快,先洗漱完毕,去外面撑船。船舱里的梳妆台非常简陋,除了一方铜镜,只备了一把梳子,华阳不抱期待地拉开下面的抽屉,里面竟然有个小匣子,匣子里是一根纯银打造的牡丹花簪。华阳非常肯定,这是她收到过的最寒酸的首饰。如果陈敬宗把花在烟花上的银子剩下来,或许能买支金簪。不过,她现在是小家碧玉的打扮,戴银簪也还算相称。她慢条斯理地梳头,平时都是丫鬟们伺候她,华阳算是笨手笨脚了,等陈敬宗将船划到岸边,华阳才勉勉强强梳得满意。外面传来陈敬宗与富贵的说话声,过了会儿,陈敬宗提了一个食盒进来,里面是两份鱼片粥,两份包子。陈敬宗摆好碗筷,华阳坐过来时,他往她头上看了好几眼。“什么时辰了?”华阳感觉自己已经起来很久了,怎么外面还黑漆漆的。陈敬宗道:“寅中吧,老头子平时进宫早朝,都是这个点起。”华阳:……原来公爹与需要早朝的文武大臣们天天都这么辛苦。陈敬宗:“快点吃,耽误时辰就看不到了。”华阳终于被他勾起了好奇,凤凰山上的宝贝,难不成还有凤凰?只是起的太早了,华阳完全没有食欲,在陈敬宗的几番催促下才勉勉强强吃了一个包子,喝了几口粥。吃完,陈敬宗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灯,踏着连接船头与岸边的长木板上了岸。从这里到山脚还要赶一会儿马车,华阳上车后,陈敬宗走远几步,低声吩咐富贵:“船上的东西,除了收拾碗筷与食盒,其他的都不要动,我回来后会检查,其他东西有丁点跟我离开时看见的不一样,我便踢你去湖里捞鱼。”富贵连连点头,心里暗暗嘀咕,他困得要死,只想在船尾打地铺好好补觉,驸马爷干脆连食盒也别叫他收拾多好!交待完毕,陈敬宗赶车出发了。华阳才在车里打了一个小盹儿,就被陈敬宗扶了下来,迎面是一座高高的山,在黑暗的天色中仿佛一座雄壮的巨兽。陈敬宗提着灯笼:“先跟我一起爬,爬不动了我背你。”华阳看看山路,道:“我现在就爬不动了。”陈敬宗:……他转过去,屈膝,弯腰。华阳笑着趴到他背上,主动接过灯笼。陈敬宗不再说话,沿着山路往上行去。华阳很喜欢被陈敬宗背着,上辈子她对陈敬宗仅有的几次好感,其中一次就源自他背着她在暴风雨中避洪的时候。背着她也能健步如飞的陈敬宗,让她觉得特别安心,仿佛他体内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气,仿佛他会永远都不知疲倦。但凤凰山比石桥镇陈家祖宅后面的小山坡高多了,当陈敬宗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他的呼吸虽然没有太大变化,可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华阳有些惭愧,撑着他的肩膀道:“我自己走吧。”陈敬宗:“不用。”他不放,华阳自己也下不去,只好继续叫他背。快到山顶时,天色微微亮了,华阳看到他额头冒了汗。她再度提议下来。陈敬宗:“没几丈远了,干脆把你背到顶,免得以后听你抱怨。”华阳捶了他一下,然后摸出帕子,将他额头、鼻翼、鬓边的汗珠一颗不落地都擦掉。终于爬到山顶,陈敬宗将她往一块儿能当椅子的大石头上一放,再抢走她的帕子,绕到另一边喘气去了。华阳看着他气喘吁吁的背影,心想,以后她就是想再这么过一次生辰,陈敬宗大概也不愿再伺候。趁陈敬宗还没回来,华阳前后左右地观察了一圈,只有到了山顶才能看见的宝贝,在哪儿?陈敬宗喘够了,解下腰间的水袋,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喝吗?”他走过来,坐在华阳身边。华阳发现他衣襟湿了一块儿,不知是方才出的汗,还是不小心洒落的水。她小口小口地喝了些水,问:“宝贝呢?”陈敬宗往她身后看了眼:“再等等。”这个暗示太明显,华阳侧过身子,重新检查身后的地面、草木,试图发现宝贝痕迹。忽然,陈敬宗将她抱到了腿上,再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华阳顺着他的力道抬头往前看。凤凰山下是长湖,长湖水清又广阔,烟波浩渺与天相接。天际是一层靛蓝色的云,此时此刻,一轮火盘似的红日正一点点穿过云层,露出面来。灿烂的红霞铺满天边,也映红了湖面,瑰丽的霞光随着水波荡漾过来,一直蔓延到凤凰山脚。华阳的眼中,也被这一幕日出的壮丽满满占据。陈敬宗只是抱着她,等她终于有了动作,他才道:“这样的礼物,能否让你终身难忘?”华阳不想叫他得意,道:“日出而已,算什么稀奇。”陈敬宗:“我送的可不是日出。”华阳不解:“那是什么?”陈敬宗别过她的脸,看着她道:“是一轮华阳,你说,算不算宝贝?”华阳:……她能说“华阳”不是宝贝吗?她哼了哼,拿开他的手,继续看远处的日出、湖景。当远处的人家屋顶飘出缕缕炊烟,陈敬宗重新背起华阳,带她下山。原路返回船上,换富贵赶走马车。陈敬宗继续往湖中心划船。华阳打湿帕子,坐在船舱门口的小凳子上擦脸,一边欣赏湖景一边问他:“接下来做什么,游湖?”陈敬宗看她一眼,问:“起那么早,不用补觉?”华阳在他眼里看到的可不是“补觉”。她立即将门板关上,挡住自己陡然发烫的脸。重新回到湖中心,陈敬宗放下船锚,进了船舱。他从这头进来,华阳从另一头出去,只叫陈敬宗瞧见一抹白色裙摆。陈敬宗笑了下,分辨她的脚步声,他打开南面的窗户。华阳听到动静,朝这边看来,就见陈敬宗正在脱衣裳。她瞪他一眼,继续看湖景。船舱里备了两个水桶,陈敬宗拎起一桶放到身边,打湿巾子,一边擦拭一边与她说话:“早晚都要进来,有何好躲的。”华阳背对他道:“谁说我还想进去?”陈敬宗:“你不进来我就出去抓你,船就这么大,你不是白费力气?还是你话本子看多了,也要跟我演一场恶霸强占小船娘的戏?”华阳捂住耳朵。陈敬宗关上窗户,没多久,水声消失了。华阳警惕地看过去。陈敬宗果然披上外袍,从船头这边跨了出来。华阳心跳加速,都没看到他的脸,忙不迭地跑到船尾这边的舱门前,躲了进去。陈敬宗故意慢悠悠地在船上绕了一圈,再进船舱时,发现她没有跑,而是钻进了被窝,一双绣鞋散落在地板上,一只脚尖朝南,一只鞋底朝上。早上的湖波要大一些,船身左左右右地晃动着,好像喝醉了酒。陈敬宗来到床边,拍了拍被人裹得紧紧的被团:“你这样,算不算请君入瓮?”被窝里传来她闷闷的斥责:“闭嘴!”陈敬宗不再说话,抓住被角使劲儿一扯。华阳那点力气根本拦不住,徒劳地抢了两下,被子已经被陈敬宗抛到了椅子上,只剩两人面对面。短暂的对视后,陈敬宗将她捞到怀里,在这狭窄闭塞的小船上,为所欲为。
第 58 章
华阳在外面过完生辰回来, 第二天就去了书房,叫朝云、朝月把所有颜料都摆出来细细研磨,她要作画。窗外阳光明媚, 朝云一边磨着手里的青金石, 一边好奇问:“公主, 驸马爷到底带您去哪了,怎么还把您作画的雅兴勾出来了?”朝月神色专注地磨着孔雀石,看着细细碎碎的绿色粉末一点点堆积起来, 轻声笑道:“这还用问么,陵州这一带山清水秀,驸马肯定带公主游览了哪处名山胜水。”华阳随她们说笑,铺开宣纸,先试着勾勒出山、湖的轮廓布局。上午就在作画准备中过去了, 晌午歇了半个时辰, 华阳又来了书房。她画得非常认真, 一个下午也才画了凤凰山一角。朝云看看外面, 提醒道:“驸马快回来了。”华阳听见这句,慢慢地收了笔, 至少在完成这幅画之前, 她都不想让陈敬宗看见, 免得他又口没遮拦故意说些不正经的。回堂屋洗了手,感觉肩膀有点酸,华阳就趴在榻上, 让朝月帮她捏捏。可能是去年在厨房做了一年的饭, 朝月的手劲儿练出来了, 做捏肩捶背的差事要胜过朝云几分。陈敬宗在流云殿沐浴更衣后才来了栖凤殿。天气热了, 在卫所忙碌一日, 他的官服都不知道被汗水打湿又腾干了几回。搁刚成亲的那会儿陈敬宗还会故意气气华阳,现在夫妻俩的小日子蜜里调油似的,陈敬宗也乐得把自己收拾干净些,这样见了她便可以直接搂搂抱抱,而不是先挨她一顿嫌弃。他跨进堂屋,就见朝月从次间走了出来,瞧见他,朝月小声道:“驸马,公主今日在书房练习作画,练累了,我才给她捏了一会儿肩膀,公主竟然睡着了。”陈敬宗颔首,进去了。榻上,华阳还保持着趴着的姿势,两只胳膊交迭垫在下面当枕头。她侧着头,面朝着他,半边脸压得肉嘟嘟的,显出几分孩子气。这种睡姿既不雅也不美,一看就是真睡着了。当然,她是老天爷的亲闺女,一身皮囊得天独厚,睡成什么样都好看。陈敬宗脱了鞋,从另一头上榻,再盘腿坐在她一侧,继续帮她捏肩膀,腿也捏捏。华阳站着作画,既耗费心神也确实劳累了筋骨,刚刚朝月捏得那么舒服,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是毕竟知道等会儿该用晚饭了,打了一个小盹儿后,华阳便悠悠醒来。夕阳的余晖漫进窗,次间半明半暗。感受着肩上恰到好处的力道,华阳只当还是朝月,懒懒地问:“驸马还没回来吗?”“回来了,除非你还有第二个驸马。”华阳:……她错愕地偏过头。陈敬宗将人抱到怀里,指腹划过她压出轻微痕迹的半边脸。见她垂着长长的睫毛,似乎还在为昨日船上的放纵而别扭,陈敬宗恍惚间好像也回到了那艘晃晃悠悠随时可能都要翻过去的船上。他会水,其实没怎么担心,反正那一带平时也无人,只是她慌得不行,越慌就越要他的命。陈敬宗俯身,吻住她花瓣似的唇。华阳闭着眼睛,躲不过他,又不甘心次次都只能由着他来,便去扯他的耳朵,亦或是用指甲掐他耳垂最薄的部分。“朝月说你练画练累了,真是这样,还是昨天的还没缓过来?”陈敬宗揉了揉她的肩膀。华阳看向外面:“吃饭去吧,我饿了。”除了那场日出,昨天发生的其他事她一件都不想再提。陈敬宗笑了下,让她坐在榻边,他跳下去,帮她穿鞋。华阳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身影,再看看这条跟船篷里的床差不多高的榻边,脸上又一股一股的冒起火来。去年她闷在内宅服丧,陈敬宗进山打猎时,经常给她带些粗糙滥制的话本子回来,难登大雅之堂,用来打发时间却刚刚好,反正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看了什么。绝大多数话本子都还算正经的,譬如书生遇到女狐妖,主要讲报恩等离奇故事,虽然也会写到书生与狐妖夜里同房,基本也就是一两句话带过去,不会多加渲染。倘若陈敬宗真故意带那种艳书给她,华阳定会跟他发作一场,再当着他的面把书丢进灶膛。然而有一次,华阳竟从一个话本里看到一个单独的恶霸强占美船娘的故事,短短三页,竟然还带了一张插图!图上小船娘半伏在榻,恶霸站在她身后。华阳看那图就知道不妙,明知道该扔掉的,却又莫名被吊起一丝好奇心。看完之后,她将话本子砸在陈敬宗怀里,义正言辞地斥骂了他一顿。陈敬宗当着她的面看完那个故事,面不改色道:“我真不知道,我挑完三本,书铺掌柜说这本不错,免费送我,我翻翻前面觉得还行,就带回来了。”华阳叫他去烧了,陈敬宗也真的烧了。哪想到他记得那么清楚,昨日还用在了她身上!华阳已经打定主意,以后都不会再纵容陈敬宗用那些下流至极的花样,夫妻夫妻,就该规规矩矩地躺在被窝里。穿好鞋子,华阳看都没看他,神色淡漠地去了次间。陈敬宗瞥眼她几乎红透的耳垂,淡笑不语。作为惩罚,这三晚陈敬宗都不能留宿栖凤殿,用过饭他也自觉地走了。华阳歇下后,朝云、朝月聚在一起小声嘀咕。“公主与驸马又置气了?”“瞧着不像,驸马走的时候,嘴角好像还是翘着的,以前真生气,驸马的脸比阁老训人时还要凶。”“我懂了,是驸马又占了咱们公主什么便宜,甘愿领罚呢。”.四月二十三的下午,华阳耗费整整五日,终于画完了这幅《凤凰山观日》。天色初明,山上的树、湖水两侧的田地、人家都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只有天际一轮红日炽红如火,只有被霞光照亮的一片湖水绚烂多彩。朝云、朝月一左一右地站在主子身边,看得都要痴了。“驸马送公主的生辰礼就是这场日出吧?画出来都这么美,身临其境肯定更壮观。”“没想到驸马看似粗人一个,还能想出如此清雅脱俗的礼。”华阳的目光,落到了画中看似不起眼的凤凰山山顶,不得不说,陈敬宗在船里的举止有多孟浪,他在山上那句“赠她一轮华阳”就有多让她喜欢。倘若他如周瑜那般是个儒将,既英武强壮又风度翩翩,那就真成了华阳心目中完美无缺的驸马了。知道陈敬宗学不来周郎,华阳才将他难得的一次风雅画了下来,留待以后陈敬宗惹她生气了,她还能凭借这幅画想起他一些好。“拿去给吴润,叫他请人好好装裱起来。”“是。”朝云小心翼翼地卷起画,去前院找吴润。吴润看到这幅画,同样猜到公主生辰那日驸马带她去了哪里。赏画的同时,吴润暗暗点头,果然不能光凭几面之缘就断定了一个人的内里,驸马能想到这般礼物,骨子里便不是一个俗人。傍晚陈敬宗归来,吴润笑着朝他行礼。陈敬宗多看了他几眼,吴润平时便是爱笑的,温润君子的模样,只是今日似乎笑得格外亲切些。等他到了栖凤殿,就发现朝云、朝月也是相似的笑脸,投过来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赞许之意。陈敬宗心里奇怪,问华阳:“出什么事了,你身边这些人,今日待我似乎都要更热情一分。”华阳瞥他一眼,敷衍道:“可能你最近忙于卫所公务,尽职尽责令他们敬佩了吧。”陈敬宗连续住了三晚流云殿,昨晚又是在卫所过的,这个解释似乎也有些道理。“如果你再接再厉,你在他们心中的威望会更上一层。”华阳言不由衷地勉励道。陈敬宗只是嗤了一声,抱住她道:“我管他们如何想,与其争那些虚的,我更想夜夜都与你……”华阳抢着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儿帕子。好好的一个驸马,怎么就多了一张嘴!.翌日上午,华阳起晚了,醒来时发现这一床名贵的褥面又被陈敬宗的膝盖蹭出了两个窟窿。她恨得咬牙切齿,鬼使神差的,竟觉得站着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当然,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华阳死死掐断,抛到了九霄云外。朝云、朝月进来服侍她,朝月铺床时,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那两个窟窿,她虽然纳闷这俩窟窿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可又隐隐猜到与公主、驸马有关,便识趣地没有问。等华阳吃了早饭,吴润来了,禀报道:“公主,皇上的旨意到了,湘王为祸百姓罄竹难书,全族废为庶人发配边疆,王府私产,除了强占百姓的田地宅屋要退还百姓,其余的全部充入国库。钦差与锦衣卫此时正在王府抄家抓人,据说湘王府前后三条街都被围观的百姓挤满了。”华阳:“其他官员呢?”吴润显然都打听清楚了,道:“陵州之前几任官员,凡是与湘王狼狈为奸者,皆有惩罚。现任官员中,项宝山、王飞虎都是死罪,林彦因贪污金额少,强占田地也不多,只夺了世袭的官职贬为小兵。皇上还升了卢达为新任陵州卫指挥使,驸马官职不变,其他空缺留待后定。”华阳点点头,她听陈敬宗谈论过卫所的这几人,项宝山道貌岸然,其实又贪又狠,不少卫所士兵因为被他们奴役而丧命,都是项宝山替湘王隐瞒下来,再对那些士兵的家人威逼利诱。王飞虎是又贪又色,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长处,死有余辜。林彦有真本事,也曾立过剿匪的功劳,他之所以听项宝山的话,是因为他特别宠爱项宝山的那个妹妹,他对湘王等人的恶保持冷眼旁观,自己并不曾做过什么坏事。至于陈敬宗,他一个驸马爷,明年就要调回京城了,没必要再在地方卫所里升官。湘王府那边的抄家抄了一整天,百姓们看完热闹,竟然有一波人跑到宁园外面跪下,感激公主替他们除了本地的大恶霸,高呼公主千岁。陈敬宗骑马回来,就被这些百姓堵在了外面,不得不绕道去侧门那边。富贵听着那些呼声,与有荣焉:“驸马,对陵州的百姓来说,咱们公主真就是菩萨下凡了!”陈敬宗斜他一眼:“仙女就仙女,扯什么菩萨。”菩萨是出家人,他也不会亵./渎,仙女就不一样了,可以当媳妇。
第 59 章
