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成绩也没做出,灰溜溜回来,连父母的葬礼都要别人凑钱办。也是在这个时节,他们两个混到了一起。没过半年,蒲戒刀又走了。他走得干脆,嘉好却怀孕了。
十七岁,生第一个孩子。她差点被她爸打死。她本来也是个浑人,小学读了七年才毕业,往后就没上过学。打些杂工,竟然也扛过去了。那时候支撑她的就是幻想,是她对蒲戒刀的期待,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她自信地认为,只要熬过这一刻,未来的生活都能变好。
可究竟,什么样的生活才算好呢?
门外的蒲雨夏也在想这个问题。直到她二姐到了家,她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二姐跟她妈姓,姓姜,叫姜宛容,是蒲戒刀前妻的女儿,年十五。她主学的提琴,另外还要学舞蹈。姜母是很注重孩子的培养的,他们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孩子礼仪气度一定要是顶好的。穿的也就简单的鹅黄卫衣和长裤,衬得皮肤透亮,人又青春洋溢。快一米七的个头,站在哪里都是出挑的。长相也秀气,多看一次,便叫人舒服一分。
姜宛容一到,便扑进蒲戒刀怀里:“Daddy!”说的还是洋文。仰头一笑,一对儿梨涡发甜。
蒲戒刀对待孩子,倒是一碗水端得平。招呼蒲雨夏过去,各自介绍了一番。姜宛容也没往心里去,目光随意从蒲雨夏身上掠过,拿着包就要往上走:“Daddy,我的房间在哪里?一路过来,行李都没人帮我拎,真是重死了。”
蒲雨夏扬起的笑脸就这么凝固在那里,尴尬退了半步,收敛了神情。
“你的房间不在这。”蒲戒刀转了转扳指,坐在沙发上,“先放在客厅,等会有人帮你拎过去。”别墅里空房还有几间。但既然安排过了,他就不想看见多余的意外。
姜宛容楼梯都上了一半,见状只好耸耸肩,重新跑下来。她黏在蒲戒刀身边,和他讲一路的趣事。讲了几句,还要耳语几句,像是有一些小秘密。
蒲戒刀配合地笑了笑,见嘉好出来,便点头:“宛容,这是你……”
姜宛容抢了一拍:“阿姨!”
嘉好专找人给她收拾过了。那样子明艳动人,好像是电影明星。她也不给姜宛容面子,上下打量她一番,翻了个白眼:“小刀,我坐哪?”
就立在那儿,等着看蒲戒刀要怎么安排。蒲戒刀笑笑,把大沙发让给姜宛容一个人坐,揽着嘉好坐到了单人沙发上。嘉好慵懒坐在他身上,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这是老几啊?”
蒲戒刀挑了挑眉。轻轻拍了拍嘉好的肩:“这是小二。”又问姜宛容,“你弟弟呢,最近怎么样?”
他前妻生了一对子女,双胞胎,姜宛容略大几分钟。姜宛容起先不把嘉好放在眼里,毕竟她爸的情人海了去了。碰了几次钉子,才收敛些:“最近家里新给他找了个补习老师,一天天忙得要命,面也见不到。”但她也不是靠她爸的喜欢才站在这里的。既然她爸在乎,那就再给点面子。
不多时,蒲风春也回来了。他顺着蒲戒刀的意思,勉强打了个招呼:“你好。”也不想叫人。
姜宛容就更不想跟他们攀什么姐弟姐妹关系了,掉分。她来就是来找她爸的,躲开麻烦的生日会,顺便再玩一段时间。
蒲雨夏自己一个人尴尬,只好凑到蒲风春身边。蒲风春看看她,随手取了本书靠在角落看,也不搭理她。蒲雨夏等了一会,没见他开口,看他似乎专心致志,更不好意思打搅他。她记得蒲风春是个很爱热闹的人,闲不住。可自从搬进来,明明房间就在隔壁,却连面都几乎碰不上了。
踌躇半晌,她勉强想出一个话题:“阿哥,之前,你为什么要和别人打架啊?”家里其他人都知道,莲嫂和守门的大叔似乎也知道。就她不知道。她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房子里,血脉相连,可一旦有了什么秘密,他们便将她推之于外,对她守口如瓶。
明明只过了一个月,蒲风春就已经窜高了小半个头,似乎离她更远了。他合上书,望一眼客厅里的三个人,笑得古怪:“你说呢?”放下书就走了。
蒲雨夏突然一慌,小跑几步抓住蒲风春的衣角。蒲风春停住,转过身。他的视线下移,眯起眼,盯着她的眼睛,而后慢慢靠近,露出巨大的笑容:“你妈就是个为了钱出来卖的婊子。”
蒲雨夏一愣,倏然松了手。
蒲风春再也没看她,径直走了。
0010 B7-醒来
给他们面子。姜宛容家教好,骂人的词汇是一个也不说的。但蒲戒刀叫她带一个他情人的女儿出门玩,她这脾气就有点不大好了。勉强答应下来,可越看蒲雨夏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儿,越觉得没意思。