从湘王府里抄出来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上等木料等等, 再加上他大兴土木私建的那些别院,折换成银子,足有千万两之巨。而湘王一家被押送出城的时候, 陵州一带的百姓“夹道欢送”, 要不是有差役们拦着, 百姓们扔出来的烂叶子都能把湘王砸死。堂堂藩王沦落到这种地步,似乎很惨,可如果他不是藩王, 没有跟景顺帝流着一个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血脉,以他犯下的那些罪恶,长一百个脑袋都能被砍光。这几日,陵州城的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湘王被废,百姓们出了一口恶气, 再加上端午将近, 城内竟有种堪比过年的热闹气氛。黄昏时分, 一条乌蓬小船混杂在其它游船中间, 在陵河河面上缓缓移动着。沿河两岸形形色色的商铺鳞次栉比,这个时间, 属酒楼、茶馆最热闹。乌篷船即将经过一家茶楼时, 茶楼里面忽然传来一道尖细嗓子的怒叱:“来人!堵住他的嘴, 给我打!”乌篷船内,华阳觉得这句话很是熟悉,下意识地靠近纱窗, 朝岸边的茶馆望去。陈敬宗见了, 示意外面的富贵停船, 并且往岸边靠了靠。那茶馆铺面不大, 因为生意很火, 还在河边撑起一座凉棚,下面摆了六七张桌子。此时凉棚里面聚集了一个个穿布衣的百姓,透过人影之间的缝隙,华阳瞧见茶馆中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白面说书先生,手里拿一根鞭子,一边眉飞色舞地做着打人的动作,一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女子说话:“尔等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调戏我们公主!”华阳:……陈敬宗坐在对面,观察她的神色,道:“你若不爱听,我叫人把那说书先生抓起来教训一顿。”华阳摇摇头,就她目前所听到的,说书先生虽然编造了一些话,却也没有冒犯她的地方。说书先生讲完她这段,竟然又讲起驸马爷大闹湘王府的故事来,还把骑在马上的驸马爷夸得“英武非凡”、“仪表堂堂”。华阳一副此言不实的神色,催促道:“走吧,没什么好听的。”陈敬宗:“我爱听。”华阳便去看另一边的河岸。等说书先生休息了,喝茶的几个百姓津津有味地聊起公主与驸马来。“有次我在街上买东西,正遇见驸马爷骑马回城,确实生得英武俊朗,至少身高八尺,骑在马上别提多威风了!”“那当然,驸马爷若是长得不好看,能被皇上选为女婿?”“公主美若天仙,又有菩萨心肠,愿意为咱们百姓伸冤,听说驸马爷也替卫所的军户们做了很多实事,这么看来,驸马爷与公主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当这句话飘进船舱,华阳就见陈敬宗眼里都是笑,美得就差掏银子打赏了。“这几人,莫非是你提前安排好的?”华阳狐疑地问。陈敬宗收起笑,看着她道:“我真买托,也该交待他们夸我,而不是奉承你与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华阳:……他是个子太高无法再长了,所以脸皮才会越来越厚是不是?真正与她天造地设的男人还没出生呢,陈敬宗只是命好,才做了她的驸马。.四月底的休沐两对儿夫妻依然没有回石桥镇,直到端午衙门、卫所都会放三日假,陈敬宗、陈伯宗才带着各自的妻子回了陈家祖宅。陈廷鉴亲自出门迎接,见到华阳便行了一个大礼:“废王为祸一方,幸有公主为百姓做主,公主仁厚爱民,实乃陵州百姓之福。”华阳虚扶一把,神色诚恳:“父亲谬赞,我只是替百姓们将冤情呈递给父皇知晓罢了,万万不敢居功。”这辈子她确实帮了陵州的百姓,可如果没有上辈子公爹的那道状告湘王的折子,华阳也就无从知晓湘王的恶、陵州百姓的苦。普通官员要么不敢得罪藩王,要么没有说服父皇惩罚湘王的威望,唯有公爹挺身而出,虽然当时成功扳倒了湘王,后来却也因为此举被朝廷清算,连累了一家子孙。陵州百姓真的要谢,还是要谢公爹。华阳在钦差面前说了些场面话,而今对公爹说的这句,乃是肺腑之言。陈敬宗在她脸上看到了钦佩。多稀奇,明明是她做了大善事,她却好像要把功劳让给老头子。陈廷鉴则感受到了公主真挚的谦虚。一个本该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公主,千里迢迢跟着他们一家来陵州服丧,她不怨不嫌,立了足以载入青史的功劳,她也不骄不傲,既拥有美玉般的姿容,又兼具圣人般的品德,倘若是男儿身,本朝太子必然非公主莫属,将来也必然会成为一代明君!陈敬宗又在老头子眼中看到了灿若星辰的欣赏与肯定,别说他了,就是状元郎大哥也没有过这种待遇!“行了,有话进去说,不嫌热是不是?”陈敬宗突然开口,打断了阁老与公主的惺惺相惜。陈廷鉴的视线在四子身上过了一遍,无须多话,那嫌弃已经显露出来。陈敬宗早已习以为常,华阳见了,看眼父子俩,展颜一笑:“父亲,要说功劳,驸马入职卫所后暗暗收集项宝山等人的罪证,倒是替查案的钦差们省了不少功夫,不然这案子可能还要再多耽搁一段时日。”陈廷鉴肃容道:“他承蒙皇上恩典在卫所为官,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华阳:……孙氏拿帕子擦擦汗,笑道:“是挺热的,咱们快进去吧。”在厅堂小聚片刻,三对儿年轻的夫妻都要回西院换衣服去了。陈伯宗、陈孝宗夫妻身边都围了孩子,显得华阳、陈敬宗这边特别安静。回到四宜堂后,华阳打量着陈敬宗的脸色,调侃道:“怎么,父亲不肯夸你,不高兴了?”陈敬宗看她一眼,道:“本来就是分内之事,确实不值一提,他若为这种小事夸我,我还要看看日头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华阳:“那你板着脸做什么?”陈敬宗不说话了。朝云、朝月端了新打的水进来,服侍夫妻俩净面洗手。没歇多久就去主宅那边吃团圆饭了,华阳也就没有再提这茬。直到饭后歇晌,她都躺到床上了,却见陈敬宗坐在她的梳妆台前,低头去照镜子。那梳妆台不大,华阳用还正常,他一个九尺壮汉收着腿挤在那,怎么看怎么滑稽。华阳忍不住问:“照什么呢?”陈敬宗摸摸下巴,对着镜子问:“若我留老头子那样的长髯,如何?”华阳:……她试着想象陈敬宗那模样,越想越嫌弃:“你敢留,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陈敬宗偏头,奇怪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喜欢。”华阳皱眉:“我什么时候喜欢了?”陈敬宗顿了顿,道:“老头子那样,你不是挺欣赏?”华阳原本已经躺下了,听到这话坐了起来,瞪着他道:“我是欣赏父亲,一是因为父亲年纪大了,蓄须很正常,二来父亲儒雅讲究,留那样的长髯很是仙风道骨,不光我,任何人见了都会夸赞父亲好风采。可你才多大,年纪轻轻攒一把大胡子,那是东施效颦,而且你连澡都不爱洗,真留长须,不知会邋遢成什么样。”说着说着,华阳竟真的泛起恶心来。陈敬宗见了,马上歇了这个心思,坐到床边道:“我就随便说说,你不喜欢我不留就是,至于这样。”华阳一手捂着胸口,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几圈,哼道:“你现在就一张脸还能看,四十岁之前都不许蓄须。”陈敬宗垂眸,摸了摸唇侧,低声问:“你要管我到四十岁?”华阳:“四十岁怎么了?只要我不喜欢,你五十岁也不能留胡子。”陈敬宗笑:“那时候还不留胡子,在孩子们面前都没有威严。”华阳还想再说,陈敬宗突然扑过来,将她压在了床上。华阳不太明白,刚刚还拌嘴呢,怎么就来了兴致?主宅,春和堂。陈廷鉴跟长子说完话回来,看见妻子坐在梳妆台前,一边通着依然乌黑的长发,一边轻声哼着本地小调。陈廷鉴笑着问:“孩子们都回来了,心情就这么好?”孙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调也不哼了,嘴角也抿了起来,一脸的不待见。陈廷鉴脚步一顿,弯着腰站在洗漱架前洗手时,仔细回忆了一遍今天的事,最后他很确定,他并没有哪里得罪妻子。虽然如此,坐到床边时,他还是试探道:“我又惹你了?”孙氏:“除了你还能有谁?”陈廷鉴:“我怎么惹你了?”孙氏:“我儿子为铲除贪官立了功,连公主都夸他,你却一个好脸色都不给。”陈廷鉴还当什么呢,闻言摇摇头,躺进被窝道:“老大老三官当的好,我也是那个脸色,对他为何要特殊,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难道还要像三郎似的,背对书都要夸一顿?”孙氏:“说得好像老四小时候读书聪明,你夸过他似的。”陈廷鉴:“夸什么夸,越夸越自满,教子就该严格,老大的状元、老三的探花都不是夸出来的。”孙氏:“你夸公主时嘴怎么跟抹了蜜似的?”陈廷鉴正在一根根的摆正胡子,闻言手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妻子:“你又口没遮拦,这话传出去成何体统!”孙氏:“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待老四有你待公主一分好,老四也不至于天天冷眼看你。”陈廷鉴嗤道:“他若有公主一分谦逊知礼,我也不至于天天冷眼看他。”孙氏:……
第 60 章
端午佳节, 大人们不必当差,孩子们也不用读书。吃过早饭,一家之主陈廷鉴离开后, 三郎跑到陈敬宗面前, 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四叔, 我想去北边的小溪里挖泥鳅。”三郎四岁,正是顽皮的年纪,去年爹娘服丧都在家里, 他还乖一些,今年爹娘跑去外面当差了,祖父不教书的时候喜欢待在书房,三郎便常常溜出去。他发现镇上的孩子们喜欢去北面的小溪玩耍,或是捞鱼或是挖泥鳅, 还有抓到小河蟹的, 三郎特别羡慕。陈敬宗看眼陈孝宗, 问:“想挖泥鳅, 怎么不去找你爹?”三郎不假思索:“爹爹说四叔最厉害了!”小孩子的信任与仰慕是真的,陈孝宗的滑头也不假。华阳就坐在陈敬宗身边, 余光扫过陈孝宗的衣摆, 心里十分清楚, 陈孝宗要么是顾及体面不想陪孩子去玩,要么就是担心被公爹知道后挨训,可他又是个疼孩子的父亲, 不忍叫孩子失望, 干脆就把儿子推给陈敬宗, 反正陈敬宗平时就不怎么讲究礼法, 更不怕挨公爹的训斥。风度翩翩的探花郎, 看似正人君子,可君子也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算计。包括去年陈孝宗想白从陈敬宗这里拿野味儿……华阳依然欣赏陈孝宗的俊美与风度翩翩,可她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把状元郎、探花郎看成美玉,再把陈敬宗看成两枚玉旁边的一团泥巴。这时,陈敬宗忽然朝她看来。华阳还没懂他的意思,三郎眨眨眼睛,挪到华阳面前,讨好地道:“四婶,你答应让四叔带我去抓泥鳅,好不好?”华阳这才明白,陈敬宗竟然是怕她不高兴。但他明知道亲哥哥的小算计却没有直接拒绝侄子,说明他自己是愿意的,是个好四叔。华阳朝三郎笑了笑:“去吧。”她一点头,不远处偷偷观察这边进展的婉宜、大郎、二郎眼睛都亮了!二郎最先凑过来,婉宜也跑了过来,只有大郎,不安地看向威严仅次于祖父的亲爹,陈伯宗。陈伯宗少时便不喜去河里摸鱼抓虾,长大了自然希望儿女都学他的处处守礼。然而公主都同意了,此时他若反对,可能会损了公主的颜面。“不可留恋太久。”大郎很高兴。陈敬宗带着四个孩子出发了。俞秀有些不放心:“我跟过去看着。”华阳也想去溪边透透气,两辈子都住过陈家这座主宅,可她并没有仔细欣赏过周边的风光,唯一一次在外面长时间逗留,还是发洪水避灾的时候,那样的处境,又哪里有心情赏景。朝云回四宜堂拿面纱,还拿了一把青绸伞。罗玉燕竟然也要去,同样吩咐丫鬟去准备东西。俞秀小户出身,不习惯这样的讲究,神色倒是自然,没有强迫自己学弟妹们的做派,也没有一点怕弟妹们瞧不起她的意思。当然,这里面有华阳很大的功劳,她在陵州城时经常邀请俞秀去宁园做客,相处的时间久了,俞秀在华阳面前放得越来越开,她连公主都能比较自在的相处,自然不会再把罗玉燕当成高不可攀的侯府贵女。“大嫂与我一起吧。”华阳示意朝云留在祖宅,撑着伞对俞秀道。俞秀当然愿意,走到华阳的伞下,自然而然地接过伞柄,华阳也轻轻挽住了她的手臂。转眼间,罗玉燕竟成了“落单”的那个。三妯娌做准备用了一段时间,再加上走得慢,等她们终于跨出陈家祖宅的大门,竟比陈敬宗叔侄五个晚了快两刻钟。绕过陈家的院墙,往北一转,就能看到半里地外的那条小溪,以及已经站在溪边的叔侄五个。不过,叔侄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穿桃红衣白布裙的女子,满脸笑容地与陈敬宗说着什么,忽然注意到华阳三人,那女子脸色明显一变,忙不迭地沿着溪边往下游走了,走出一段距离停下脚步,抱起放在河边的木盆与衣裳,低着头匆匆离去。这般举止,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俞秀担心地看向华阳,罗玉燕也莫名紧张。华阳还是先前游兴盎然的神色,挽着俞秀朝前走去。不得不说,石桥镇依山傍水,难怪能养出公爹那等钟灵毓秀的人物。华阳一会儿看看湛蓝的天空,一会儿看看远处连绵的青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河边。陈敬宗蹲在岸边,正依次帮孩子们卷起裤腿,一直卷到膝盖上面。他只瞥了三妯娌一眼,便继续照顾侄子们,仿佛今日陪玩才是最要紧的事。婉宜已经卷好了裤腿,见母亲面带异样,婉宜眼睛一转,凑到华阳身边,告状似的道:“四婶,刚刚那个姑娘也是镇上的人,几年前四叔好像帮过她一次,她便跑过来问四叔还记不记得她。”华阳微微挑眉,看过那么多话本子,她已经想到一出姿容秀丽的小镇女子遇到麻烦,幸而被阁老家身手了得的四公子搭救的良缘好戏。俞秀偷偷朝女儿使眼色,这孩子,平时很懂事的,现在怎么非要提这茬呢?婉宜只望着四婶,奇怪道:“您都不好奇四叔是怎么回答的吗?”华阳配合一笑:“他怎么回答的?”正被四叔卷裤腿的三郎抢答道:“四叔说他不记得!”二郎:“我可以作证,四叔看都没怎么看她,把她脸都臊红了!”大郎点头。四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帮他们的四叔澄清了极容易引人误会的那一幕。陈敬宗只是挨个弹了一下脑顶,他直接穿着鞋子,裤腿也没挽就下了水。三郎尖叫:“四叔怎么不挽裤腿?”俞秀、罗玉燕都看得明白,因为她们在,陈敬宗若露出小腿,便是失礼了。所以看起来粗犷不羁的小叔,其实有些时候还是很讲究礼数的。溪边有些石头,俞秀挑了三块儿,用手帕擦干净,再邀请两位弟妹坐下。罗玉燕压低声音,主动对华阳道:“四弟侠义心肠,当初可能只是路遇不平随手帮了她,那姑娘感激是应该的,可看她的年纪应该早已出嫁,又明知四弟已经成亲,这会儿还上赶着往四弟身边凑,心里不定琢磨什么呢,公主你可得防着点。当然了,区区一个民女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四弟,就怕陵州那边的官员脑袋进了水,也想用这种办法巴结四弟,就说我们家三爷,现在才是七品小官,县里就有人动这些歪脑筋了。”光说前面,她可能有点故意说风凉话的意思,可她拿陈孝宗举例,便证明她真的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华阳小心驸马爷被外面的女人惦记、勾引。俞秀惊讶道:“县里有人给三爷送女人?”罗玉燕想融入她们俩的小圈子,虽然心里看不起俞秀,这会儿还是答了,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是啊,幸好三爷谨记父亲教导,没有被人引入歧途,回家后主动跟我说了,还叫我小心别中了别人的套。”俞秀松了口气。罗玉燕看她一眼,笑道:“大嫂且放心吧,大哥最为端肃,是最不可能吃这套的男人了。”华阳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罗玉燕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弥补道:“瞧我这话说的,驸马一身英气,当然也不会被美色所诱,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家三爷最叫人不放心,跟谁都笑如春风,天生桃花相。”华阳笑道:“三嫂是想夸三爷貌似潘安,最为风流倜傥吗?”罗玉燕:……她真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现在一琢磨,这话怎么越说越错了?华阳看得出罗玉燕只是在想办法挑起话题,就是这位侯府千金的嘴,有点笨笨的。“看,我抓到一条鱼!”婉宜兴奋的叫声传过来,三妯娌回头,就见小姑娘双手捧着,大郎、二郎、三郎都围了过去。陈敬宗走得比较远了,下了水后他才挽起裤腿,修长结实的小腿被水流遮掩,看不清楚。多少还是尴尬的,罗玉燕找个借口要走了。俞秀见这边的水浅,孩子们应该不会有危险,再想到小叔可能想亲口跟公主澄清刚刚的事,她便跟着罗玉燕一起离去。很快,溪边就只剩下华阳,穿着一条莲青色的褙子,雪白的长裙上绣了淡粉色莲花。公爹婆母还在孝中,每次回祖宅,华阳都会刻意穿得素淡,以示敬重。她撑着伞,一会儿看看孩子们捧过来的鱼虾,一会儿捡起两颗小石头,丢到溪水里,咕咚咕咚的声音还挺好听。有清晰的破水声传过来。华阳偏头,看到陈敬宗正朝她走来,行至水浅处,他带着水珠的修长小腿也露了出来。华阳收回视线,继续丢石头。陈敬宗上岸,坐到她旁边的石头上,先脱下湿漉漉的鞋。华阳偏头,最不喜欢看他的那双大脚。陈敬宗抬高她的伞面,盯着她白白净净的侧脸看了看,问:“生气了?”华阳:“你是指那个女人的事?我有何要气的?”陈敬宗:“我也觉得你不至于为这个计较,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更何况当年我只是帮她打跑了一个小混混,连话都没跟她多说一句。”华阳意外道:“既然你记得她,为何还说不记得?”陈敬宗:“镇上公然欺男霸女的事又不是经常发生,而且我才二十出头,没到忘事的年纪,当然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不过我真没记住她还有那个小混混的脸,她冒冒失失过来搭讪,看我的眼神也不规矩,当着孩子们的面,我还能跟她叙旧不成?”华阳笑了:“孩子们不在,你是不是就愿意跟她叙旧了?”陈敬宗也笑:“孩子们不在,她才要往我身边凑,我已经过河进山了,她想追都追不到。”华阳:“你倒是很看得起自己,也许她只是想跟你道个谢呢,未必就想勾搭你。”陈敬宗:“我管她怎么想,不说我现在已经成亲了,是个行得正坐得端的驸马爷,就算我还没成亲,瓜田李下也要避嫌,免得被其他人瞧见,传出一些闲言碎语。”水中,三郎抓到一只小河蟹,想拿去给四叔四婶看,婉宜瞅瞅几乎坐在一把伞下的四叔四婶,拦住三郎,叫他先把河蟹放在桶里,不要过去打扰。这边,华阳又丢了一个小石头,淡淡道:“当着我的面,你当然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知道私底下没人时,你会不会做点什么。”陈敬宗:“我真做了,你就休了我?”华阳点头。陈敬宗:“那你大可放心,就是把天底下所有的美人都摆在我面前,我也只会要你这一个,我又不是傻子,放着最美的不珍惜,反倒去吃些歪瓜裂枣。”华阳鄙夷:“你当你是谁,天底下的美人们凭什么让你随意挑选。”陈敬宗突然扣住她的脚踝,一边脱她的鞋一边道:“我也不稀罕挑。”华阳已经顾不得他在说什么了,急着去捂自己的脚。陈敬宗:“我们都在水里玩,你光看着有什么意思,放心,水是温的,凉不到你。”华阳:“我又不是小孩子!”陈敬宗:“小孩子也不会你这般口是心非。”说话间,他已经竖着抱起华阳走到溪水中间,一手拢起她的裙摆,一边将她的双足浸入水中。溪水果然偏温,源源不断地冲刷过她的脚面。华阳无法否认,她确实有点羡慕婉宜他们,确实也想在这条清澈的小溪里涉水而行。“裤腿呢?”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华阳小声提醒道。陈敬宗便曲起左腿,单手抱着她坐在他腿上,他再弯腰,前后帮她卷起两条里裤腿,露出那双莹白如玉不见任何瑕疵的小腿。太漂亮,陈敬宗忍不住摸了一把。华阳伸手拧过来。陈敬宗这才将她放入水中,卷好她的裙摆,问:“我帮你提着,还是你自己提?”“我自己来吧,你盯着孩子们。”陈敬宗就见她像个第一次下河的孩子,偷偷掩饰着兴奋,却又快活无比地在水里走来走去,偶尔弯腰贴近水面,仿佛发现了鱼虾,一会儿又偷偷试试水稍微深的地方。婉宜很快就陪在了华阳身边。陈敬宗也专门陪侄子们去了,不时扫视周围。可能这段溪水离陈家祖宅太近了,百姓们自发地不过来洗衣打扰,再加上今日陈敬宗夫妻带着孩子们出来玩,那些浣衣的妇人们更是自觉地避开很远很远。华阳在水里玩了两刻钟左右,尽兴了。陈敬宗见她往岸边走,立即走过来,将人打横抱起,放在她刚刚坐过的石头上。她的两条小腿都湿着,脚还在滴水,如果直接放到地面,会沾土弄脏。陈敬宗便席地而坐,抱着她的小腿,掏出胸口的帕子替她擦拭。华阳早把伞撑起来了,恰好挡住她的腿,以及陈敬宗的动作。陈敬宗手里的帕子,乃是她之前送他的,除了那方绣了牡丹与山的帕子礼物被他珍藏起来,其他两条陈敬宗总是换着使用。此时他低着头,神色专注,仿佛他擦的不是公主的腿,而是稀世珍宝。华阳忽然有些好奇:“倘若父皇没有为你我赐婚,你会娶什么样的女子?”陈敬宗看她一眼,道:“没想过,老头子、母亲肯定会我安排,只要不是长得太丑,家里人品也说得过去,我都会娶吧。”这世上的夫妻,大多数都是这么结成的。华阳不信:“你总该有个喜好,譬如活泼的还是温柔的,亦或是喜欢眼睛大一点的。”陈敬宗听了,一边低头擦她的另一条腿,一边扬起唇角,垂眸道:“真没想过,不过看到你的那一天,我突然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了。”华阳:……不提美不美,他喜欢白的!她又拧了他一下。陈敬宗无奈道:“我什么也没说,为何掐我?”华阳瞪眼睛:“想也不行!”陈敬宗笑笑。腿脚都擦好了,帮她穿袜子时,陈敬宗问:“你呢,以前想嫁什么样的驸马?”华阳哼道:“反正绝不是你这样的。”陈敬宗握着她的小脚重重塞进鞋子:“可惜,你只能嫁我这样的。”.观鹤堂。俞秀悄悄跟陈伯宗提了有个女人主动跟小叔搭讪的事,虽然事情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可她还是担心公主与小叔会不会为了这个起争执。陈伯宗:“不至于,四弟没那么糊涂,公主更不会为了一个寻常女子拈酸吃醋。”换句话说,眼下四弟应该还没那个本事让公主为他拈酸。俞秀叹气:“公主待我亲切,可我真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我觉得她该生气的时候,她笑得跟仙女一样,我什么都没听出来的时候,公主反而有点发作的意思。也不光是我,那次公主招待湘王妃、陵原夫人,她们也都小心翼翼地揣摩公主的情绪,笑都绷着。”陈伯宗:“上位者大多如此,不过公主把你当大嫂,你也不用学外人那般小心翼翼。”俞秀想了想,笑道:“我倒越来越佩服四弟了,你看,连父亲都敬着公主,四弟待公主,真就与普通丈夫待妻子差不多,有时候还敢跟公主闹闹脾气,胆子真大。”陈伯宗看看她,又看向窗外。从这方面讲,四弟大概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想当初,父亲透露皇后娘娘想把公主嫁给四弟,全家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诚惶诚恐,只有四弟,竟然还抱怨娶公主麻烦多不自在!俞秀离开后,陈伯宗喊来自己的长随,让他去查那个疑似想勾引四弟的女人的身份。石桥镇不大,晌午之前,陈伯宗就得到了消息,知道那个女子今年十九岁了,长得小有姿色,已经嫁过人,只是丈夫死了她又没有孩子,便回了娘家。据街坊们透露,此女确实有些野心,平时聊天时也经常打探自家的事,特别在意四弟与公主相关。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想到一家人还要在陵州住一年左右,用过晌午家宴,陈伯宗将四弟叫到了自己的书房。天挺热的,陈敬宗只想快点回四宜堂,只穿中衣会凉快很多,所以进屋就不耐烦地问:“什么事?”陈伯宗:“你可还记得王翠娘?”陈敬宗:“王翠娘,还是王翠的娘?”陈伯宗神色严厉:“就是早上在溪边寻你搭讪的那个。”陈敬宗沉下脸:“怎么,你怀疑我会跟她不清不楚?”陈伯宗:“我不怀疑你,只是我叫人打听过了,她现在守寡在家,平时经常打听你的事,你最好提防些,免得一不留神节外生枝。”陈敬宗:“知道了,正好天热了,入秋之前我与公主先不回来了。”陈伯宗:“也好,公主那边,你解释清楚。”陈敬宗嗤道:“解释屁,也就你们把姓王的当回事,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陈伯宗:“猜到了。”陈敬宗:……四宜堂,华阳躺在次间的榻上,这里挨着窗,偶尔来阵风还凉快些,乡下地方,不好大张旗鼓地运冰过来。“大哥找你什么事?”见陈敬宗走进来,她随口问。陈敬宗也没瞒着她,一边脱下外袍一边解释了一遍:“看看,我这些家人,一个个的比我还怕哪天我会得罪你然后再被你休了。”华阳被陈伯宗此举取悦到了。并不是所有公主婚后都生活如意,有的驸马背着公主偷吃,家人还费尽心思帮忙掩饰。陈家就很好,从公爹到两位夫兄,对她都很敬重,不光表现在礼节上,还包括暗中的维护。这时,陈敬宗把中衣也脱了,露出结实健硕的胸膛、劲瘦的腰腹。华阳摇扇子的动作一顿,随即翻了个身。陈敬宗却从后面贴上来,在她耳边道:“放心,我这一身皮肉,除了你谁都摸不得。”华阳呸了他一声:“谁稀罕!”那边陈伯宗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个隐患告诉了父亲。陈廷鉴什么也没说,不过没过多久,去王家帮王翠娘说亲的媒人便多了起来,待这个夏天过完,华阳再度与陈敬宗回祖宅探望公婆时,正赶上王翠娘出嫁,大红的花轿摇摇晃晃地从他们的马车边经过,往几十里地外的新郎家而去。很多百姓在看热闹,议论声飘进车内。得知新娘身份的华阳愣了下,去看陈敬宗,陈敬宗也是一脸复杂。老头子到底是太不放心他,还是一点都不想公主儿媳生闲气?
第 61 章
九月下旬, 武当山,太和宫。黄昏时分,鹤发童颜的老观主讲经完毕, 华阳神色虔诚地上前, 请教几处懵懂之处, 这才带着陈敬宗告辞。夫妻俩并肩朝公主、驸马暂住的客院走去。路上,陈敬宗看着一袭白裙、不染脂粉的华阳,又一次问道:“都住了七八日了, 你准备何时回去?”华阳:“急什么,这辈子我可能只会来一次武当,当然要住久一些,你若担心卫所事务,先走好了。”这次出游, 她原本也没想要陈敬宗陪她, 是陈敬宗非要跟过来。陈敬宗抿唇。上个月她带着朝云、朝月、周吉、吴润以及几十个侍卫去游洞庭湖, 月初出发月底才回来, 刚在宁园住了几晚,回祖宅陪二老过了重阳, 就又要来游武当山。陈敬宗若不跟来, 夫妻俩可能又要分别一个月!“卫所有卢达在, 不需要我担心什么,倒是你,这几日不是在太和宫听经就是在玉虚宫听经, 再听下去, 我怕你也学了你皇爷爷, 从此一心向道, 整日寻思着如何修仙。”“放肆!”华阳低斥一声, 同时警惕地环顾周围,确定没有小道士经过,她才冷眼警告陈敬宗:“平时你编排我也就罢了,皇爷爷岂是你能随便妄议的?真传出去,御史去父皇面前告你一个大不敬,就算父皇看在我的面子上想放你一马,涉及到皇爷爷,他也无法徇私。”陈敬宗笑着看她:“那不正好给你理由休我,然后再换一个完全合你心意的驸马。”华阳懒得理他。回到客院,稍作休息,两个小道士把夫妻俩的晚饭端来了,身在道观,自然要茹素。馒头、白粥、素菜,陈敬宗的脸色更难看了。华阳只觉得好笑:“都是你自找的。”陈敬宗并不怕吃素,他最憋屈的是他明明带了那东西过来,可因为下榻在道观,她非要讲究,不许他在道观胡来。早知如此,他不如上个月跟她去洞庭湖,来什么武当山。华阳给他夹了一个馒头:“多吃点,明天我想去游天柱峰。”陈敬宗嗤笑:“就你?从这里走到天柱峰都要喊累,还想爬此地第一高峰?”华阳:“这不是还有你,爬不动了就让你背我。”陈敬宗:“天天吃素,背不动。”他嘴里嫌弃的是菜,眼神惦记的却是另一种荤。华阳只当听不懂,淡笑道:“背不动你就在家里睡觉,我带周吉去。”次日上午,天柱峰山脚,陈敬宗卷起袖子,继续给娇滴滴的公主当牛做马。天柱峰太高了,华阳可没指望一路都让陈敬宗背,走得动的时候她都自己走,遇到适合欣赏风景的地方,她便与陈敬宗寻块儿平滑的石头坐下,周吉带着一队侍卫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面。走走歇歇的,快到晌午,两人终于登上了天柱峰峰顶。秋风飒爽,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周吉提着食盒过来,又挑了一个无风的地方支起画架,然后他就退到侍卫那边去了,免得打扰公主与驸马。陈敬宗看着他走开,咬口包子,对华阳道:“你们这些皇家祖宗,就是喜欢折腾人。”这武当山上,很多道观都是她的太./祖、成祖爷爷以及先帝皇爷爷命工匠督建的,光爬山都够累了,工匠们还要将那么多石料、木料运上山,该是何等辛苦。华阳:“有失必有得,工匠们虽然辛苦了,却也赚到了银子,老祖宗们也给世人留下了这些道观修心养性,不然这些山上光秃秃的,游人来观赏都没个投宿之处。”陈敬宗只是随口聊聊,没跟她辩驳。吃饱了,华阳叫陈敬宗磨墨,她来作画,这也是她会寄给父皇母后弟弟的礼物,将她亲眼所看,以画的形式送给家人。山光壮丽,华阳从不同角度连画三幅。陈敬宗:“可算画好了,再磨下去我手腕都要酸了。”华阳瞥眼他的手,鬼使神差竟想起夜里某些时刻,不禁耳尖泛红。难道素了太久,连她也有几分惦念了?否则怎么会在这山顶冒出那种念头。幸好陈敬宗在收拾东西,等他抬起头时,华阳已经恢复如常。画架等物交给侍卫们,夫妻俩仍然走在最前面。即将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华阳发现有个背着竹篓的布衣农夫从另一条路过来了,她心里一慌,忙让陈敬宗放她下来。陈敬宗也注意到了那人,慢慢将华阳放到地上。走了几步,那农夫也出现在了路口,余光瞥见上面的山路上有人下来,农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华阳,农夫愣住了。华阳刚要避开他的视线,忽然又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再去看,就见此人虽然一身布衣,却仪表堂堂目光清明,五旬左右的年纪,留着一缕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见华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农夫笑了笑,放下背上药篓,躬身行礼道:“草民李东璧,见过公主。”华阳本来就有了几分猜测,听到他自报姓名,华阳顿时喜出望外,小跑几步来到这人面前,欢喜道:“居然真的是李太医,您怎么会在这里?”李东璧乃本朝名医,曾经在太医院任职,替景顺帝治过病,小时候华阳染过一次风寒,病得很严重,也是李太医帮她治好的。只是那时候华阳才十岁,再加上重生,记忆早模糊了,若非李东璧风采过人,令人印象深刻,华阳可能连眼熟的感觉都不会有。李东壁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草民是湖广蕲州人士,近日恰逢到武当一带采集药草,不想竟能得遇公主仙姿。”华阳之美,任何人都能见之不忘,现在的她虽然与十岁时比五官长得更开了,可那份美貌,李东璧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他也听说了华阳公主鞭笞湘王的事迹,知道这个时间公主确实在湖广。两人叙了会儿旧,华阳才想起给李东璧介绍陈敬宗,简简单单两句话:“这是我的驸马陈敬宗,陈阁老家的四公子。”李东壁打量陈敬宗一番,诚心夸赞了一番驸马好相貌。毕竟他并不了解陈敬宗什么,只能夸脸了。接下来的山路,华阳根本就像把陈敬宗忘了一样,一直与李东壁并行,问问他背篓里都是什么药草,再问问离开京城这些年李东壁都做了什么。李东壁呢,他也没有太在意华阳的公主身份,倒像是把华阳当成一个忘年小友,姿态从容而慈祥。陈敬宗走在两人身后,目光时而落在华阳的笑脸上,时而落在李东壁的山羊胡上。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华阳似乎特别偏爱老头子、李东壁这等上了年纪又有真才实学之人。在华阳的热情相邀下,李东壁随他们来了太和宫的客院,共用晚饭。晚饭结束时,华阳看眼陈敬宗,对李东壁道:“不瞒李太医,我的婆母近年常受腰酸之扰,不知可否请您随我们回趟陵州,替她老人家瞧瞧?”陈敬宗:……母亲还没到五十,瞧着也挺硬朗的,并不曾跟他们念叨过腰酸,怎么突然就到了需要请李东壁看诊的地步?还是华阳太孝顺,一点小问题都见不得母亲忍受,将他这个亲儿子都比下去了?李东壁一心采药,换个人邀请他去问诊,他定会拒绝。可对上华阳那张诚恳相邀的小脸,李东壁便不忍心叫公主失望。“既然公主有这份孝心,老夫就随你们走一趟吧。”华阳很高兴,喊来周吉,叫他亲自送李东壁回他的落脚之处,明早他们的车马会直接去那边接应。李东壁走后,陈敬宗跟着华阳进了屋,疑惑道:“母亲跟你提过她腰酸?”华阳:“不曾,不过她与父亲都上了年纪,老人家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问题,咱们既然遇到了李太医,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你也看到了,李太医四处采药行踪飘忽不定,等二老真犯了什么隐疾再去寻他,可就没地方找了。”陈敬宗:“可如果二老身体没有问题,你不是让李太医白跑了一趟?”华阳挑眉:“二老重要,还是耽误李太医半个月行程重要?”陈敬宗再跟老头子对着干,让他选他也会选自家二老,他只是被华阳人前人后的表现惊到了:“你这公主,招待李太医时仿佛将人家当成了亲爷爷,谁成想你只是想利用李太医的医术,我看他也快六十了,该说你对他太功利,还是说你对老头子太敬重?”归根结底,她还是为了家里的老头子!华阳瞪他:“我是要他帮父亲母亲都看看,你为何只说我敬重父亲?”陈敬宗:“猜的,你对我们家哪个好,其实都是因为对老头子爱屋及乌。”华阳:……她背过去,径自梳起头来。陈敬宗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的脸道:“你只有心虚了,才会不再顶我。”华阳哼道:“我对父亲爱屋及乌又如何?我就是个功利的人,敬重父亲也是因为父亲有阁老之才,能辅佐父皇治理江山,能让我朝百姓过上好日子。但天地可鉴,我对父亲只有敬重,你少在那阴阳怪气、胡言乱语,传出去你、我、父亲都要沦为笑柄。”陈敬宗:“这个我懂,你还不至于眼瞎到放着我这样英俊强壮的驸马不爱,反而去惦记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只是我不明白,内阁阁老那么多,你为何独独看重我们家这个,他离京时只是次辅,论政绩也不如首辅乃至前任首辅。”华阳将簪子放在桌子上,拿起梳子,梳了两下头,才瞥了他一眼,笑道:“多多少少还是看脸吧,从小到大我也见过十几位阁老,论容貌风采,无人能胜过父亲。”她不能告诉陈敬宗她是重生之人,只能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她当然也不是故意要折腾李东璧,而是公爹看似硬朗,实则患有一桩隐疾,前世公爹过早病逝,就与那隐疾有关。陈敬宗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再挤过去,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兄弟三个,包括已经病逝的二哥,五官都随了老头子,很是周正俊朗,不过陈敬宗因为练武,硬是把陈家男人常见的书卷气给摩掉了,仿佛美玉匣子里突然多出一柄利剑。端详片刻,夫妻俩的目光在镜子中撞上了。陈敬宗忽然问:“若皇后娘娘要赐婚时,我与大哥、三哥都未成亲,你会选谁?”华阳:……“谁都不选,我嫁别人去!”