她真的很不喜欢和那样的人一起玩。站也站不挺,话也说不利落。好心问她几句,躲躲闪闪,一个词也回答不上来。他们又不是出门做贼的!简直就想找个地方把她给扔了。
蒲雨夏见姜宛容,则自然是很羡慕的。羡慕她的气质,羡慕她的谈吐,羡慕她的开朗,羡慕她的学识。羡慕她的快乐,还羡慕她的幸运。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还是丑小鸭,姜宛容才是那个白天鹅。
逛到四点多,姜宛容实在累了,就联系蒲戒刀:“请我吃饭。”听了会,又说,“又不是谈生意,推掉嘛。我就来一礼拜,你一顿饭也不肯陪我……”自然撒起娇来。没多久,蒲戒刀就应了下来。
她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这些话,为什么我不行?蒲雨夏难免失落地想。
去了家老餐厅,家常菜,小包厢。姜宛容要额外先漱口。蒲雨夏以为规矩如此,便也跟着漱口。姜宛容要小蛋糕,她便也要一份一样的。姜宛容不爱喝茶,换了杯咖啡加奶不加糖,她也跟着喝。
看蒲雨夏苦得皱眉,姜宛容心里不免嗤笑:学人精。放下杯子细致擦嘴,又抹上唇油。一边瞅着蒲雨夏因为没有唇油,而坐在那里发愣。
东施效颦。
蒲戒刀吃了一半就先走了。姜宛容招呼她:“那个谁,走了。”
蒲雨夏跟在她身后,小心叫:“二姐,那个……”
姜宛容脚步一停。她侧过脸,灯光下嘲讽的神情怎么也收不起来:“看你年纪小,我就好心告诉你一句。”她分明比蒲雨夏站低了一个台阶,却还是在俯视她。暖光让她肌肤如玉般润泽,近乎古典的优雅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别没事乱认亲戚。”那声音轻和,“说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她配吗?
蒲雨夏望着她发呆。她才九岁,个性敏感。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其实并不能完全明白,只是靠着感觉的揣摩。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认,又为什么会被人笑话。但她知道姜宛容看不起她,觉得她丢人。
蒲雨夏低下了头。她只是希望大家的相处能和谐一点。那话一出来,她连“我们”也不敢用了。只好局促问:“现在回去吗?”
一到家,蒲雨夏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头单一处的衣帽间,柜子后一张硕大的全身镜垂下来。她先在门后靠了会儿,大脑混沌,迷惘着就走到了镜前。
镜子里她瘦弱,骨骼纤细,发丝泛黄,好像营养不良。她收着肩膀,没精打采的样,眼神也显得空洞。她们也就差了五六岁,那些隔阂却好像永远无法弥补。隔阂?她又否定。是差距。
姜宛容爱穿明亮的色彩,骨肉匀称,打扮并没那么处处精致。但即便只扎一个马尾,她们也好像是两类人。
蒲雨夏从衣柜里翻出同款的鹅黄衣服穿上身。亮色没有让她显得饱满,而是更加干瘪。她把衣服一件件褪去,赤裸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四肢伶仃,一把骨头连着皮,连关节的存在都显得突兀。她的个头在同龄人里是高的,但摆在姜宛容面前便不够看了。
凑近镜子,她扯出一个笑脸。笑了一瞬,那僵硬的神情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收回去。
她又不免想起嘉好。嘉好的漂亮她看惯了,平日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站在镜前,竟回想起嘉好面上每一处细节,高挺的鼻梁,情绪饱满的桃花眼,浑然天成的长眉,连唇上的好颜色也是天生的。处处都差了。
连林佳佳也比她更好。同学们都喜欢她,和她搭话,毫不费力地选择站在她那一边。
那些对比让她头晕目眩,越看镜子,越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世界上有了她们那样的人,何必要再有我这样的?她不禁发问。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躁的敲门声:“蒲雨夏,出来!”没听到回应,不耐烦地喊,“我看到你进去了,别装不在!”
是蒲风春。他一转门把手,发现门没锁,便毫无顾忌地冲了进去。他一打眼看不见人,往里跨过了半间房,才看到转角处的蒲雨夏。