第 62 章
石桥镇, 陈家祖宅。天还黑着,孙氏就起来了。陈廷鉴以为妻子要去净房,过了会儿发现妻子竟然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他纳罕问:“怎么起这么早?”孙氏对着镜子道:“按照路程, 公主他们大概今日就到了。”陈廷鉴:“到又如何?家里里里外外每日都有下人清扫, 好茶你也提前预备了,还有什么需要你早起亲自操持的事?”孙氏歪头看他,笑道:“神医要来了, 我太兴奋行不行?”陈廷鉴的脸色就变得复杂起来,顿了顿,道:“公主请李太医,是要为你诊脉,等人到了, 你休要提我的事。”孙氏:“当着公主的面我肯定不提, 私底下必须让李太医帮你瞧瞧, 你这毛病, 三十多岁时就有了,时好时不好的, 要我说早该请个太医正经帮你诊治, 偏你好面子, 宁可遭罪忍耐也不肯脱了裤子让太医检查。”好面子的阁老没有理会妻子,翻个身躺了过去。孙氏笑归笑,其实挺心疼丈夫的。丈夫不肯治病, 好面子是其一, 还有一点就是他太忙了, 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调理身体。外人都羡慕陈家今日的风光, 可只有她知道, 丈夫从一个寒门学子升到今日的位置,中间看了多少官员的脸色,又忍受了多少怨气。政敌们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置之死地永不复用,丈夫一日都不敢休息,那颗脑袋里也从来没有停止过为家、为朝廷、为百姓谋算。她重新躺到床上,抱着丈夫的肩膀道:“难得公主看重咱们,还请动了李太医过来,趁现在还算清闲,你就让他治治吧,治好了你自己舒服,以后也可以集中精力谋划你的大事,对不对?”陈廷鉴不语。孙氏突然拍了拍他的屁./股:“人家李太医治了半辈子的病,什么没见过,别人都掀开衣服任由李太医诊治,你陈阁老的屁./股就那么金贵?”陈廷鉴:……孙氏就发现,丈夫的耳朵根都红了。她只觉得好笑,两人做了三十余年的夫妻,如今孙儿都有了,他竟然还会为了这小小的调侃而脸红。“你想睡就多睡会儿吧,反正李太医到了,你都得听我的,你敢不听,我就把事情告诉公主,让她来劝你,反正公主的面子比我大。”陈廷鉴:…….距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两辆马车停在了陈宅门外。陈敬宗下了车,转身要扶华阳,华阳却提醒他去后面扶神医李东璧,她这边有朝云、朝月伺候呢。陈敬宗便去接应李东璧了,年近六十的老神医,连赶十日马车也不容易。“多谢驸马。”李东璧笑着道,不过他虽然年纪大了,可他平时很注重强身健体,身子骨比很多年轻人都硬朗,不然也没有力气去各处深山老林采药。陈廷鉴、孙氏夫妻俩迎了出来,客有内外之分,二老朝华阳点点头,先去招待李东璧了:“李太医,久仰久仰!”“阁老客气了,老夫现在只是草民一个,当不起太医之名。”孙氏:“在我们心里,您的确不是太医,已经是神医了!”李东璧笑着摇摇头,目光迅速在孙氏、陈廷鉴脸上过了一遍。寒暄过后,众人移步到了厅堂说话。李东璧毕竟是来看病的,提议先为孙氏诊脉。孙氏看看公主儿媳妇,对李东璧感慨道:“以前亲戚们都夸我命好,年轻时嫁了十九岁的举人才子,一路跟着他去京城做了官夫人,可这两年我才知道,我的命真正好在我竟娶了位公主做儿媳,瞧瞧公主,仙女似的人物,去武当山为民祈福竟然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我三个儿子加起来都没这份孝心!”李东璧笑着点头。华阳微微脸红:“娘别这么说,我也是碰巧遇见李太医,临时想到的。”陈敬宗一本正经道:“公主谦虚了,您待母亲之孝,我们兄弟确实自愧弗如。”这阴阳怪气,也就李东璧听不出来,顾及礼数,华阳才没有瞪过去。丫鬟们摆好椅子,李东璧坐到孙氏身边,先询问孙氏平时有哪些不适症状,再开始诊脉。孙氏确实有些这个年纪妇人的常见问题,需要喝药调理的,李东璧给她开了药方,另外传授了一些养生之法。孙氏:“多谢您了,您看您大老远过来,先去客房休息休息吧,晌午我们再好好款待您。”她这么一说,陈廷鉴暗暗松了口气。华阳有点着急,朝陈敬宗使眼色,这话由他这个儿子开口更合适。陈敬宗真不想开这个口给老头子当孝子,可真把她惹生气了,又要罚他去睡流云殿。抿抿唇,陈敬宗对母亲道:“娘,父亲比您还大三岁,说不定也有些潜藏的毛病,烦请李太医给他也看看吧。”孙氏惊呆了,这老四,莫非在武当山听了什么经,竟把对老头子的孝心给激起来了?陈廷鉴则是心情复杂,既为老四终于肯孝顺他而触动,又嫌弃老四的这份孝心来的不是时候。他摸着胡子,彬彬有礼地道:“我身体很好,就不劳烦先生了。”孙氏也想寻其他时机再张罗此事。李东璧却坐在刚刚看诊的椅子上,再指指方才孙氏坐着的位置,对陈廷鉴道:“我看阁老面色略显苍白,或许确有隐疾暗藏,还是看看的好。”陈廷鉴面露迟疑。华阳反应过来,离开椅子,对二老道:“父亲,娘,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回四宜堂了,让驸马在这儿守着吧。”孙氏:“行,公主快去吧!”陈廷鉴连儿子也不想留,看向陈敬宗:“这里用不上你,你随公主一道回去。”陈敬宗眼睛又不瞎,李东璧待老头子的态度,就像啄木鸟发现树干里藏着虫子似的非要啄一啄才行,难道老头子还真有严重的隐疾?老头子越赶他走,他偏要留下来:“您要看病,我做儿子的擅自离去,岂不是大不孝?这个时候您赶我走,莫非要故意安我一个不孝的骂名?”陈廷鉴:……华阳猜到陈敬宗不会走了,径自离去。孙氏则怕丈夫反悔似的,公主儿媳一跨出门槛,她就把丈夫按在了李东璧面前的椅子上。陈廷鉴还在瞪那边的儿子。李东璧扣住他的手腕,提醒道:“阁老请平心静气。”面对神医,陈廷鉴严父、阁老的架子都不好摆,只得配合。李东璧不愧是神医,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看着陈廷鉴问:“阁老是不是……”陈廷鉴瞥见儿子在那边伸脖子,及时打断道:“烦请先生移步,你我换个地方说话。”李东璧很尊重患者的隐私,虽然他觉得这边一个是阁老的妻子,一个是阁老的儿子,根本没必要如此。眼看两人要走,陈敬宗忍不住了:“遮遮掩掩的,到底什么病?”孙氏将他拉到一旁,示意丈夫先带神医离开,再对儿子道:“不是啥大病,只是说出来有损你爹的面子,他才不想告诉你。”陈敬宗:“他不告诉我,那您告诉我。”孙氏拍他:“死心吧,我不会帮你嘲笑你爹的,赶紧给我一边去。”陈敬宗想了想,嗤道:“有损面子,是不是他年纪大,不行了?”得亏是亲儿子,自己又年纪一把,孙氏才没有臊红脸,只随手脱掉一只鞋子,抓住儿子的胳膊就开始打。陈敬宗挨了几下鞋底,确定老母亲不会透露老头子真正病情后,这才溜了。四宜堂。华阳虽然知道公爹的隐疾是什么,而且是她做儿媳的不好询问的,可为了证明她什么都不知道,陈敬宗回来后,她还是装作关心的问:“父亲身体如何?”陈敬宗看她一眼,沉默片刻,方道:“不清楚,老头子拉着李太医单独询问去了。”华阳继续作戏:“莫非有什么疑难杂症,父亲怕你担心,才不肯叫你知晓?”陈敬宗:“母亲应该知情,看她的样子,应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是不好跟咱们开口。”华阳面露惊讶,随即尴尬道:“那我就不问了,总之你多留意吧,这个时候也少气气父亲。”陈敬宗似笑非笑:“你好像是陈家的女儿,我是入赘过来的女婿。”华阳瞪他,不想再辩论这个,转身去了内室。陈敬宗靠在榻上,歪着脑袋瞧着窗外,眼底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春和堂。陈廷鉴既然已经被李东璧知晓了自己的症状,他也便豁得出去了,按照李东璧的吩咐趴在床上,任由神医检查。检查过后,李东璧一边洗手,一边神色凝重地道:“阁老这痔,很早就有了吧?”陈廷鉴背对他更衣,嗯了声。李东璧:“阁老是文官,久受案牍之劳,有此症也是正常,只是阁老这痔不能再拖了,否则日后发作时将一次比一次严重,甚至卧床不起。”陈廷鉴也恨这病,果断问:“先生可有根除之法?我曾听人言,这个可以割除。”李东璧摇摇头:“割除太过冒险,非万不得已时不可用之,何况阁老只小我几岁,若似驸马那般年轻力壮,倒是可以一试。”陈廷鉴:“那我当如何?”李东璧:“我有一方,可以用药帮阁老除之,只是需要耗费十日左右,期间阁老要受些苦头,事后也要小心调理一段时间。”陈廷鉴松了口气:“能除便好,那就有劳先生了,先生可将药方写下来,我派人去买药。”李东璧点点头。
第 63 章
李东璧收齐各种药物后, 制成了一种枯痔钉,此乃外用之药,施用十日左右痔便可除, 后面还需要调理月余时间。这十日里, 陈廷鉴肯定要承受各种不适。李东璧先把这些都讲清楚了。陈廷鉴已经决定要治病了, 他不怕用药,只是担心公主儿媳出于关切来询问他的病情。孙氏一看他沉吟就知道他在惦记什么,遇到这么个好面子的丈夫, 她只能配合了。孙氏去了四宜堂,对华阳道:“公主,老头子的病没有大碍,就是他太固执,不想耽误敬宗的差事, 而且你们若一直住在这边, 孝宗那里离得远还好说, 就怕伯宗有所察觉, 也丢下差事跑回来孝敬老头子……”华阳明白了,笑道:“娘放心, 也请您转告父亲安心养病, 今日我们就回宁园。”孙氏蓦地眼圈一红。她的大儿媳也很孝顺, 温柔又体贴,可眼前这位是宫里的公主啊,居然也像亲女儿似的对待她们, 叫她如何不感动?“公主, 我跟李太医说的那些不是客套话, 能有你这样的儿媳妇, 我这辈子真的值了!”拿帕子擦擦眼角, 孙氏说得很大声!华阳受之有愧。上辈子公爹病死是天命,可陈伯宗冤死狱中,与弟弟有直接的关系,孙氏也是接连承受了丧夫、丧子的打击才撒手人寰。换哪个权臣如此对待她可敬可亲的夫家众人,华阳都会利用公主的权威要了对方的命,可那是她的亲弟弟。华阳会生气弟弟糊涂,却绝不会报复弟弟什么。这辈子华阳所作的一切,全是出自对陈家众人的同情与补偿,她只是希望好人能有善终,并非她是一个多好的儿媳。早上陈敬宗已去了卫所,华阳叫丫鬟们收拾东西,离开之前,她见了李东璧一面。李东璧:“公主可是要询问阁老的病情?”不是他不肯说,而是阁老交待了他不能外传啊。华阳笑笑,道:“有您在,我不必打听也很放心,只是阁老肩负重任,还请您在这边多住一段时日,等阁老彻底无忧了再回武当采药,可好?”李东璧摸着胡子:“公主放心,老夫既然为阁老诊治,自然要有始有终。”华阳:“那您动身之前,请一定知会我一声,我想为您践行,顺便也有一事与您商量。”李东璧有些意外,看看对面的公主,同意了。华阳再与婆母告别,这便乘车离去,她也叫周吉派人去卫所跟陈敬宗说一声,叫他晚上直接回宁园。然而到了黄昏,只有富贵回来了,说驸马爷担心阁老病情,去了陈家祖宅。华阳倒也没有太意外。看陈敬宗对侄子侄女们的态度,就知道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与老头子势同水火是真,可毕竟是亲生父亲,又没有多大的仇,哪里就能狠心对生病的父亲不闻不问了。陈家祖宅,陈廷鉴已经用上了李东璧调制的枯痔钉,晚饭也不能吃,默默地趴在床上承受那份难言之痛。“老爷、夫人,驸马来了。”丫鬟们的声音一传进来,陈廷鉴猛地睁开眼睛,立即朝妻子使眼色。孙氏挺欣慰的:“你总嫌老四不把你这个父亲当回事,瞧瞧,老四多孝顺。”陈廷鉴:“他分明是想过来看我的笑话!”孙氏:“他笑你,你也笑他,他小时候又不是没有出过丑。”夫妻俩说话间,陈敬宗已经跟着丫鬟进来了,身上竟然换了身干净的常服,鬓边头发湿着,瞧着也是洗过脸了。孙氏稀奇道:“公主不在,你居然也这么讲究了?还是知道你爹养病周围要保持干净?”陈敬宗面无表情道:“公主回去也没跟我打声招呼,早知道她已经在宁园了,我何必白往这边跑。”陈廷鉴哼了声:“那你该好好反思反思,公主为何不与你打招呼。”肯定是儿子一直没能讨得公主欢心,公主根本没把儿子当真正的驸马看待。陈敬宗:“那你是不是也该反思,公主该多看不上你,才会在明知你生病的时候搬出去住,连尽孝的面子活儿都不想装?”陈廷鉴不屑回答,公主那明明是善解人意,而非不敬不孝。孙氏:“行了,我带了一天孙辈已经够累了,你们想吵,等我出去再吵,吵一整夜也没人拦着。”陈廷鉴闭上眼睛。陈敬宗走到床尾,视线将老头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后看着屁./股那里,刚要开口,孙氏一个眼刀飞过来:“闭嘴吧你,你爹已经上药了,需要静养,你过来探望就是尽孝了,赶紧回去休息!”陈敬宗基本已经猜到了,难言之隐,问题要么出在前面,要么出在后面,看老头子趴着,答案简直呼之欲出。什么状元阁老,还不是凡人一个。他回了四宜堂。华阳把她身边伺候的都带走了,只留了一个守门婆子,陈敬宗直接去内室睡觉。床上全是她的气息,扰得他毫无睡意。翌日黄昏,陈敬宗还是先回了一趟祖宅,也没见老头子,听母亲说老头子没什么大碍,他便大步离去,上马后直接赶向陵州城。在流云殿沐浴更衣后,陈敬宗来了栖凤殿,见她坐在次间榻上看书,他先去内室走了一圈,发现莲花碗里泡着东西。心头那些烦躁忽然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折回次间,站在榻边,盯着她一言不发。那视线仿佛两道火线,烧得华阳全身不自在,放下书,瞪了他一眼:“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陈敬宗:“去了一趟老宅。”华阳很是诧异,随即问:“父亲的病情,如何了?”陈敬宗:“已经在治了,只是好得没那么快。”华阳点点头,多余得也不好打听。陈敬宗忽然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会挂念老头子的病情,茶饭不思什么的,没想到你竟然还有那兴致。”华阳耳尖一热,垂着眼鄙夷道:“与父亲的病情无关,我只是太了解你,在武当山的时候都要忍不住了,回来能忍?与其让你半夜折腾,不如早如了你的意,还能睡个好觉。”陈敬宗没再说话。只是这个夜里,华阳也没能睡个好觉,睡前就不说了,午夜被陈敬宗弄醒那次也不提,清晨天都亮了,陈敬宗竟然又来!陈敬宗站在床边更衣时,华阳还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身上是他帮忙盖好的被子。一头凌乱乌黑的发丝被陈敬宗拨到了脑后,露出她醉酒般酡红的脸,睫毛湿漉漉地合在一起。陈敬宗系好腰带,重新坐了下来。华阳明明困极,却还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此时的陈敬宗,穿着绯色的四品官服,与朦胧的晨光一起,映得他面如润玉,只是他的五官过于凌厉,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阴沉。华阳忽然察觉到了他的怪异。以往那般时,陈敬宗的嘴总会不老实,会故意说一些话羞她,可昨晚包括刚刚的陈敬宗都很沉默,只管狠冲蛮干。“怎么了?”华阳茫然地问,正常情况下,这会儿他该一脸餍足的。陈敬宗摸摸她的唇角:“没事,我走了,你好好补个觉。”华阳便瞪了他一眼,他还有脸提。陈敬宗笑了,抢在她避开前亲了她一口,这才离去。华阳仔细想想,这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因为先前素了太久,昨晚才那般急切吧。.陈廷鉴治病期间,陈敬宗每隔一日都会回去一趟,问问情况就走,并不留宿。十月中旬时,是陈廷鉴最痛苦的时候,人瘦了一圈,也没有力气收拾他的胡子,幸好孙氏心疼丈夫,学他那样帮他打理的井井有条。痛苦过后便是缓慢的调理,待到十月底的休沐日,三对儿夫妻一起回到祖宅,陈廷鉴已经行动自如了,若非李东璧还在,陈伯宗、陈孝宗都无从知晓他们的父亲竟然生过一场病!“父亲,您究竟染了何疾,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因为自责没能在父亲面前尽孝,陈伯宗破天荒地对父亲语气严厉了一些。陈孝宗也对母亲说了类似的话,只有陈敬宗,似笑非笑地站在华阳身边。陈廷鉴瞪眼四子,再训斥两个孝顺儿子:“行了,小病而已,如今都养好了,你们也休要再啰嗦。”陈伯宗、陈孝宗还是那副懊悔的神色。李东璧的视线在两兄弟身上过了一圈,觉得他有必要提醒陈阁老一声,将他传授的那套调理之法也教给这两个做文官的儿子,长得俊又如何,那病可不看脸来。一家人郑重地感谢了李东璧。李东璧在陈家吃过午宴后,准备告辞了。华阳单独请他在厅堂说话:“不知您在武当收集完药草,接下来又有何打算?”李东璧笑道:“老夫准备继续游历天下,收集各地药草标本处方,将来编纂成书。”华阳真心道:“您老的心血之作,必会造福万千百姓,流芳百世。”李东璧没有谦虚,直言道:“先前公主说有事要与老夫商量,敢问是何事?”华阳垂下眼睫,心里难受,面上也显出悲戚来:“近年父皇的龙体也大不如从前了,我想恳请您老去京城小住两三年,万一父皇病情恶化,有您在,我……”她说不下去了,偏过头。她是不喜父皇的贪色,也因为幼时无意撞见的那一幕而刻意疏远父皇。直到父皇突然暴毙,父女再见时已经是阴阳相隔,华阳才开始后悔。父皇与别的女人如何相处,又与她这个女儿有何关系?父皇再好色,对她这个女儿却没有半点委屈过,她为何要钻牛角尖?重生之后,华阳一直都很想父皇,只是她没有理由突然回京,再加上陵州这边也有事情要解决,只能等着明年随公爹一家一起动身。最近公爹治病,眼看着陈敬宗经常往公爹身边跑,华阳就更想自己的父皇了。可就像她作为儿媳无法关心公爹的痔,她作为女儿,也不方便劝谏父皇少沾女色,劝了也未必管用。最好的办法,就是请李东璧回太医院,名医的医嘱父皇总归是要听的。平复好情绪,华阳重新看向李东璧。她的眼圈还红着,清澈的眼中也浮动着一层水色。普通女子这般模样都会让人怜惜,更何况华阳还生得如此美貌。李东璧心软,可他有自己的编书大业,陵州很近,他来就来了,京城却是太远。“公主,老夫虽然不在京城,却对皇上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公主应该明白,一个人如果患了病,光医者想为他诊治并没有用,还需要这个人配合医嘱才行。早年老夫还在宫里时,曾经屡次劝谏皇上修身养性,奈何皇上面上答应了,回头还是我行我素,所以老夫就是再去京城,也不过是白跑一趟。”“公主也不用太担心,老夫确实有些医术,在民间赚了些虚名,可宫里太医院汇聚了天下名医,诸位太医们的医术只会胜过老夫,一旦皇上有疾,太医们定会竭尽全力为皇上诊治。”剩下一句,李东璧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如果景顺帝得了绝症,太医们都治不好,那他去了多半也是回天无力。华阳抿唇,道理她都明白,可她就是更信任李东璧。李东璧苦笑,朝她行了一个大礼:“老夫志在编书,还请公主成全。”华阳不想成全,她想抓了李东璧,非要把他带回京城去。可她也只能想想罢了,又哪里做得来如此强迫之举。“若哪日您突然想回京城一带,请您务必去见见我。”华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李东璧笑笑:“老夫记下了。”他转身离去。陈廷鉴等人都在院子里等着,一起去送他。唯独陈敬宗见华阳没有出来,进了厅堂。华阳偏头,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的异样。陈敬宗打量她一番,笑道:“你还真像老头子的亲女儿,竟感激李太医感激到了潸然泪下。”华阳:……虽然恼陈敬宗的嘴,陈敬宗却送了她一个很好的借口。收拾好情绪,她瞪着陈敬宗道:“李太医都要走了,你还不去送送?”陈敬宗见她又恢复了公主的气势,这才去追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家人与贵客。陈家门外,李东璧最后朝众人拱手,上了马车。华阳接了神医来,再派周吉亲自护送,尽足礼数。马车渐渐走远,陈敬宗袖子下的手也攥了又攥。他可以追上李东璧,问问华阳都跟他说了什么,可她不想告诉他,他又何必上赶着去打听。这事跟睡觉一样,都得她自己愿意了才行。
第 64 章
今年除夕, 陵州这边竟然下了一场雪。白天都只是细细密密的雨,天快黑了才变成小小的雪花。华阳是土生土长的京城公主,年年冬天都要经历几场大雪, 去年陵州无雪她还没什么感觉, 今年看到这么吝啬的小雪, 落到地上居然直接就化成水了,华阳难免失望,一失望也就嫌弃上了, 对陈敬宗道:“你们这边的雪真没意思,京城的雪才叫好看,下一夜,第二天到处都是一片银装素裹。”两人刚从主宅那边吃完年夜饭回来,朝云在前面提灯笼, 陈敬宗帮华阳撑着伞。灯光昏黄, 她的脸在狐毛斗篷的衬托下倒是越发显白, 小嘴儿红红的, 轻声抱怨着。陈敬宗看着她道:“是啊,京城什么东西都好, 哪是我们这穷山恶水能比的。”华阳毫无准备地被他怄了一顿, 她只是就事论事比雪而已, 怎么就扯到所有东西了?瞪他一眼,华阳又看了几眼周围的雪,这就进屋去了。祖宅这边没有搭地龙, 内室烧着炭, 虽然如此, 华阳还是觉得阴冷阴冷的, 钻进被窝后就等着陈敬宗快点上来给她取暖, 没想到这家伙洗完脚,居然钻进了这个冬天几乎都虚设的另一床被子,还背对她躺着!华阳一边抱紧丫鬟们提前塞进来的汤婆子,一边纳闷地问他:“今晚谁招惹你了,你却来跟我怄气?”又是拿话呛她,又是分床睡,分明是生气了!华阳也不是非要跟陈敬宗睡一个被窝,只是他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她就想问清楚。陈敬宗不说话。华阳哼了声,也转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陈敬宗掀开被子下床了,因为屋里还留着灯,华阳好奇地扭头去看,然后就看见陈敬宗正从莲花碗里捞东西!华阳咬牙,立即攥紧被子,还用身体压住。只是陈敬宗随随便便就能撼动整架拔步床,华阳全身的重量也不顶什么用,很快陈敬宗就扯开她的被子钻了进来,按着她的腕子就开始亲。华阳不高兴,也不挣扎,只冷声道:“放手,今晚你得罪我了。”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事,得罪一位公主还想跟她睡觉?陈敬宗又亲了两下才停下来,从她颈窝里抬头,黑眸沉沉地看着她。华阳板着脸与他对视。片刻之后,陈敬宗道:“你先得罪我的。”华阳:“我哪里得罪你了?就因为我说你们这边的雪不好?”陈敬宗:“你嘴上嫌弃雪,心里可能在嫌弃我,指桑骂槐。”华阳:……听说过无理取闹,可也没有这么无理取闹的,故意找茬是不是!“下去!”陈敬宗倒也没有纠缠,躺到她身后,再把她搂到怀里,像这个冬天的其他晚上,用他的胸膛给她当暖炉。华阳恼他乱发脾气,不想配合,只是才挪远点就被陈敬宗拉了回去,如此折腾几次,她也懒得费力气了,再说她确实也喜欢这样。然而一察觉她的妥协,陈敬宗的手就开始不老实,夫妻俩最近又没有什么大过节,今晚冒出来的那点小火气很快也就在他的死缠烂打下消失了,窗外的小雪越来越大,被窝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真正在一起的时候,陈敬宗眼里没了刚刚的阴阳怪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还拨开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看得华阳脸都要烧起来了。“我对京城的雪没什么印象,没你白吧?”华阳:“闭嘴!”陈敬宗笑了笑,看她的眼睛:“京城的雪或许比陵州的好,男人怕是不如,不然你为何非要选个陵州汉子做驸马?”华阳:……如果她真是仙女,她一定让陈敬宗变成哑巴!.新年一过,时间仿佛一下子就变得快了起来,转眼就是三月底,桃花盛开。华阳带着朝云、朝月、珍儿、珠儿从宁园搬回了陈家祖宅。四月初七公爹、婆母就会除服,再在这边耽搁几日,最迟月中就会动身前往京城。不仅华阳是这么安排的,俞秀、罗玉燕也都回了祖宅,陈敬宗三兄弟虽然还揽着差事,但新派来的官员马上也该到了,三兄弟还是要回京做官的。小花园里的牡丹才刚刚长出花骨朵,也不知道他们出发时牡丹会不会开。前年华阳刚来陵州,恨不得一晚都不想住,就算重生后,华阳也只是练出了心性,不再轻易心浮气躁,对陈家老宅也没有什么感情,如今要离开了,华阳看看这座由陈敬宗亲手收拾出来的小花园,再看看镇子北面的连绵青山,她才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不舍。“四婶!”甜甜软软的声音传过来,华阳回头,看见罗玉燕牵着两岁的女儿婉清走过来了。去年婉清还是个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小娃娃,如今已经会摇摇晃晃地跑了,长了两排小白牙,说话也口齿清晰。婉清继承了陈孝宗、罗玉燕的好相貌,白白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又是最讨人喜欢的年纪,高高兴兴地朝她跑来,连华阳也忍不住心头一软。“四婶,花花!”婉清的小胖手里攥着一朵桃花,热情得递给华阳看。华阳一手扶住小女娃,一手摸了摸她的头。罗玉燕挨着她坐下,吩咐乳母抱女儿去一边玩耍,她也看得出来,华阳并没有想抱抱女儿的意思,毕竟是天家公主,不会轻易抱别人家的孩子。“刚刚我去看过大嫂了,大嫂还在收拾东西。”罗玉燕主动闲聊道,“公主这边都准备妥当了吧?”华阳点点头。罗玉燕轻声叹道:“可算要回去了,在这边都没有相熟的人家可以走动,我都快闷坏了,公主呢,是不是也迫不及待想回宫里看看?”华阳笑了笑:“那是自然。”罗玉燕望望北边,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离京城这么远,说出来不怕公主笑话,这几晚我一想到就要见到我爹我娘还有哥哥嫂子们,我都兴奋地睡不着。三爷、大嫂他们亲戚都在这边,咱们家啊,可能只有公主能切身体会我现在的心情。”华阳与她对视一眼,算是默认。她也连续好几晚失眠了,控制不住地想,想见到上辈子已经死去的父皇,想扑倒母后怀里好好撒回娇,也想揉揉太子弟弟的脑袋,趁他还没有长得比她高,再捏捏他的脸蛋。睡不着,她就戳戳陈敬宗,陈敬宗巴不得陪她消磨时间,狠狠纠缠一场,华阳也就困了,一觉到天亮。只是陈敬宗有使不完的力气,华阳受不了了,这晚她就只靠在陈敬宗怀里说话:“父亲想好要如何安排你二叔了吗?”东院的陈廷实现在无妻无子,若把他孤零零地留在老宅,公爹肯定不忍。陈敬宗:“老头子想带他回京,到了京城再为他安排一门婚事,可他不愿意,非要留在老家种地。”关于这点,陈敬宗倒是能理解自家二叔的想法。二叔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那时就与老头子格格不入了,留在祖宅他还能做自己的主,想种地就种地,想四处逛逛就四处逛逛,就算性子软弱镇不住家里的仆人,至少仆人们不敢欺负他管他。真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还到处都是当官的,二叔肯定不敢随便出门,不出门就得闷在家里,时不时还得被老头子叫去谈心……换成陈敬宗,他也要留下来,宁可天天吃素也不要看老头子的脸色。华阳:“父亲同意吗?”陈敬宗:“二叔都跪下求他了,哭一顿,再说他还要留在家里看守祖坟,老头子只能同意。”华阳:“那他以后还成不成亲?”她有点担心陈廷实再娶一个齐氏那般胆大包天的贪妇进门。陈敬宗:“已经有人选了,是老太太生前身边的一个丫鬟,三十多岁,读过书也明事理,从齐氏走后就去东院照顾二叔了。听母亲的意思,咱们动身前,会把二叔的喜事办了,父亲也会留下几个可靠的人手,以防老家再有类似的事发生。”华阳惊讶道:“让他娶一个丫鬟,你二叔能同意?”陈敬宗嗤道:“是他自己非要娶的。”老头子是个好哥哥,心疼弟弟没了妻子儿子,怕弟弟寂寞憋出病来,早早就安排了合适的女子过去照顾。再老实懦弱的男人,那地方也安分不了,可能早就成事了。本来当通房也行,二叔非要娶为妻子,那丫鬟又安于本分,老头子大概也怕娶别的女子出事,干脆随了二叔。华阳想明白其中的关节,有点恶心。这世道,男人总是要求女子为丈夫守寡以证明女子的忠贞,可轮到男子丧妻,总是急慌慌娶新妇过门,不方便娶也要先收房,仿佛没有女人他们就活不成似的。她推开陈敬宗,让他去睡隔壁被窝。陈敬宗不动:“你恶心他,与我何干?”华阳:“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陈敬宗:“我就不一样,就算哪天你……休了我,我也不会找别人。”华阳:“说说当然简单,就你那贪劲儿,可能前脚才出公主府,眼睛已经黏在哪个白脸姑娘身上了。”陈敬宗:“那个姑娘肯定是你,所以你最好别休我,你敢休,我这种贪人就敢半夜翻进公主府,逼着你给我。”华阳:……她试着想象那情形,然后就发现,陈敬宗好像真能干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来!拨开他乱动的手,华阳冷笑问:“若我先你一步没了,你成了鳏夫,又如何?”她倒要听听,他还能扯出什么花来。陈敬宗想了想,笑道:“那得看你了,你若还想跟我做夫妻,只要你的魂来找我,我便不介意给你采阳……”华阳直接拿被子堵住了他的嘴!
第 65 章
陈廷鉴除丧后, 花三日功夫招待了一些当地官员亲友,然后就操持了弟弟陈廷实的婚事。陈廷实已经这把岁数了,娶的也不是名门贵女, 婚事并没有大办。大婚第二天, 陈廷实携新妻方氏来给兄嫂敬茶, 在一旁观礼的华阳这才第一次见到了陈敬宗的新二婶。方氏三十六岁了,以前是个孤儿,被陈家老太太收养, 半是养女半是丫鬟的情分。方氏姿色平平,到了出嫁的年纪她舍不得老太太,甘愿终生不嫁一直伺候老太太。等老太太死了,陈廷鉴回来后,问方氏有何打算, 方氏没有去处, 希望能留在陈家, 照料老太太的院子。方氏长得中规中矩, 性子也如此,没有什么大聪明, 也算不得蠢笨。齐氏、陈继宗的恶行败露后, 陈廷鉴将老宅原来的奴仆几乎全换了一遍, 后来他安排方氏去照顾弟弟,考虑的也是方氏伺候老太太那么久,与弟弟十分熟悉了, 弟弟孤单寂寞时, 方氏还能跟弟弟一起回忆回忆老太太的生平, 他是真没想到弟弟居然会看上这个年纪、姿色的方氏。陈廷实跟哥哥说了心里话:“我都这个年纪了, 再娶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人家愿意嫁,我也没那个脸,娶方氏,就是为了以后有个伴,如果还能生个一儿半女,那是我的福气,生不出也没关系,我这么蠢,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养孩子,没有反而省心。”那一身的丧气,看得陈廷鉴又是生气,又是酸涩,当然什么都应了弟弟。解决了弟弟的婚事,陈廷鉴对已经待了两年的祖宅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朝廷还有一堆事情要做,他迫不及待要回京施展拳脚。四月十五,一家人正式启程返京。镇上的百姓们跟着车队送了很久很久,经过陵州城时,城内官员、大户以及百姓们也都涌出来相送。有个因为家里园子修的太好便被湘王设计夺去的高姓大户,因为公主状告湘王,湘王一倒,他也拿回了自己的园子,因此心中对公主十分感激。听闻公主喜欢牡丹,这高姓大户特意高价购得一盘牡丹珍品“白雪塔”,亲自捧来,跪在道边,要献给公主。别的礼也就罢了,听说有人要献她牡丹,华阳有些意动。朝云、朝月都在车里伺候主子,心领神会,吩咐车夫停车。马车一停,骑马跟在旁边的陈敬宗便凑到窗边。朝云挑开半边帘子,华阳的视线越过陈敬宗,落到了高姓大户手中的牡丹花上。此时正值牡丹花季,那盆白雪塔虽然年份不大,开得倒是好,翠绿的枝叶中已经开了五朵海碗碗口大的花朵,纤尘不染的雪白花瓣在阳光下随着清风颤颤巍巍的,娇嫩惹人怜爱。华阳朝陈敬宗使个眼色。陈敬宗便跳下马,走过去,对那大户道:“你这花养得好,公主收下了。”高姓大户喜出望外,那样子,倒好像捡了银子似的。他不敢往车窗里面看,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白釉粉彩花盆递给驸马爷。陈敬宗接过来,牡丹花轻轻摇曳,白白的两朵大牡丹几乎是贴着他的脸晃过。陈敬宗是个粗人,以前没觉得那些花花草草有何稀奇,这一刻倒是体会到了白牡丹的美,又香又白的,像她。车门前面,朝云挑着帘子,朝月小心翼翼地接过花盆,趁机塞了驸马爷一张银票。陈敬宗随意一看,竟是张百两面额,赏的也自然是高姓大户。他暗暗牙疼,得亏华阳自己就是公主,不然光靠他那点俸禄,还真养不起她。帘子放下的一瞬,华阳还在路边的人群里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正是上辈子此时早已被湘王害死的陵原县君。阳光明媚,陵原县君一袭素淡衣裙,面带温柔笑容站在那里。华阳遥遥地朝她点点头,心情比刚刚收到牡丹更轻盈了几分。.当年华阳他们南下陵州,路上就用了两个月,这次北上回京,依然也是差不多的速度,抵达距离京城最近的驿站时,已经是六月中旬。那盆白牡丹的花早谢了,只剩绿生生的枝叶,尽管如此,每次停宿,朝云、朝月还是会将这盆花搬到公主的房间,该浇水浇水,该擦叶子擦叶子。车队入住驿站需要时间安顿,陈敬宗更是与周吉一起,将驿站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以免藏有身份不明之人。等陈敬宗巡视完毕回来,就见华阳已经沐浴过了,披散着一头尚未干透的乌黑长发坐在桌子旁,正认认真真地亲自擦拭着牡丹的叶片。白嫩嫩一张美人面掩映在绿叶之后,好似那枝叶里重新开出了一朵白牡丹。她原本好像在哼着什么小曲,瞥见陈敬宗,才停了声,可她神色轻松、目光愉悦,显然心情正好。陈敬宗便吩咐正要出去的朝云:“准备莲花碗。”朝云脸一红,低头退下。一心收拾花草的华阳脸也红了几分,瞪他道:“还在外面,你少胡来。”陈敬宗在她旁边坐下,喝过茶水,才道:“前面两个月我都没张罗,今晚是在外面过的最后一夜,咱们又单独占了一个小院,你应我一次又如何?”华阳只看手里的叶子:“你也说了最后一夜,两个月都忍了,再忍一晚又何妨?”陈敬宗:“我是觉得,明天进了宫,你大概会在宫里住十天半个月才舍得出来。”华阳:……她还真是这么打算的,她跟着夫家在外面住了两年多,别说回宫住半个月,就是住半年,陈家也没什么可指摘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华阳就随陈敬宗准备去了,夜幕一降临,她先躺到床上睡觉。陈敬宗陪她睡,到了半夜,他自然而然地醒来,捞出东西就来抱华阳。驿站的床早已有了年头,吱嘎吱嘎地仿佛随时都可能会塌,华阳可不想与自己的驸马闹出这等可能会被记入野史的荒诞笑话,无奈之下,终于肯同意陈敬宗早已肖想多次的那个法子。窗边有张小桌,桌沿原本与墙壁隔了一掌左右的距离,被华阳一撑,没多久就挨上了墙。桌子是再也动不了了,桌上的牡丹花盆却沿着桌面朝墙那边一下一下地滑了过去,在夜晚呈现墨绿色的牡丹叶子微微地震动着,看得华阳以后可能再也无法面对这盆牡丹。当华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时候,陈敬宗拨开她耳边的散发,亲了一口。“早点出宫,别让我等太久。”.清晨天一亮,众人用过早饭就重新登车了。华阳很困,幸好她的马车足够宽敞,她懒懒地躺在榻上,补了一个多时辰的眠。当京城厚重巍峨的城墙已经遥遥可望,陈敬宗在外面敲了敲窗:“再有两刻钟进城。”朝云、朝月忙把公主唤醒,一个打湿巾子帮公主净面,一个迅速准备好珠宝首饰。这边刚打扮好,陈敬宗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城门下有太子仪仗。”朝云笑道:“公主离开这么久,太子殿下一定想坏了。”华阳照照镜子,确定自己只有左脸压出一道浅浅的睡痕,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样,便一心等着姐弟重逢。车队来到城门下,为首的公主车驾最先停车。马车未停稳,陈敬宗已经下了马,朝迫不及待往这边跑来的尊贵少年郎行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脚步微顿。他自然见过陈敬宗,然而因为姐姐成亲没多久就跟着陈家众人去了陵州,导致太子也只见过这姐夫屈指可数的几次。两年多过去,太子都快把驸马爷的样子忘光了。而此时站在他对面的男人,穿着绛红色绣麒麟补子的驸马公服,面容英俊身形挺拔,纵使弯腰做臣服之姿,依然令人觉得他气宇轩昂。无论男女,长得好看都会占些便宜,纵使太子对自己的先生陈阁老心存不满,面对这样的姐夫,他暂且也生不出什么嫌恶情绪。“驸马免礼。”太子淡淡道,视线已经瞥向停下来的马车。朝云、朝月先跳了下来,摆好凳子再一起搀扶着公主下车。华阳一露面,太子脸上的冷淡就不见了,嘴角翘起来,眼睛也亮晶晶地望着姐姐。华阳的目光亦早早定在了弟弟脸上。今年的弟弟才十二岁,也算是个少年郎了,然个子仍矮了她半头,被不远处的陈敬宗一衬,更是孩子模样。华阳一下车,便走过去,将弟弟拉到了怀里。陈敬宗脸色微变,再看太子,露出来的两只耳朵都红了。“两年不见,弟弟怎么长高了这么多?”松开弟弟后,华阳扶着弟弟的肩膀,上下仔细端详道。太子不由地挺起胸膛,与此同时,他也在观察姐姐。从太子开始记事起,他便知道姐姐是皇宫里最美的人,哪怕姐弟俩天天见面,太子也会经常被姐姐的美貌打动,只觉得父皇再宠爱姐姐都是应该的,等他将来做了皇帝,也会继续像父皇那样宠着姐姐,让姐姐衣食无忧,谁敢惹姐姐生气,他必然会替姐姐做主。然而两年多不见,太子发现姐姐变得更美了,梳着他还是不太习惯的新妇发髻,那脸庞却娇艳胜过牡丹,眼眸清澈明亮,宫里最亮的黑珍珠在姐姐面前也要黯然失色。“姐姐,姐姐好像瘦了。”太子有些笨拙地道。其实他是想夸姐姐更美了,但这种话略显轻浮,可又必须说点什么,太子只好胡诌了一句。华阳笑,上辈子她回京时的确是憔悴了不少,这辈子却绝对没有那个问题,尤其是她刚刚还照过镜子,那气色比涂了胭脂还好。“明明是胖了,就你嘴甜。”华阳趁机捏了捏弟弟的脸蛋,当然,她用自己的身影挡住了后面正快步赶来的公爹等人。太子脸更红了,从他七八岁的时候,他就抗拒被人捏脸,只有姐姐可以捏一捏。华阳捏了一下便松开了手,往旁边让开一步。“臣陈廷鉴见过太子殿下。”陈廷鉴率领妻儿家小,郑重行礼道。太子抿唇,看眼姐姐,他换出笑容,走过去亲自扶起陈廷鉴:“先生免礼,先生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母后特意派我来城外迎接先生。”陈廷鉴忙又朝宫里的方向拜谢帝后的恩典。太子不想陪陈家众人唠叨,虚礼过后马上道:“先生请登车吧,父皇已经在宫里等候多时。”陈廷鉴恭敬道:“请殿下、公主先。”太子点点头,拉着姐姐的手去了他的太子车驾。华阳随着弟弟往前走时,余光瞥见旁边的陈敬宗,这家伙穿着公服显得十分正经,也没有多看她什么,任谁也想不到昨夜他有多孟浪。太子的车中摆了冰鼎,还备了新鲜可口的瓜果。“姐姐累了吧?”少了外人,太子自在多了,见姐姐脸颊红润,当姐姐热了,主动拿起扇子帮忙扇风。华阳笑道:“还好,只是刚刚晒了会儿太阳,你呢,在这边等多久了?”太子:“半个时辰吧,母后怕我接空了,早早把我撵出来了,哼,要不是姐姐也在,我才不想出来挨晒。”如果说华阳对公爹的敬重有一大半是因为重生前亲眼见证了公爹立下的功绩,那么母后对公爹的敬重与赏识,才是因为真正的识人之明,否则母后也不会撮合她与陈敬宗。母后一直要弟弟谨记公爹的教诲,要弟弟像普通弟子那般尊敬公爹,包括这次公爹回京,母后也派了弟弟出城迎接。华阳耳濡目染久了,竟觉得这是应该的,弟弟也不该抱怨什么。可是现在,再听到弟弟的抱怨,华阳忽然心生警惕。是不是正因为所有人都要弟弟敬着公爹,弟弟心里不愿意,又必须忍着,久而久之就忍成了怨?就像她上辈子嫁陈敬宗,她不喜欢那个粗俗的男人,每次私底下对母后抱怨,母后也只会劝她多去了解陈敬宗的好,她听了心烦,越烦就越不待见陈敬宗,甚至还减少了进宫去看母后的次数。那时候她是孩子心性,眼前的弟弟,更是真正的少年郎。甭管道理不道理的,是人总有喜好,逆着这份喜好来,心情能好?普通孩子也就罢了,弟弟以后可是要做皇帝的,他此时记恨谁,将来就有报复回去的能力。想通这点,华阳没有像母亲那般劝说弟弟要真心敬重公爹,而是又抱了弟弟一下,高兴道:“你这么想姐姐,就不枉我在陵州时也天天惦记着你。”一提陵州,太子来了精神:“姐姐,你给我讲讲湘王的事吧,那混账到底有没有欺负到你?”华阳笑了笑,开始给弟弟讲故事。
第 66 章
进城之后, 陈家的车队分成了两路,孙氏、陈伯宗等人先回陈宅,陈廷鉴、陈敬宗父子俩还得去趟皇宫。陈廷鉴这般是因为他乃朝廷重臣、内阁阁老, 陈敬宗则是因为他的驸马身份, 得陪公主去拜见皇家的岳父岳母。华阳与太子同车, 陈敬宗只好骑马跟在老头子的马车旁。车内,陈廷鉴悄悄挑开帘子,视线在外面的儿子身上过了好几遍, 总算这儿子长了副好皮囊,带到帝后面前不算太寒碜。对于这门婚事,陈廷鉴觉得戚皇后太过谨慎了,他既是太子的先生,又是臣子, 就算戚皇后不把公主嫁过来, 他肯定也会坚定不移地支持太子, 哪怕皇上要废太子, 没有合适的理由,他们这些大臣也会拼命劝阻。奈何戚皇后非要与他结儿女亲家, 陈廷鉴再推脱反而要惹戚皇后怀疑了, 只好硬着头皮让老四去给公主相看。对公主, 陈廷鉴是有愧疚的,因为他很清楚,那日公主只是被儿子的皮囊骗了, 假若公主有机会提前与儿子熟悉几日, 知晓了儿子的臭脾气, 公主绝不会点头。戚皇后疼爱女儿, 只要公主不同意, 戚皇后便会打消这个念头。陈廷鉴也曾寄希望于儿子,他想着,儿子自己不愿意当驸马,那么只要儿子在帝后公主面前稍微展露本性,举止略有失仪,应该就能淡了戚皇后与公主的心思,哪又想到那日儿子竟一反常态,言行举止处处都挑不出错呢!这混球,嘴里嚷嚷着不愿意,知晓自己可以娶公主,心里可能早就乐开了花!陈敬宗忽然有所察觉,朝车窗看来。陈廷鉴低哼一声,放下帘子。两刻钟后,一行人来到了皇城外。这里就必须下车步行了,太子也不能例外。华阳下车后,朝公爹、陈敬宗点点头,便牵着弟弟走在前面。陈家父子俩保持一定距离跟着,陈廷鉴低声嘱咐儿子:“等会儿见到皇上、娘娘,问你话你便答,没问你就老老实实闭嘴,休要在家里那般口没遮拦。”陈敬宗淡淡道:“我都做了两年多的驸马了,还需要您教这个?”陈廷鉴脸色更沉了,这两年都是在陵州那边过的,地方官员处处都敬着儿子,所以他更担心儿子在外面无法无天,到了京城也不知道收敛。帝后都在乾清宫。同样是盼女心切,景顺帝比戚皇后还稳不住,一会儿在椅子上坐着,一会儿就负手在大殿门口转悠一圈。戚皇后笑他:“皇上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只有华阳这一个孩子呢,所以如此稀罕。”景顺帝望着外面道:“朕虽然有四个孩子,可华阳还是第一个离朕这么远的,一分开就是两年半。”戚皇后想到了林贵妃所生的豫王,豫王二十岁大婚,同年就藩洛阳,至今已经有四年没回京城了。当然,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提醒景顺帝就是。“禀皇上,公主他们已经到皇城外了!”“禀皇上,公主他们已经到了乾清宫外!”传话太监随时报着消息,终于,戚皇后也站了起来,来到景顺帝旁边,夫妻俩并肩守在门口。华阳熟门熟路地往乾清宫走,绕过游廊拐角,她一眼就看到了殿门外的父母。年过五旬的父皇,头戴金冠,穿一身赭红色的纹龙常服,烈阳之下,父皇正殷切地望着这边。华阳忽然就湿了眼眶。她松开弟弟的手,穿过从小到大不知走过多少次的游廊,哭着扑进父皇的怀中。这一刻,她不是什么公主,也不是什么陈家媳妇,她只是一个曾经失去父亲的女儿。景顺帝完全愣住了,除了本能地张开手臂抱住女儿,他脸上是一片茫然,甚至还难以置信地看向旁边的戚皇后。有多少年女儿都没有这么跟他亲昵过了?回过神后,景顺帝下意识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急着问道:“盘盘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想到这里,景顺帝幽幽地看了眼还在走廊里的陈家父子。华阳摇摇头,哽咽道:“女儿在外面一切都好,就是想您跟母后。”景顺帝松了口气,他料想陈家父子也没有这个胆子。“好了,都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戚皇后笑着道。华阳闻言,有些不舍地松开父皇,再去靠到母后怀里。戚皇后也忍不住多抱了一会儿。这时,陈廷鉴、陈敬宗也跟着太子走过来了,齐齐行礼。景顺帝叫他们免礼,笑着端详陈廷鉴一番,说了些劝勉陈廷鉴节哀、以后继续为他分忧的话。陈廷鉴:“承蒙皇上倚重仍委臣以重任,臣必当鞠躬尽瘁,竭力辅佐皇上。”景顺帝点点头,再看陈敬宗,夸道:“卢达给朕的折子里将你在卫所做的事都如实禀报了一遍,不错,是陈阁老教出来的好儿子,也是朕的好女婿,各地卫所军官若都如你这般奉行太./祖他老人家定下的养兵、练兵之策,百万将士皆是精锐,朕又何患边境不安。”陈敬宗恭声道:“全靠皇上、娘娘在宫里为臣撑腰,陵州卫的官兵才肯听臣指令,臣万万不敢居功。”华阳已经擦干眼泪站在母后身边了,看着陈敬宗这谦逊有礼的姿态,还真是不习惯。可他长得好,一旦正经起来,那丰姿似乎也不逊色上面的两个哥哥。众人移步到里面说话。太子坐在景顺帝身边,华阳坐在戚皇后身边,陈家父子俩也赐了座,摆在景顺帝左下首。华阳安静地听着父皇、母后与公爹说话,视线几次扫过陈敬宗,那家伙都端端正正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她暗暗好笑,一抬头,却见母后笑盈盈地瞧着她,似乎看透了什么。华阳顿时不再往陈敬宗那边瞧了。君臣叙旧完毕,景顺帝看看坐在妻子那边的女儿,对陈家父子道:“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且回去好好休息吧,后日再进宫当差,华阳与朕分离太久,朕且留她在宫里小住一段时日。”陈廷鉴躬身道:“理当如此,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不打扰皇上、娘娘与两位殿下共享天伦了。”景顺帝点点头。华阳起身道:“父亲慢走,儿媳就不多送了。”陈廷鉴再度行礼,然后带着儿子告退。当殿内只剩一家四口,华阳又跑到景顺帝这边,细细端详着道:“父皇好像瘦了,怎么,女儿不在,您就没有好好爱惜龙体吗?”景顺帝身形的确偏瘦,再加上平时沉湎女色有些虚,脸上也带着一种病中似的苍白,但他今日见到女儿欢喜,眼中倒是很有精神。景顺帝也把女儿的询问当成了单纯的孝顺,笑道:“无碍,现在盘盘回来了,父皇心情好,加加餐就胖起来了。”华阳露出满意的神情。景顺帝叫女儿在旁边坐下,仔细打听女儿在陵州那边的生活。华阳挑印象深刻的公事、私事都说了些,譬如陈廷鉴率领镇上百姓避洪、陵州百姓争着来她这里状告湘王,譬如她带着侍卫们去游了洞庭湖,还叫上陈敬宗去了一趟武当山,包括巧遇名医李东璧的事。提到李东璧,免不得就提到了陈廷鉴的病。戚皇后惊道:“陈阁老患的什么病?”华阳委婉道:“具体病情婆母并没有告诉我们,应该是公爹怕我们担心,连驸马也不太清楚,只是他老人家卧床休养了半个月,人都瘦了一圈,后来才慢慢恢复如常。听李太医的意思,幸好公爹治的及时,若继续耽搁下去,不出五年,或许会有性命之忧。”景顺帝、戚皇后脸色都是大变,景顺帝还懊恼道:“若早知此事,朕刚刚该多关心陈阁老一些。”戚皇后想了想,道:“等盘盘出宫时,皇上赏赐一些补药,叫盘盘给阁老带过去吧。”景顺帝深以为然。华阳不着痕迹地观察弟弟。十二岁的太子还没有经历过亲朋的逝去,刚刚听姐姐说陈阁老竟然得了那么严重的病,他心中也是一紧。他是不喜陈阁老,还盼望过陈阁老出些丑,可他从未想过要陈阁老去死。内心深处,太子明白陈阁老对他严厉也是为了他好,他也记得,有一次他生病,病得并不是特别严重,母后让他坚持读书,大伴端了药来,他故意嫌烫拖延不喝,最后还是陈阁老走过来,端起药碗亲自喂他。老头子的胡子长得飘逸,吹药的神情也还算温柔,至少,父皇都没怎么喂过他。太子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清俊的眉眼间流露出的是惦念。华阳心里一软,她就知道,弟弟绝非什么大恶人,上辈子究竟是什么促使弟弟那么恨陈家,她可能没有机会知道了,但这辈子,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弟弟与公爹彼此亲厚、君臣融洽。皇家四口共用了午饭,饭后,戚皇后丢下丈夫与儿子,牵着女儿去她的凤仪宫歇晌。华阳想要沐浴。宫女们备好水,戚皇后跟着女儿一起走了进去,小时候女儿沐浴,她也经常坐在旁边陪着,也会亲手帮女儿洗头梳头。华阳本来没觉得什么,将要更衣时,昨晚的一幕幕忽然闯进脑海。陈敬宗那家伙,狗似的,哪都喜欢啃。她脸一红,借着屏风的掩饰小声道:“娘,我都这么大了,您还是让我自己洗吧。”薄纱的屏风挡不住她羞红的脸,戚皇后一看就明白了。本来还想问问女儿与驸马相处如何,现在也不用问了,至少最近这几晚,女儿与驸马肯定亲热过,否则女儿也不必担心被她瞧见什么痕迹。“好,那娘出去等你。”
第 67 章
说是歇晌, 华阳根本睡不着,与戚皇后躺在一张床上,她一会儿赖在戚皇后怀里说话, 一会儿躺到一边真的要睡觉了, 结果没多久又转过来, 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都是笑。戚皇后无奈道:“你啊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华阳:“我本来就是您的孩子。”在外面她是公主, 人人都敬她怕她,华阳享受那种感觉,可她也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公主的威仪,譬如她明明想去陈家祖宅后面的小溪里趟水,却还得摆出没有兴趣的模样, 被陈敬宗“强迫”了再顺势玩一会儿。只有到了父皇母后身边, 她才可以随心所欲, 不用担心损了威仪。戚皇后摸了摸女儿凌乱的长发, 还是问了下:“你与驸马,感情如何?这一去就是两年, 他可曾叫你受过什么委屈?”陈家其他人她都放心, 毕竟女儿不需要日日夜夜跟他们打交道, 只有陈敬宗,作为女儿的枕边人,夫妻俩最容易生矛盾。戚皇后还记得女儿新婚不久, 回宫对她提起陈敬宗时, 眼中难以掩饰的怨气。华阳仔细想了想, 陈敬宗的确经常惹她生气, 但要说刻意委屈他, 陈敬宗还真没有做过什么。他会乖乖地睡在地平给她挡虫子,会在只能吃素地时候偷偷去给她买肉,更会在洪水来临时心甘情愿地背她上山。“没有,他哪敢委屈我。”华阳把玩着一缕发丝道,神情透出几分得意。戚皇后笑了:“敢不敢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一回事,有的驸马畏惧皇权不敢打骂公主,心里可能已经打骂过无数次了,归根结底,还是看他对公主是否有情有意。”华阳沉默了。情意这东西,好像都是文人雅士会谈的,或是写封情意绵绵的书信,或是寄情于诗于画,琴声笛声也都可以用来诉说衷肠。像陈敬宗,对她好是好,可没有说过一次甜言蜜语,荤话倒是说了一箩筐,至于他说过的什么哪怕被她休了也不会去碰别的女人、哪怕她死了也愿意跟她做一对儿鬼夫妻,都是床上的鬼扯,华阳可没往心里去。华阳非常肯定陈敬宗喜欢她的身子,喜欢到了痴迷的地步,但这是男欢女爱的欲,等于情意吗?华阳更倾向于相信,哪天两人真的分开了,只要往陈敬宗屋里塞个花容雪肤的美人,陈敬宗就会扑上去。当然,两人没分开,陈敬宗得了她这样的公主,自然看不上旁人。“我不在乎他想不想,只要他不敢就行了。”华阳不甚在意地道。戚皇后探究地看着女儿:“那你呢,喜欢驸马吗?”华阳:“说不上多喜欢,看起来没有刚开始那么不顺眼了。”她对陈敬宗的感情,更像一种满意,好像只要她有什么需要,譬如她需要有人背着,需要陈敬宗去湘王府演戏,陈敬宗都会自觉地来满足她,大事上也从来没有叫她失望过。华阳满意了,夜里陈敬宗再来求欢,除非华阳当天真的挑不起兴致,她也就愿意给他,毕竟那事两人都快活。看着女儿花朵似的明艳脸庞,戚皇后柔柔一笑。像这种父母安排的婚事,女儿能看陈敬宗顺眼,就已经非常不错了,总胜过明明不顺眼还必须同床共枕。华阳毕竟坐了一路的车,说着说着困意终于来袭,沉沉睡去。戚皇后转个身,仰面躺着。看到还算新嫁娘的女儿,戚皇后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她生来美貌,家境也还不错,十三四岁情窦初开时,也曾盼望会嫁一个如意郎君。可她作为秀女进了宫,成了景顺帝的女人。景顺帝对她十分宠爱,但一个帝王的宠爱也就那样,他可以昨晚还陪她缠绵,第二晚就去别的妃嫔那边通宵达旦。戚皇后甚至都没来得及对景顺帝生出什么情意,就被帝王的多情冻住了心,到如今景顺帝都五十多了,戚皇后更是巴不得景顺帝别来她这边过夜。与她比,女儿要舒心多了,陈敬宗年轻、英俊、强壮、正直,最重要的,陈敬宗乃至整个陈家,都不敢公然得罪女儿。所以她还是喜欢做皇后的,至少后位给了她保护儿子的权势,也让她的女儿可以在夫家如鱼得水。得了这些实惠,那虚无缥缈的情爱,不要也罢。.华阳睡了一个舒适无比的午觉,醒来就得知弟弟已经结束了下午的课业,早早来这边等她了。华阳赶紧起床打扮,神清气爽地出去了。“母后,姐姐很久没回来了,我想带她去逛御花园。”太子正色请示道。戚皇后笑道:“去吧,别耽误太久,最多半个时辰,你们父皇该过来用晚饭了。”姐弟俩点点头,携着手离去。戚皇后看着姐弟俩的手,微微摇头,儿子不喜欢被人当成小孩子管教,可被姐姐牵着手,他就不装大人了。太子想跟姐姐聊的,自然与戚皇后想跟女儿聊的不一样。姐弟俩来到一座临湖的凉亭中,华阳像个说书先生般,给弟弟讲了她在陵州的许多趣事。太子对两千多里地外的陵州、洞庭湖、武当山等等充满了向往,他也想出去游山玩水,也想亲手抓个地方贪官惩恶扬善。华阳吃片瓜果,语气随意地道:“你是咱们朝唯一的太子,为了你的安危,父皇母后肯定不放心让你出宫,你暂且是不能去远处游山玩水了,可你想惩恶扬善还不容易,先学好为君之道,将来全天下的百姓都指望让父皇、让你帮他们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呢。”她顺着弟弟的话往正事上拐,太子也就不自觉地将注意力往正事上偏了偏,好奇问:“地方百姓,过得真有那么惨?”这个问题,换成上辈子的华阳可能还真不了解,这辈子她亲耳听到了陵州百姓对湘王的状告,也从陈敬宗那里了解到卫所里面的情形,自然能详细地为弟弟一一道来。太子毕竟是太子,他有这个年纪的任性冲动,也有身为储君对朝廷大事的关心与思量。整个天下都是未来他将要继承的家业,哪个太子不想继承国富兵强,哪个太子又想继承一窝贪官泥兵?如果百姓受的苦还不能让他感同身受,听说卫所里的兵竟然很多都饿成了皮包骨,武器也都破破烂烂的,太子就气坏了:“幸好驸马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不然陵州卫还要继续烂下去,朝廷下拨的军饷都进了那些贪官的肚子,回头却只能派出一群滥竽充数的弱兵!”华阳安慰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就别生气了,记住地方卫所可能会出现哪些问题,将来不被军官的花言巧语骗了就是。哼,姐姐出门走这一趟算是明白了,有的官员给父皇递折子时态度那叫一个恭敬,私底下却欺负父皇离得远,根本没把朝廷当回事,包括湘王,若非姐姐那天出游带够了侍卫,说不定就被湘王强掳去了!”说到这里,华阳咬牙切齿,又一副被湘王恶心到了的神色:“男人一旦好色,就没一个好东西!”太子刚要点头,忽地心中一惊,四处看了看,再朝姐姐使眼色。华阳才反应过来似的,脑袋靠近弟弟,皱眉问:“我不在京里这段时间,父皇还,那样呢?”太子也是一脸愁闷相。父皇待他算宽和的,就是心思大半都花在女人身上了,有时候明明在陪他说话,哪个妃嫔一装病,就能把父皇勾走。母后没有乱七八糟的男人女人,除了关心姐姐,几乎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他身上,只是母后又过于严厉,管得他太紧。太子都说不清他到底更喜欢父皇多些还是母后多一些。好在,他还有个亲姐姐,姐姐既有父皇母后温柔的一面,又会陪他玩乐,所以太子最喜欢姐姐。华阳趁机给弟弟上了一小课:“既然你也觉得父皇这样不好,等你大了,可万万不能被后宫勾走了魂,别的不提,对身体不好,姐姐还指望你给姐姐撑一辈子的腰呢,最好姐姐都走了,你依然硬硬朗朗的,七八十岁也像三四十岁的年轻人。”太子嗤道:“怎么可能,人总归是要老的。”华阳:“普通人老的快,习武能强身健体,就说我遇见的李太医,他都快六十了,还能背着药篓漫山遍野的采药,姐姐倒是年轻,爬天柱峰都得驸马背上去,可见身体好不好跟年纪没有太大关系。”太子惊讶道:“驸马背着你还能爬天柱峰?”华阳笑笑,跟他说悄悄话:“驸马最大的优点就是身体强壮,有次我们爬一座百丈高的山峰去看日出,驸马一口气把我背到了山顶,虽然喘的很厉害,可也远超过常人了。”太子的脑海便浮现出陈敬宗高大挺拔的身影。太子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他也有武课,只是他嫌练武辛苦,不肯用心,父皇没有强求,母后更在乎他好好读书,在习武方面也没有过多干涉。但是现在,太子由衷地对习武产生了兴趣,因为他也想变得驸马那般强壮,也想六十多岁的时候还能爬武当山。“对了,陈阁老身体如何?”太子忽然问。华阳想了想,道:“自从李太医为他治好了病,瞧着倒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陈阁老是文官,跟驸马不一样,那次避洪,驸马背我上山如履平地,陈阁老是被下人搀扶着上去的,驸马的两个哥哥亦自顾不暇,颇为狼狈。可见文官武官各有长短,文武双全的好男儿屈指可数。”太子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等着吧,再过几年,他就会变成姐姐口中屈指可数的文武双全好男儿之一。姐弟俩久别重逢,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还是身边的宫人们提醒他们该回凤仪宫了。吃过晚饭,华阳终于有空将她带回来的礼物分给家人。白天她在凤仪宫歇晌,现在天黑了,华阳带着朝云回了她出嫁前居住的栖凤殿。这是父皇为她赐的殿名,所以京城里的公主府、宁园的住处也都沿用了这三字。栖凤殿一如她出嫁前的样子,只是当华阳重新躺在熟悉的床上,却再也无法像昔日的小公主那般无忧无虑地入睡。父皇可以轮流着去宠幸后宫美人,母后更关心大事与弟弟,弟弟现在要读书,将来大婚了也会有后妃儿女。就算她可以回宫居住,对这皇宫而言,她也会渐渐变成一个看起来很是多余的人。而真正能长长久久陪在她身边,与她共同组成一个家的,似乎只有她的驸马。陈家。陈敬宗与华阳的院子便叫四宜堂,只是京城的陈宅是御赐的大宅子,四宜堂也是一座三进宅院,宽敞多了。离开京城前,陈敬宗住在前院,华阳住在后面。现在华阳人在宫里,陈敬宗单独用过晚饭后,想了想,沐浴更衣,还是往后院来了。这边守着华阳的另外两个大丫鬟,一个叫朝露、一个叫朝岚。朝露、朝岚并不知道公主与驸马的感情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她们对夫妻俩相处的印象,还停留在驸马桀骜不驯、公主处处嫌弃的时候。公主不在驸马还要过来,两个大丫鬟都面露警惕。“退下吧,不用你们伺候。”陈敬宗站在那座已经显得有些陌生的拔步床前,背对着两个丫鬟道。朝露、朝岚互视一眼,到底还是给了驸马爷面子,低头退出了这间原本该独属于公主的地盘。陈敬宗脱下外袍,坐在床上。床间早没了她的气息,他却好像看见她坐在旁边,嫌弃又警惕地看着他。那时候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愿意。再回味一番客栈那晚,陈敬宗心平气和地躺了下来。
第 68 章
华阳回宫第二日, 宫外便陆续有皇亲国戚进宫来瞧她了。第一个到的是安乐长公主,也就是华阳的姑母,她与陈敬宗经常泡莲花碗里的那“好物”, 便是安乐长公主所赠。安乐长公主豢养面首, 便是在公主里面也算离经叛道, 而戚皇后是天下女子德行的典范,无论是私底下性情不投,还是明面上要做给大臣、百姓们看, 戚皇后与安乐长公主都不太对付,简单地见个面,戚皇后就叫女儿去栖凤殿招待这位长公主。安乐长公主只比华阳大了十岁,两人名义上是姑侄,实际上感情更似好姐妹。到了栖凤殿, 安乐长公主落座后, 便笑盈盈地端详华阳。华阳控制不住自己的脸, 火烧火烧的。安乐长公主笑道:“都成亲两年多了, 怎么脸皮还这么薄,亏我还想跟你探讨一些你是小姑娘时不好探讨的呢。”华阳嗔了姑母一眼:“我现在也是小姑娘的脸皮, 那些话您还是留着自己琢磨吧, 可千万别跟我说。”安乐长公主:“你又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为何早早叫我闭嘴?”华阳别开脸,做出气鼓鼓的样子。安乐长公主就喜欢逗弄这个美人侄女,来到华阳身边, 轻轻挤了挤华阳肩膀, 低声揶揄道:“怎么样, 上次姑母寄给你的好东西, 用完了吗?”华阳低着头, 攥弄袖子道:“哪有那么快,还剩小一半呢。”安乐长公主:“一共五十个,小一半是多少?”华阳回忆一下,不太确定地道:“十六七个?又不是我数的,大概就这么多。”安乐长公主微微仰首,眼珠转动,快速估算起来。按照用了三十四个算,一个能用十次,也就是从去年正月到现在的一年半的时间里,侄女与侄女婿……她还没算出结果,华阳猜到她在做什么,登时恼羞成怒,挠着姑母的腋窝不许她再算。安乐长公主被她一打岔,暂且也算不下去了,可也能猜到侄女小两口应该还是很恩爱的。“恩爱就好,当初你出嫁,我第一次看见陈四郎就觉得那小子长得好,一看就比陈阁老中用。”华阳:……姑母口中的“中用”,是她理解的朝堂方面的中用吗?她赶紧转移话题,询问姑母这两年的生活。安乐长公主叹了口气:“就那样吧,府里的人长得再俊,天天看也看腻了,去外面找新人也没有那么容易,有本事的不屑来伺候姑母,没本事的又难挑出一个长得俊的来……说起这个我就生气,有些男子明明长得歪瓜裂枣,居然还很有自信,觉得我能看上他!”华阳:……听听,姑母的烦恼都与寻常女子不同!不过,姑母才三十出头,生得也是花容月貌,寻常男子当然入不了姑母的眼。“你们呢,现在回京了,是准备马上要孩子,还是再等几年?”安乐长公主重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道,“若是后者,姑母再给你攒一盒子那宝贝。”华阳心中微动。那所谓的宝贝,单个在陈敬宗身上可撑不住十次,用个七次左右就破了,当然,这是东西第一次破了时陈敬宗嫌弃的,华阳可没有特意去数每个能用多久。剩下十几个,大概也就够他们用到今年年底。她红着脸点点头。安乐长公主明白了:“我记下了,过阵子攒够了再给你送过去。要我说啊,还是你聪明,像南康,只比你早出嫁一年,前年生了个女儿,现在又怀上了,天天防着她驸马在外面与女人厮混,我听着都嫌累,她驸马长得也没有多俊,厮混就厮混去,等她生完孩子也养两个俊俏侍卫,夫妻各得其乐,多好。”华阳但笑不语。安乐长公主打量她两眼,好奇问:“你不想要孩子,陈四郎就愿意?我要是他,恨不得早点让你怀上,只有你生了他的骨肉,他的驸马之位才算稳当了呢。”华阳笑了笑:“这事我说了算,他不愿意也没用。”安乐长公主:“嗯,这才像公主的样,那他有没有惦记着在外面偷腥?”华阳:“他不敢,不提我这边,陈家的家风摆在那呢,他敢胡来,陈阁老第一个饶不了他。”安乐长公主当然也听说过陈家的事,点点头道:“你娘虽然霸道专断,帮你订的这门婚事还算很不错了,让我挑我也挑不出更好的人选来。你那表哥倒是不错,玉树临风的,可惜早早就定了婚事。”华阳一怔,随即无奈道:“您说什么呢,我与表哥从来都只有兄妹情分,这话您单独调侃我也就罢了,可别在外面乱说。”安乐长公主挑眉:“怎么,怕你们家驸马拈酸啊?”华阳:“他粗枝大叶的,哪会介意这个,我是怕表嫂误会,坏了她与表哥的感情。”安乐长公主:“他们哪有什么感情,每次宴请撞上,你表嫂都是一张苦瓜脸,一看就是夫妻关系不睦。”华阳有些意外。她养在宫里,与表哥戚瑾见面并不频繁,后来表哥成亲,她一年见夫妻俩的次数还是那么区区几回,对表嫂田氏最深的印象就是其人温柔秀美,看起来就好相处,其他方面并没有太多了解。难道这两年表嫂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可无论有何内情,都与远在陵州的她沾不上关系,便是以前,表哥对她也没有任何超过兄妹情分的举止。姑侄俩刚提到华阳母族的亲眷,戚皇后就派人来传话了,说武清侯府的太夫人、侯夫人、世子夫人此刻已在凤仪宫,叫华阳过去招待。武清侯戚文远是华阳的亲舅舅,今日来的三代夫人则分别是她的外祖母、舅母以及表嫂田氏。“既然她们来了,盘盘就先去招待她们吧,我先出宫了,等哪日你有空,再去我那边喝茶。”华阳点点头,送走姑母,马上去了凤仪宫。华阳的外祖母戚太夫人今年已经五十九岁了,头发还黑着,精神矍铄,穿一条藏蓝缎面的褙子,雍容庄重,脸上虽然有了皱纹,依然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哎呦,我们家盘盘公主可算回来了,叫外祖母好想啊!”瞧见走进来的华阳,戚太夫人笑眯眯地站了起来。华阳连忙跑过来,抱住比她矮了半头的精致老太太,母后与外祖母长得很像,因为这份相似,哪怕见的不多,华阳也很亲近这位外祖母,这大概就是血缘关系带来的亲厚了。与外祖母撒了娇,华阳再朝候在一旁的侯夫人唤了声“舅母”。侯夫人神色恭敬,端详着她赞道:“两年不见,公主出落得越发美貌了,真跟那天上的仙女似的。”华阳笑笑,目光一转,落在了舅母身后的表嫂田氏脸上。这一照面,华阳吃了一惊,如姑母所说,田氏脸颊清瘦,脂粉也难以掩饰那份憔悴与疲惫,竟像患了一场大病。她震惊于田氏的憔悴,田氏则被公主的美貌刺到了眼睛,局促一笑,便自惭形秽般低下头。侯夫人替华阳解释道:“她福薄,去年好不容易怀上却小产了,伤心过度,一直都没缓过来。”华阳经此提醒,才恍惚记起上辈子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只是她对表哥表嫂在意的不够,没太放在心上。“表嫂节哀,你还年轻,先养好身子,孩子还会再来的。”华阳轻声安慰道。田氏苦涩地点点头。戚皇后坐在主位,目光淡淡地扫过田氏。女儿养在宫里,平时很少接触外男,在感情方面开窍很晚,十四五岁的年纪都没发觉侄子戚瑾看她的眼神已然带了情意。女儿看不出来,戚皇后早早察觉了。戚瑾是她的娘家亲侄,生得仪表堂堂且文武双全,戚皇后当然很喜欢这个侄子,只是侄子就是侄子,不适合做女婿。戚家注定是她与太子的助力,无须再联姻,而她的女婿,除了容貌才干要配得上女儿,家世也要于大事有益。为了不让戚瑾陷得太深,甚至勾动女儿的春心,戚皇后一察觉此事,便马上授意母亲尽快给戚瑾定下婚事。母亲明白她的顾虑,迅速相中了田氏。让戚皇后满意的是,戚瑾明明喜欢女儿,却并没有冲动地来找她恳求什么,平平静静地迎娶了田氏。可惜她与母亲能安排戚瑾娶田氏,却无法强迫戚瑾对田氏用情,成亲四五年了,田氏只怀了一次,还没保住。戚皇后垂眸,端起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戚太夫人等人在凤仪宫坐了半个时辰,这就告退了。她们一走,没等戚皇后跟女儿说说贴己话,林贵妃携女儿南康公主又来了。南康公主只比华阳大了一岁,就如林贵妃多少年来持之以恒地与戚皇后争着宠,南康公主出嫁前,也一直都想把华阳压下去,她好做宫里最受宠的公主。可惜,林贵妃母女的算盘都打空了,谁也没能如意,连林贵妃最大的倚仗豫王都争夺太子失败,去洛阳就了藩。林贵妃没什么好看的,华阳看向南康时,先注意到了南康的腹部,瞧着像怀了六七个月。南康察觉她的视线,笑着摸摸自己的肚子,再看向华阳,意外道:“妹妹与驸马成婚两载,去年也早早除了服,我还以为会听到妹妹的好消息呢。”华阳淡笑:“炎炎夏日,我巴不得一身轻松,倒是姐姐,这么热的天还来进宫看我,着实叫我感动。”姑母急着见她,是出于想念,外祖母一家,既是想念,也有尊卑礼法的顾虑,需要展现侯府对她的看重。至于南康,两人间没什么姐妹情分,但为了在父皇面前表现姐姐对妹妹的关心,南康就算心里不愿意,也必须冒着酷暑过来。倘若南康比华阳更受宠,公主的面子更大,南康完全可以不累这一趟的。南康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华阳简简单单一句话,恰好戳中了她的不甘之处!她暗暗咬牙,脸上还得扯出笑来:“感动什么呀,姐姐是太心疼你了,从小在宫里娇生惯养的,居然要跟着陈阁老一家去陵州那偏远之地服丧,还在那边受了莫大的委屈,竟差点被湘王掳了去。”说到后面,南康又幸灾乐祸起来。华阳还是笑:“服丧是我自愿的,至于湘王让我受的委屈,父皇赏了我打王鞭,我便算因祸得福,早已把那点委屈抛到脑后,姐姐也不必再白白记挂。”南康:……
第 69 章
华阳回宫的第三天清晨, 她还在栖凤殿睡觉,景顺帝已经去上朝了。文武大臣分站在大殿左右两侧,各有两列。陈廷鉴一袭阁老红袍, 站在文官里侧, 他旁边的, 是现任内阁首辅高阁老。高阁老六十四岁了,头发胡子花白,腰杆却挺得笔直, 看这气势再做十年首辅应该也还行呢。陈廷鉴与高阁老都是景顺帝器重倚赖的心腹大臣,两人曾经与前首辅联手搬倒了一位巨贪,又在巨贪倒下之后,两人又一起使劲儿,把政见不合的前首辅给“请”回家里养老了。有共同的“政敌”时,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当挡在他们前面的“政敌”不见了, 陈廷鉴与高阁老在处理政事上的分歧也越来越明显。都想替朝廷、百姓做实事, 都想实现国泰民安的抱负,可一个想走东边的路, 一个认为西边的路才是对的, 自然都想做内阁的头, 让其他人听自己的指挥。早些年景顺帝更倚仗高阁老,后来陈廷鉴凭借他的才干渐渐赢取了更多的帝心,早在华阳嫁给陈敬宗的时候, 景顺帝便已有让高阁老致仕养老、升陈廷鉴为首辅的念头。可惜陈家老太太去了, 陈廷鉴不得不回乡服丧, 让高阁老又继续做了两年半的首辅。如今陈廷鉴回来了, 满朝的大臣们都等着看景顺帝会怎么选呢。景顺帝通常是不参与政事的, 把一切事务都交给他信任的内阁,如果不是内阁非要他过来听政,景顺帝更想抱着宠妃们一起睡懒觉。但今日,他有件事要宣布。坐在龙椅上,景顺帝看了看站在最前面的两位阁老。高阁老对皇上的念头心知肚明,此时见皇上瞅自己,高阁老的脾气就上来了,眉眼一垂老脸一绷嘴角一抿腰杆再一挺,将他对景顺帝的不满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别人不敢朝皇上发脾气,他敢,他给皇上当过先生,皇上还做王爷时,他也没少帮皇上出谋划策,那时候的景顺帝遇到什么事也都指望着他。这糊涂皇上,现在皇位坐久了,这两年朝堂内外也没有那么多棘手的烂摊子了,竟被陈廷鉴蒙蔽,不但将华阳公主下嫁陈廷鉴那个没有一点功名的四儿子,竟然还要赶他回家,让陈廷鉴做首辅!高阁老很生气,只是那到底是皇上,他不能破口大骂。他只希望景顺帝睁大眼睛想想这两年他立下的功绩,别再被戚皇后、陈廷鉴给蒙蔽了!景顺帝的视线很快就移到了高阁老旁边的陈廷鉴身上。陈廷鉴同样腰杆挺直,一袭红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儒雅又谦和,垂至胸腹的长髯顺滑飘逸,画里的道家神仙也不过如此。这两年多景顺帝虽然没瞧见陈廷鉴,可陵州那边的消息却一点都没断过。女儿写信夸赞陈廷鉴不顾危险亲自率领当地百姓避洪,陈廷鉴还大义灭亲惩治了贪污受贿的弟妹与迫害百姓的亲侄。陈敬宗有魄力让陵州卫焕然一新,除了倚仗他这个皇帝岳丈,又何尝不是陈廷鉴教子有方?甚至正是因为女儿跟着陈廷鉴去陵州服丧了,才有了女儿阴差阳错替朝廷铲除了湘王这个大蠹虫,国库一下子多了千万两的银子进账。这说明什么?说明陈廷鉴不但自己有治国大才,他这个人的气运还特别旺!再说了,早在陈廷鉴离京前,景顺帝就暗示过他会把首辅之位留给陈廷鉴,现在人回来了,他做皇帝的总不能食言吧?一方面看不惯高阁老在他面前的颐指气使,一方面又欣赏着陈廷鉴,景顺帝很快就做了决定。景顺帝说高阁老年纪老迈、老眼昏花已经没有精力处理政事,高阁老还能说什么?景顺帝铁了心要他走,现在至少给了他一个体面的理由,如果他梗着脖子不同意,景顺帝就该给他罗织罪名了!“老臣叩谢隆恩!”高阁老跪在地上,回想过去种种,眼角还是流下泪来。陈廷鉴俯身来扶他。高阁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经过站在中间一带的陈敬宗时,高阁老又重重哼了一声。其实同为四品文官的陈伯宗,就站在弟弟陈敬宗的对面。高阁老当然也瞧见他了,只是他知道陈伯宗是凭本事考上的状元郎,有真才实学,才没有对陈伯宗嗤之以鼻。陈伯宗并不领这份情,他不着痕迹地看向四弟。陈敬宗神色肃穆地站在那边,身形挺拔如松,因为无事要议,眼观鼻鼻观心,很是正经。高阁老一走,景顺帝宣布的第二件事,就是升陈廷鉴为内阁首辅。然后景顺帝再把政事往陈廷鉴手里一塞,他就只管坐着了。等早朝结束,景顺帝把陈廷鉴、陈伯宗、陈敬宗都叫到了御书房。对陈廷鉴,景顺帝是非常信任且放心的,让他只管放手去做。对已经到了而立之年的陈伯宗,景顺帝觉得可以让陈伯宗换换位置了,总是在大理寺处理案子,将来不好再往其他地方升。陈敬宗总说华阳因为钦佩陈廷鉴而对陈家其他人爱屋及乌,景顺帝又何尝不是?当初十八岁的陈敬宗一从陵州回来,陈廷鉴还没想好怎么安排儿子呢,景顺帝听说消息,直接就把陈敬宗放进了锦衣卫,给了一个四品指挥佥事的职位,还不都是给陈廷鉴面子?那时候景顺帝都不清楚陈敬宗的本事便如此偏爱了,对陈伯宗,景顺帝更是想好好栽培,往内阁栽培,探花郎陈孝宗还年轻,可以再历练几年。景顺帝的抬举之意十分明显,升官理由也是现成的,过去的一年半,陈伯宗在陵州任知府的政绩斐然。陈伯宗却跪下去,恭声道:“臣叩谢皇上隆恩,只是臣志在刑狱断案,力争让天下无一冤案错判,无一刑狱不清,还望皇上成全臣之私心。”景顺帝笑了,看看陈廷鉴,稀奇道:“从来只有官员想方设法往上升的,你竟然只想待在大理寺,难道一辈子都不想换地方了?”陈伯宗抬头,正视景顺帝道:“若能在大理寺任职到老,臣之幸也。”这时,陈廷鉴方道:“禀皇上,臣此子性情耿直,不擅与官员同僚打交道,去六部当差反而容易得罪同僚,倒不如就让他在大理寺施展抱负。”景顺帝对陈伯宗的性情当然也有所了解,知道父子俩所言不虚,便同意了,再想起以前也有过父子都在内阁揽权的例子,越发觉得陈廷鉴父子难能可贵。最后,景顺帝看向女婿陈敬宗,笑道:“驸马在陵州卫立了功,朕肯定要赏你的,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陈廷鉴、陈伯宗的心都微微提了起来。一个是老父亲,一个是半父的长兄,两人都担心“初入官场”的陈敬宗不小心回错话。陈敬宗看看景顺帝,恭声道:“臣一介武夫,对朝堂政事一窍不通,只想为皇上练兵。”景顺帝还在琢磨这话的意思,陈廷鉴转过来,厉声斥责儿子道:“朝廷武官人才济济,哪里轮得到你为皇上练兵,竟敢在皇上面前口出狂言,还不跪下请罪!”陈敬宗跪是跪下了,脸上却没有一点要请罪的意思,目光坚定地望着御案后的景顺帝。景顺帝朝陈廷鉴摆摆手,让陈敬宗起来,和颜悦色地问:“你想练什么兵?”陈敬宗道:“锦衣卫由您亲自掌管,卫所里个个都是精锐,臣在锦衣卫毫无用武之处,所以臣想求皇上换个卫所让我任职,最好是京城二十六卫里最差的卫所,这样臣去了,才能有所施展。”景顺帝笑了,看向陈廷鉴。陈廷鉴依然面带怒色,当然怒气都是对着儿子去的:“胡言乱语,京城二十六卫里的士兵乃是从各地选来的健壮男儿,个个武艺不俗,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未必比你差,你凭什么去号令他们?莫要仗着自己驸马的身份便自视不凡、目中无人。”陈敬宗看都不看他,左耳进右耳出。景顺帝被陈廷鉴逗笑了,这可是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陈阁老啊,景顺帝与陈廷鉴也认识快三十年了,还从未见过陈廷鉴被哪个大臣气得直言斥骂过。陈阁老素来儒雅,与人争执也有理有据,大概只有管教亲儿子,才出言不逊、毫不客气。看完热闹,景顺帝摸摸胡子,对陈廷鉴道:“京城二十六卫,朕亲自掌管的也就锦衣卫,其他卫所都归兵部打理,具体情况朕也不是太清楚,阁老给朕讲讲,哪个卫所兵力最差?”陈廷鉴心中一震。当年太./祖、成祖定下京城二十六卫,这二十六卫其实都是皇帝亲军,完全由皇帝掌管、调动,只是后面某位皇帝子孙率军亲征,不但自己被抓,还把京城二十六卫的大半精锐都折进去了,自此臣子们哪里还敢让皇帝掌握亲军,慢慢就把除锦衣卫外的二十五卫都收拢到了兵部手里。景顺帝轻飘飘一句,是否有想收回亲军兵权的意思呢?都怪老四,没事扯这些做什么!心里波涛起伏,陈廷鉴面上还是从容平静的,思忖片刻,他回答景顺帝道:“回皇上,人有十指尚分长短,那二十五卫的兵力确实也略有偏差,其中大兴左卫的指挥使李正元已经年过六旬,可能精力不济,几次卫所演武比试,大兴左卫的战绩都是垫底。”京城的这些卫所,每年冬月都会举行一次演武比试,各个卫所选出十人来,参加一系列的比赛,按照最终成绩排名次。可怜的大兴左卫,几乎次次都是最后一名。被陈廷鉴一提醒,景顺帝就想起来了,凡事沾个第一,无论正数倒数都能让人印象深刻,譬如景顺帝就记不住倒数第二的卫所是哪家。“既然李正元老了,就让驸马接替他的位子,去大兴左卫任指挥使吧。”景顺帝不假思索道。陈廷鉴忙道:“皇上,使不得啊,大兴左卫再不济也是京卫,指挥使又是正三品的官职,他何德何能居之?”景顺帝:“李正元倒是有资历,看他把大兴左卫带成什么样了?老将不行就别怪朕愿意给年轻人机会,让驸马去试试吧,若今年冬月的比试大兴左卫依然垫底,朕再给驸马换个职位。”陈敬宗闻言,朗声道:“谢皇上信任,请皇上放心,臣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景顺帝笑了笑。陈敬宗是陈廷鉴的儿子,却也是他的女婿。陈廷鉴看不上这个儿子,他看得上,只要陈敬宗收拢了大兴左卫,再乖乖听他的话,那大兴左卫也就恢复成他的亲军了。
第 70 章
陈廷鉴还在陪景顺帝说话, 陈伯宗、陈敬宗先退出了御书房。宫里不是交心的地方,陈伯宗纵使有一肚子话想问弟弟,暂且也只能忍着。走出一段距离后, 陈敬宗先对他道:“我刚领了大兴左卫的差事, 等会儿过去就直接住卫所了, 母亲那边你替我跟她说一声。”陈伯宗:“风风火火的,就差这一晚?今晚先回家,父亲肯定有话问你。”陈敬宗:“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算了,等会儿富贵还要回去替我收拾东西,我让他去知会母亲。”说完,他加快脚步离去。武官的速度又哪里是陈伯宗追得上的,除非他也像弟弟那般龙行虎步, 然而身为文官, 除了遇到急事, 走路也当保持不急不缓的步姿。陈伯宗只能目送弟弟越行越远。.陈廷鉴重回内阁, 着实忙了一上午,可是再忙, 他仍然还兼着太子太师的官职。下午, 陈廷鉴抽出半个时辰来东宫教导太子。这也是陈廷鉴回京后第一次单独与太子见面。太子规规矩矩地坐在东宫学堂, 见到陈廷鉴,他再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行礼:“弟子见过先生。”陈廷鉴面露欣慰, 只觉得宫里的太子比自家老四小时候懂事多了。陈廷鉴有四个儿子, 前面三个启蒙时都在陵州祖宅, 他没能亲自监管。等他终于在京城稳定下来, 也买得起一栋能安置所有家人的大宅子把母亲妻儿兄弟都接过来时, 老三都八岁了,只有老四刚刚三岁,与他后来初次教导太子时的小太子同岁,所以,陈廷鉴总是习惯地将小时候老四的表现与太子做对比。陈廷鉴始终觉得,他的四个儿子,属老四命最好,小小年纪就可以跟在他身边,从小接受他这个父亲的亲自教导,上面的三个哥哥都遗憾地错失了几年。也是因为如此,陈廷鉴一直相信,得到他最多教导指点的老四,一定会成为儿子里面最优秀的那个!陈廷鉴把他没能倾注在前面三个儿子身上的父爱,全都倾注在了老四身上!他怎么又料到,不曾亲自教导启蒙的三个儿子个个都聪慧知礼进退有度,秀才举人等功名唾手可得,毫无难度,偏偏老四生了一身反骨,越大越不爱读书,天天上墙揭瓦,叫下人看着他也没有用,或是翻墙或是钻狗洞,老四总能溜出门去,天不黑就不肯归家!陈廷鉴白日要操心政事,晚上回家还要被儿子气,心力交瘁,妻子也溺爱老四不肯跟着他一起严厉管教,没办法,陈廷鉴最后只能放手,让老四习武去了。老四带着武师傅跑回了祖宅,没几年,陈廷鉴开始给太子当师傅。第一次看到三岁的小太子,陈廷鉴仿佛看到了刚进京的三岁的老四。那一刻,陈廷鉴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教好太子,一定不能让太子变成第二个老四。此时太子彬彬有礼的表现也证明,不是他教导的方式有问题,而是老四桀骜不驯、冥顽不灵!还礼过后,陈廷鉴落座,摸摸胡子,先询问太子功课的进度。毕竟是久别重逢,太子看陈廷鉴也觉得新鲜,一一认真回答。这节课主要是温故知新,师生关系融洽,下课时,陈廷鉴从带来的书箱里拿出两本精心装订的书,笑容温和地对太子道:“这是臣在陵州时编纂的一套书,名为《帝鉴图说》,现在送给殿下,希望殿下喜欢。”太子走过来,接过书,一本交给身边的大伴太监曹礼,他打开上面的一本。看着看着,太子的眼睛亮了起来!陈廷鉴道:“明日开始,臣每日会为殿下讲解一则帝王事例。”太子很高兴,一高兴也不矜持了,关心问:“听姐姐说,先生在陵州时身体有疾,幸得李太医医治才转危为安,不知先生现在可完全康复了?”陈廷鉴唇角的笑容微微僵硬,幸好被胡子挡住了:“有劳殿下挂念,臣如今已无大碍。”太子:“那就好,先生可千万要爱惜身体,内阁诸事还都指望您为父皇分忧。”陈廷鉴颔首,行礼离去。太子休息一会儿,又去上了半个时辰的武课,然后就带着这两册《帝鉴图说》去栖凤殿找姐姐。盛夏时节,华阳见弟弟一路走来满头大汗,小脸也因为练武红扑扑的,先叫朝云、朝月端水服侍弟弟净面。太子洗脸时,华阳翻了翻弟弟带来的书。这套《帝鉴图说》上辈子她就见过,也是弟弟拿过来的,但在弟弟显摆之前,她并不知道公爹服丧时还编了书。《帝鉴图说》上部汇集了前史二十三位帝王的八十一则贤明事迹,下部罗列了二十位昏君的三十六则劣行。公爹用词简短易懂,还巧思地为每则事迹都配了一张简图,人物生动有趣。弟弟、父皇都很喜欢这套书,命司礼监广为印刷,华阳也收藏了一套。“姐姐,陈阁老给你看过这部书吗?”收拾干净了,太子坐到华阳旁边,兴奋地道,他喜欢那些简图,比全是字的书有趣多了。华阳笑道:“此乃阁老专门送给弟弟的,我还不曾见过。”太子对新得到的礼物爱不释手。华阳陪着弟弟一起看,看到那些生动的帝王、臣子画像,华阳回忆道:“前年驸马生辰,陈伯宗、陈孝宗送的贺礼都是字画,今日瞧见阁老的墨宝,我才知道两位夫兄的天分是从哪里所得。”太子倒是经常看陈廷鉴的字,顺着姐姐的话问:“驸马生辰,阁老没送他礼物?”以前他过生辰,陈廷鉴都会送他礼物。华阳:“早就不送了,陈阁老是严父,驸马他们几兄弟从十岁起,家里便不会特意为他们庆生。”太子明白了,再看手里的书,自言自语似的道:“不知道他编此书用了多久。”华阳:“这个姐姐也不清楚,料想一年总是要的,也是阁老有心了,陵州那地方冬天湿冷湿冷的,陈家的屋子也没有修地龙,姐姐给你们写家书时都要趁晌午阳光好的时候抓紧写。你发现没,姐姐冬天写的家书总是特别短,那可不是我故意偷懒,实在是手都要冻僵了。”太子先是同情姐姐,然后脑海里就浮现出陈廷鉴一边朝手心呵气,一边低头继续编书的画面。陈廷鉴虽然严厉,对他还是挺好的。华阳忽然帮弟弟合上书,笑道:“书留着以后再看,咱们先去母后那边用饭吧。”太子便又把礼物抱去了凤仪宫。景顺帝也在,他倒是提前从陈廷鉴那里看过这套书了,见太子喜欢,他也很高兴。做皇帝的都被臣子鞭策着要当明君,其实那些话听多了,哪个皇帝都腻味,譬如景顺帝,他知道做明君会被朝臣百姓夸奖,可是天天早朝、每个奏折都要自己批阅,还不能流连后宫,那种日子一点都不舒服。话又说回来,景顺帝虽然不想辛苦做大明君,他却希望儿子能成长为一代明君,反正辛苦的是儿子,不是他。聊过书,景顺帝对女儿道:“上午朕见了驸马,他放着锦衣卫的清闲差事不做,竟跟朕讨了大兴左卫指挥使的差事,说要替朕练兵。”怕戚皇后、女儿、儿子不明白,景顺帝还解释了大兴左卫年年比赛垫底的情况。华阳露出惊讶的模样。其实上辈子他们从陵州回京后,陈敬宗也是去了大兴左卫。那时候他们夫妻感情不和,陈敬宗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大兴左卫的卫所,只有每个月的休沐或是逢年过节,陈敬宗才会回陈家居住。时间匆匆过去,第二年五月父皇驾崩,六月豫王造反,陈敬宗跟随大军去镇压,最后一去不回。华阳忽然发现,她根本不能回忆这些,每次只要想到陈敬宗的英年早逝,她都会心酸、心软,以及一丝丝后悔。为什么上辈子她没有对他好一点?触景伤怀,华阳多多少少还是泄露了一丝情绪。太子理解错了,问:“姐姐是不是担心驸马今年也垫底,害你也跟着丢人?”华阳:……她被弟弟单纯的猜测逗笑了,见父皇、母后也都误会她是怕这个,顺势苦笑一声,道:“是有那么一点。”景顺帝:“这个简单,每年抽选各卫所参赛的士兵,都是朕从呈递上来的兵册名单里随意勾选,到时候你让驸马把他们卫所里最出色的十个兵的名字写下来,朕暗中帮他一把,就算拿不到前三,总也不至于垫底。”华阳笑道:“父皇对女儿真好,只是女儿可不想胜之不武,驸马那脾气,他也绝不会同意这么做,算了,他既然敢跟您讨这差事,就让他放手去做好了,回头若还是最后一名,丢人的也是他自己,与我无关。”景顺帝:“就凭他在陵州卫的表现,朕对驸马还是有信心的。”戚皇后叹道:“希望驸马不会让您失望吧,还是太年轻了,一点都沉不住气。”华阳默默地夹菜。陈敬宗不是沉不住气,他是真的不想在锦衣卫吃白饭,他宁可冒被众人耻笑的险,也想为朝廷做些实事。他连她这个公主都不肯曲意逢迎,又怎么甘心只做别人口中陈阁老的四子、华阳公主的驸马,虚度光阴一事无成?他那一身骨头,比石头还硬!.华阳在宫里住了小半个月,六月二十九的早上,华阳派吴润去了趟大兴左卫,告知陈敬宗明日她要出宫了,让陈敬宗记得进宫给父皇、母后请安,顺便接她回陈家。她也可以自己回去,可她就是要让陈敬宗来接,这才符合她公主的威仪。吴润赶到大兴左卫时,陈敬宗正赤着膀子在演武场上操练士兵。如陈廷鉴所说,京城二十六卫的士兵都是从各地精心遴选出来的健壮男儿,哪怕上层军官操练的不认真,这些士兵的底子都在,放眼过去个个长得人高马大,而且天子脚下,没有官员敢奴役士兵们去做苦差,吃喝也都充足,便只让一些士兵养出了懒骨头。陈敬宗不想去了解前任指挥使为何懈怠行事,现在他来了,他便要一一抽去这些士兵的懒筋。经过这十来日的调./教,那些仗着家里有些权贵亲戚的刺头兵已经被驸马爷收拾老实了,一个个都很听话。炎炎夏日,所有士兵都像陈敬宗那般脱了外袍,只穿一条裤子,露出肩膀,汗流浃背。吴润一个玉面公公来到这种地方,简直就像羊羔进了狼窝。好在士兵们都知道他是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敢轻视。陈敬宗从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士兵中走出来,又拿鞭子抽了一个出拳不够有力的士兵,这才将鞭子抛给富贵,朝吴润走去。他身后是五千多个精壮将士,可在这五千多将士面前,陈敬宗依然鹤立鸡群。豆大的汗珠沿着他英俊的脸庞滑落,那健硕的胸膛、劲瘦的腰腹也是汗光淋淋。吴润既无法想象公主该如何与这样的驸马相处,又在心底钦佩这般铁骨铮铮的男儿。当陈敬宗停下脚步,目光询问地看过来,吴润微微躬身,笑着道:“禀驸马,奴婢奉公主之命而来,公主说她明日要回府了,嘱咐您一早去宫里给皇上、娘娘请安。”陈敬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了,你转告公主,我今晚回城。”吴润也没有别的事了,低头告退。陈敬宗继续去巡视士兵。一个士兵突然后颈发痒,痒得受不了那种,他偷偷挠了一下,一抬眼,就见驸马爷正盯着他。士兵不由看向驸马爷手里的鞭子。就在他担心驸马爷会抽过来的时候,驸马爷居然若无其事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